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植物美人周向晚

周向晚没死,但也不?算活着。

那天,手术进行了将近14个小时,周向晚被推出来的时候,裹得像个雪白的木乃伊,他还未度过危险期,医生说?只要一?个星期之内醒过来,情况就会慢慢好转。

然?而,周向晚没有醒。

周向晚的脑电图呈散乱的波状,昏迷了两个月,身?体能做出基本反射,依然?缺乏正常的思维活动?。

正如吴凉颇具狗血色彩的人?生一?般,他的爱人?变成了植物人?。

前两个月是吴凉最难熬的时候,他没有崩溃,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一?切事物都能以最高的效率完成。别人?问他,吴凉只会若无?其事地说?:“他马上就会醒的。我没事。”

只是,吴凉新长出的头发变成了灰白色,他又开始吃安眠药,但他不?论吃多少,也无?法安眠了。

周向晚的身?体在自?行修复,一?点点拆掉了钢板和绷带,他悄无?声息躺在床上的样子就像他只是睡着了一?样,只是他再也不?蹬被子,也不?会无?意识地往吴凉身?边拱,把他抱进怀里。

吴凉表面上看起?来挺正常,但钱盟和魏天香觉得他像是疯魔了。

从周向晚出院开始,吴凉从来没有让周向晚离开他的视线,吃饭,睡觉,工作?都和周向晚在同一?个房间里,哪怕是洗澡上厕所都要牢牢盯着周向晚房间的监控,眼神黑幽幽的,聚精会神地盯着,似乎在期待又像是某种麻木的偏执。

吴凉先是搞玄学,周向晚昏迷七天之内,他的办公室来来往往,全是所谓大师,后来,他又把希望寄托在医学上。他整天窝在按摩椅上看关?于大脑研究的论文,联系医学专家,甚至斥巨资建造了一?所实验室,不?睡觉也不?怎么吃饭,没事就窝在实验室里,钱盟偷偷摸摸进去看过,发现?吴凉在电击自?己的大脑。

钱盟终于忍不?住了。

这天,钱盟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堆黄澄澄的招魂符,穿着一?身?莫名其妙的黑白道服,来到了吴凉的办公室。

吴凉的办公室布置得更像卧室,周向晚躺在床上,金色的长发从床沿垂下来,吴凉正坐在一?堆平平罐罐之间,托起?周向晚的头,轻轻地给他洗头发。吴凉低垂着眼睫,手指轻柔地穿过湿润的发丝,洗得极为小心温柔,温柔到周向晚一?根头发都没有掉。

吴凉记忆力好到变态,从来没有记过笔记。平生第一?次记笔记是记周向晚洗头的步骤,发膜,精油,弹力素,洗发水等等此类,周向晚共有两百多瓶,用什么不?用什么都很讲究,还要分季节和天气?使用。对糙gay吴凉来说?,是一?个非常陌生的领域。吴凉不?允许自?己出现?任何的差错,按照说?明书,无?比严谨地给晚豆公主洗头。

或许是不?用动?脑的缘故,周向晚陷入昏迷之后,头发像春天的野草般长得飞快,握在手里一?大把,像金丝般绵软冰凉。吴凉仔细地冲去泡沫,用羊绒毛巾轻柔地将头发的水分吸至半干,拢起?一?把头发,捧在手心,在太?阳底下烘干,细碎的金发微微湿润,反射着阳光,发出耀眼的光泽。吴凉趴在周向晚身?边,一?根一?根地数着他的头发,就像一?条捧着金子的黑龙。

钱盟在洗发水的香气?中愣了几秒,感觉吴凉表情过于严肃,半开玩笑道:“吴总,我看您去开高级发廊得了。先把您满头的灰头发染染。”

吴凉上下打量了钱盟一?眼,道:“你不?是说?,你去请大师招魂了吗?”

钱盟挠了挠脸,道:“我师叔不?在,我师父水平还不?如我。作?为茅山派优秀毕业生兼职国际拳击手,我可以,我能行!”

吴凉不?可置否,他之前从不?信怪力乱神之事,此时不?仅默许了,甚至还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希翼。他总觉得周向晚就在他身?边,只是他看不?见而已,总有一?天,周向晚会醒过来,对他眨眨蓝眼睛,说?好久不?见。

吴凉相信,他愿意等。

钱盟在房间四角贴了四张符咒,中央点燃一?根白烛,嘴里念念有词,摇着铜铃绕着蜡烛跳来跳去,这场景甚为荒唐可笑,但吴凉却?是脊背笔直,严阵以待,屏住呼吸,生怕把周向晚吓走。

如此十分钟后,蓝黄色的烛火无?声自?灭。

吴凉倏忽从座位上弹起?来,满是血丝的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只蜡烛,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看看蜡烛,又看看周向晚的身?体,眼神欣喜若狂,又带着不?知道往哪里看的茫然?。

“周……向晚?”吴凉神经质的压低声音,盯着蜡烛的方向,“……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钱盟翻着白眼,一?副被鬼上身?的样子,“吴凉,我……已经要投胎了……你……别等我了……多锻炼,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我养的毛绒儿?子……答应我……你答应我才能安心投胎。”

吴凉越听,血越冷,发热的脑袋逐渐冷却?,他喉结动?了动?,冷声道:“钱盟,骗我好玩吗?”

钱盟艰难翻着白眼:“……时间到了,我要走了……”

说?完,钱盟把眼黑翻下来,一?副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懵逼模样,“卧槽,好冷,刚刚蜡烛是不?是熄灭了?”

吴凉:“……”

吴凉在钱盟忐忑的眼神中走近那根白蜡烛,低下头认真仔细地端详,发现?灯芯断了一?截,也就是说?,刚才蜡烛熄灭根本不?是什么鬼吹灯,而是钱盟特意把灯芯弄断造成的效果而已。

周向晚根本不?会说?“投胎”这种富有中国特色的话,那个文盲恐怕连投胎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更何况,钱盟演得一?点也不?像他,语气?,动?作?,神态,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吴凉表面上看起?来正常,其实早就绷到了极致,手掌用力一?拂,将蜡烛扫在地上,推了钱盟一?把,咬牙道:“我自?己去找!”

钱盟拉住吴凉,深呼吸几下,勉强道:“吴总,你这样守着他,日子还过不?过了?你上一?次出门?是什么时候?”

吴凉道:“我不?需要出门?,可以开远程会议。”

钱盟瞪着他,道:“难道你就这样过一?辈子?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我全看见了,你他妈居然?要搞克隆!?你克隆出的人?还算是周向晚吗?我看您真是往粪坑撒网,没事找屎!”

钱盟指着镜子吴凉的倒影,镜中之人?,两鬓斑白,双眼通红,胡子拉渣,邋邋遢遢的不?像样,哪里还有以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吴凉愣了愣,恍然?大悟,喃喃道:“难怪你不?肯回来,一?定是我样子不?好看了……别生气?,我马上改,我去刮胡子了,你等等我……”说?着就要往厕所走。

“他怎么生气?!”钱盟气?不?打一?处来,气?得揍了吴凉一?拳,吼道:“他死了!!!懂吗?周向晚他回不?来的!!!吴凉,你他妈醒醒,你现?在都快成神经病了!!!”

吴凉现?在哪里听得了死字,也是心头火起?,回吼道:“你闭嘴!周向晚没死,他只是大脑没有活动?而已!又不?是没有植物人?苏醒的案列,十年八年一?百年,我可以守着他,我死了之后我也有办法安排他!”

“是没死!要是按周少的性子还不?如死了呢!他那么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容忍像废物一?样瘫在床上大小便失禁???”钱盟急得直跳脚,边骂边哭,作?势要拔周向晚的呼吸器,道:“你懂个屁,你为个活死人?赔上一?辈子!妈的还能再贱点吗?周少要是在天有灵,胎都投不?安生!”

“我还能更贱。我死也要守着他。”吴凉挡在周向晚床前,紧紧握着手里的枪,哑声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周向晚对我有多重要。”

钱盟像是被人?泼了一?冷水,虎吼全部咽了下去,半晌,他蹲下身?,弓着背,将脸深深埋进手掌里,“你觉得我不?伤心吗?吴凉,十年兄弟难道比不?上你们几个月沙雕夫夫情?你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至少是……我爱你……可我呢?我和他大吵一?架,绝交了,我把他骂得像什么似的。他临死前……是怎么想我的呢……”

钱盟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其实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是最好的!哇……我拿他当?儿?子养养了十年,以为这王八蛋总活得比我长!谁知道会这样……他死了,大脑死亡就是死了,哪怕他现?在会呼吸,又能活多久?”

吴凉冷静下来,抹了抹眼睛,拿了一?盒抽纸递给钱盟,低声道:“对不?起?。”

钱盟抽了几张纸糊在脸上,抽噎道:“吴凉,我劝也劝过你了,反正你这样不?行,你这样宅下去越来越像那种要搞复活计划的大反派了。你算是我半个儿?媳,我得替周少照顾你。”

吴凉顿了顿,道:“我明天开始跑步。”

吴凉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纷乱之声,门?被人?推开,一?个面色冷硬的中年人?带着一?众黑衣人?蛮横地闯进了吴凉的办公室。

吴凉本就是个被自?我道德约束耽误的狠人?,连翻刺激下,想把这群人?埋进土里的冲动?都有了。

周鉴林死后,中年人?为中国区周家最新的负责人?,对家族来说?,周向晚活着已经没有价值了,反而他死了以后,能创造出巨大的经济价值。

中年人?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生殖癌,对同性恋深恶痛绝,见到眼下场景,感觉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他见吴凉第一?眼,以为他就是个周向晚养的情人?,也不?拿正眼瞧他,趾高气?扬地招呼出个律师,递了份文件给吴凉,吴凉低眼一?看——三千万。

中年人?道:“我敬你小吴总情深似海,大家也别闹得太?难看,我接周少去美国接受更好的治疗,三千万算作?你的精神补偿费。”

吴凉接过钢笔,笔尖在纸上点了点,中年人?以为他要签字了,得意地笑了笑,便见吴凉撩起?眼皮,冷冷道:“三千万,算我资助你去医院看吃屎吃坏的脑子。”

中年人?脸皮一?抽,气?得直发抖,就要让保镖来硬的,吴凉挥臂甩了甩钢笔,黑色的墨在雪白的地板上连成了一?条弧线。

众人?脚步一?凝,吴凉的眼神太?过骇人?,一?时竟无?人?敢越过那条细细的墨线。

吴凉举着枪:“你们在挑战我的底线。”

中年人?道:“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吴凉丝毫不?让,淡淡道:“确实拦不?住你找死。”

中年人?先是被唬住了,随后又想吴凉就是个没靠山,没合法地位的同性恋而已,当?下轻蔑地笑了笑,“把周向晚带走。”

话音未落,吴凉一?枪打穿了中年人?的脚背,他面不?改色,连手也没抖。

吴凉的枪法是周向晚教的,名师出高徒,他想打哪里打哪里。但他和周向晚学的时候总会故意打偏,周向晚就会气?呼呼地罚他,把他亲得找不?着北,于是吴凉就打得更偏了。

中年人?一?声鬼嚎穿天际,他身?后的保镖纷纷掏出抢,对准吴凉,“把他腿打废!”

话音未落,门?口?又是一?声枪响,满室寂静,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只花豹轻巧地跃进房间,伴随着拐杖触地的笃笃声,别雷夫面色冷肃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一?言不?发,但一?种压抑的气?氛逐渐笼罩在房间上空,气?氛突然?苏维埃了起?来。

中年人?很是一?惊,他没想到别雷夫会过来,还来得那么巧,他心知今天是带不?走周向晚了,能完完整整地出去已经是万幸。

别雷夫扫了中年人?一?眼,用俄语道:“我不?想听见这种连名字都没有的废物在我面前呼吸。”

中年人?是能听懂俄语的,当?下弯腰赔笑道:“我马上走,很高兴见到别雷夫先生。”

周家一?行来的快,去的也快,几乎是一?眨眼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吴凉却?没觉得有丝毫放松,他警惕地看着别雷夫,生怕他也是来抢周向晚的,道:“您来有什么事吗?”

别雷夫站在周向晚面前,没说?话,长久地盯着周向晚的脸,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才道:“我来和Angel道别。他瘦了,头发倒是多了不?少。”

吴凉:“……”

别雷夫道:“他或许能醒吧。但我年纪大了,谁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吴凉:“他能醒。”

别雷夫道:“他身?体撑不?住。”

吴凉沉默了,因为他知道别雷夫说?得有道理,周向晚在一?点点的消瘦下去,一?两年还撑的住,十年,二十年,他能等,周向晚不?行。

别雷夫递给吴凉一?张纸。那是一?个瑞士冷冻人?实验室的地址,个别按如今的医疗条件治不?好的有钱人?,会选择将自?己冻起?来,直到能治疗疾病的医疗技术出现?,高风险,却?也不?失为一?个希望。

别雷夫偏过过,不?愿再看周向晚,道:“你考虑考虑吧,上次我决定把Angel交给你,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吴凉点了点头。

别雷夫惯为冷硬的脸流出一?丝迟暮老人?的脆弱,他拄着拐杖慢慢地出门?,他的秘书递给吴凉一?个镶满宝石的面巾纸盒大小的木盒子,吴凉双手接过,不?明白别雷夫是什么意思。

别雷夫打开门?,叹了口?气?道:“是Angel写给你的情书。”

别雷夫关?上门?,偌大的房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吴凉捧着满满一?箱情书,缓缓坐在周向晚身?边,小心翼翼地打开沉重的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