她走向前,见女儿歪着身子,对着手里的一本小册子瞧得认真。
“你若要看书,怎么不弄盏亮的灯,仔细伤到眼睛。”李氏关切的撩了帐子。
金宝娇正在聚精会神,冷不防听到这个声音,顿时肩头一个哆嗦,顺手就把册子塞到了枕头底下。
“娘……娘,你怎么来了?”
李氏为吓了女儿一跳感到歉意,又对那本被藏起来的小册子生出好奇。
“是《算命不求人》?”
至今也不知道做此神书的青年公子到底身在何处,可能也正因如此,此书卖得极为疯狂,她不禁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想借此控制商界。不过这书也着实有趣,她每期都买,上面说她必遭一劫,而后时来运转,可不就是说中了?
于是她笑着帮女儿掖了掖被角,顺便打算拿册子出来看。
岂料金宝娇捂着枕头死活不肯,小脸红红白白,问什么都结结巴巴。
李氏不禁起了疑心,脸色也跟着严肃:“娇姐儿,这到底是什么玩意?莫不是哪个小子递来的不干不净的东西?”
李氏指的“不干不净的东西”是情书。
金家偶尔举宴,一是为了生意,一是为了与各位同行或官员联络感情,当然,随着儿女们年纪都大了,这其中自然有瞧瞧哪家晚辈生得或出息或贤惠然后联姻之意。
小孩子,凡事都半懂不懂的,难免贪个新奇,万一有哪个不着调的勾引她的娇姐儿,岂非坏了女儿的名声?再或者就是这府里的小子……身为贱种还敢高攀?
于是愈发严厉,不顾金宝娇阻拦,一把将其推到一边,然后掀了枕头,将册子抢到手里。
甫一翻,李氏的脑袋嗡的一下。
“这是哪来的?哪来的?”李氏的声音抖得像在风中摇曳的烛光。
就在此刻,她还在猜测可能是自己那不成器的相公在外面捣腾来的脏东西,结果不小心被娇姐儿翻到了?
可金宝娇只是哭,问什么都不说。
李氏急了,上手给了女儿一巴掌:“说,到底是哪个脏心烂肺的东西把这玩意给了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边的动静惊醒了睡在隔壁的金宝婵。
小家伙揉着眼睛走进屋里,一眼就看到了李氏手里的小册子。
“是表叔叔给二姐的。表叔叔只给二姐看,不给我看,他还亲二姐……”
李氏差点昏倒在地平上,尖着嗓子颤叫:“不许胡说!”
“我没有胡说。”金宝婵瘪着小嘴:“表叔叔还说我年纪小,说等我长开了,也给我看画册,也亲我……”
“他……有没有碰过你?”
李氏觉得自己分外坚强,到现在竟然也没有晕倒。
金宝婵点点头。
“碰哪了?”
金宝婵指了指。
李氏只觉一股甜腥直冲喉头,当即就想尖叫。
可是这一叫,女儿的名声就毁了。
她只能忍着,忍得指甲将掌心抠得稀烂,回头怒瞪金宝娇:“你给我等着!”
又强挤了句:“什么也不要说!”
然后噔噔噔的奔向门外。
到门口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绊倒在门槛上,膝盖直接着地,疼得她眼泪直接砸到了地上,却也顾不得,起了身,由丫鬟扶着,直奔泰安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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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在泰安院看到秦道韫。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秦道韫神色淡淡,见了她,难以掩饰的露出一丝厌恶,然后就屈了屈膝,准备跟卢氏告辞。
“你给我站住!”李氏突然发话。
自打秦道韫生了金悦君,或者说,自打金玦淼渐渐离她远了,更或者,她早早的就恨起了秦道韫,现如今,金玦淼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什么姨娘通房统统靠边站,规矩得简直不像个男人,她就更加痛恨秦道韫。
只觉一个阮玉,一个秦道韫,若不把这两个除了,她的日子就没个好过。
可是除阮玉,有卢氏帮着,除秦道韫,她有什么?
秦道韫虽为人不讨喜,但是不碍卢氏的眼,嫁过来的年头多,如今又为金家添了个闺女。
若是儿子,卢氏定然恨上一恨,可既然是个闺女……
所以李氏虽然叫住秦道韫,却不知下面该怎么办,尤其是心里此刻正被自家女儿的事搅得乱糟糟,更是摸不着头绪。
秦道韫停住脚步,回转头,面无表情的看她:“二奶奶这么晚前来,可是为了一本册子?”
李氏心头一惊,转瞬大喜,这若是三房的丫头们也被钟忆杨……
秦道韫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淡淡一笑:“不好意思,怕是让二奶奶失望了。其实我来是想告诉太太,我们家锐哥儿有天看着他表叔叔抱着娇姐儿进了柴房……”
“秦道韫,你胡说!你这个贱人,贱人……”
李氏要扑上去抓秦道韫的脸,被旁边的丫头架住。
耳边又传来哼哼声,她这才看到卢氏歪在太师椅上,翻着白眼,一副有出气没进气的模样。
“本来本着家丑不可外扬,我是不想说的,只提醒太太,要好好查一查府里是不是流进了不该流进的东西。可是二奶奶叫住我,一副非要我开口的样子,道韫就却之不恭了……”
“你,你……哪个要你开口?哪个要你胡说?你这个贱人,贱人……”
“二奶奶,贱人这个词可不是谁都能驾驭的,若是今天这事说出去,你觉得谁才比较适合这个称呼呢?”
“秦道韫,你……我杀你,杀了你……”
秦道韫平日不声不响,偶尔丢出句话,也能像石头般砸得人头痛。但那是她的性格所致,而今日这般毫不留情的言辞刻薄,李氏见所未见,一时只觉胸口气血上涌,整个人都要被气爆了。
相比于李氏的张牙舞爪,秦道韫就像一幅画似的静静立在原地,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
她似是有些慨叹,于是当真叹了一句:“人常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但不知二奶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然遭此报应呢?”
“报应”二字,说得极是清晰,像是从齿缝里挤出的一般,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股恨意,究竟是为阮玉,还是为,自己……
李氏嗷嗷狂叫,连踢待打,几乎要掀翻了屋顶。
可是里间忽然传来一声咳嗽,霎时就让她没了动静。
再看卢氏,白眼根也抖了抖。
金成举从里间走出来。
他的身子恢复得还不算利索,需要人搀扶,可是那一家之主的气势却不容忽视,只略抬了抬眼,李氏就腿一软,跪在地上。
金成举却没有搭理她,只向着卢氏,却也不看她,仅冲彩凤道:“传太太的话,说姨太太一家在金府叨扰多时,也该回去了。若是赖着不走,别怪我金家不客气!”
卢氏呜嗷一下醒转过来:“老爷,你赶姐姐走,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打你的脸?”金成举终于发怒了:“他们一家在这胡作非为,上蹿下跳,搅得全家不得安生,这是在打谁的脸?非要把个嫁不出去的闺女塞给老四,还打算往生意上伸手,更在府里开赌局,弄得乌烟瘴气,如今还要祸害我的孙女,这都是谁惹来的麻烦?”
金成举深吸一口气,声音冷肃:“太太,你为自己娘家着想,我不反对,但是你要看看你是谁家的人。如今你娘家人祸害我金家的子孙金家的基业,你还要问我答不答应?”
直起身子,再不看她:“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想通了,你明天自己去说,想不通……”
“你就跟他们一起走吧!”
“老爷……”卢氏哭倒在地。
可是金成举头也没回的走了。
到了第二日,姨太太骂骂咧咧的不肯走,拿手把着门框,生生被粗使婆子们给掰开了。
她嚷着要卢氏见她,可是卢氏自始至终没露头,据说是病得起不来炕了。
她就骂卢氏忘恩负义,言辞极是恶毒,惹得下人们纷纷打听卢氏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后来竟传出当年金成举看中的本是寡居的颇有姿色的姨太太结果被卢氏李代桃僵生米煮成熟饭抢了先。
大门外停着三辆大马车,下人们你来我往的把东西往上搬。
都是他们这段时间划拉的箱箱笼笼,金家也不吝啬,关键是觉着东西沾了这种人的手晦气,索性都给了他们。
来时是俩人,这回上车的是七个人。
除了姨太太母子,另五个是钟忆杨收的通房。
璧儿梳着妇人的发式,哭着不肯走,一个劲的喊:“四爷,四爷,璧儿不想走,璧儿舍不得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