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把被砸的场子整了整,林雍就去准备食材,老李头帮完了忙,在大堂坐了会,见无人有空搭理,闲得无聊,就走了。
整个上午林雍都十分反常,换做平时,他一人独处也能自得其乐。可今日明明有人在侧相陪,却一语不发,只埋头做手头上的活,可见心中怒火积聚,并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王鄞也曾提议,不如找个讼师,替他写下状书,递交府衙,再由官差介入寻找做了这事的人。只是林雍听了,却并不说话,沉默得瞥了一眼,叫王鄞失落了一个上午。
此事看着简单,却极为难办。没有确切人证,又没有物证,纵然林雍心中有些推测,可做不得数,没人真靠推测捉人。更何况那砸场的人显然凶恶,否则也不能在大白日干出这事,半点不畏惧后果。
思来想去,让官差介入,除了闹得更大外,并无切实效果,这并不是林雍想到的。
这种难捱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开店,不少人听说了这事,进门就大着嗓子打听。虽说都是好意,但林雍心里头不痛快,自然不会挨个儿解释,就须得麻烦王鄞帮忙安抚客人,一次又一次地笑脸相迎,比之昨日初到此处,笑容僵硬要显得真诚熟练得多。
午时过半,干活的纷纷来到街上吃饭,一绝里头坐满了客人,连外头的小道都排了条不短的队伍,全是领了取餐牌等座的客人。
这其中总有些不满等待,中途抗议离开之人,但更多的却是吃了以后,心中惦记着,专程跑来这吃饭的人,等了一二次,自然也形成了习惯,趁着这会功夫,互相聊上几句打发时间。
但愿意排队,可不表示愿意看人插队。
见有人连牌子也不取,就大摇大摆的走进一绝,有那脾气暴躁的义愤填膺道:“站住!我们都还在这排队呢,你凭什么就进去啊!没牌子,你拿什么吃饭?”
王鄞听到外头动静,喘着气跑出来,跟那人擦肩而过,“这位客官,请——”他话未说完,那人就转过身,竖起一根食指立在唇边,是叫他闭嘴的意思。
等王鄞反应过来,那人早已撩开厨房的帘子,半依靠在门边,跟林雍聊了起来。看样子,二人还是老相识了。
“上次一别,都过了七天,我近来繁忙,也没来林掌柜这坐上一坐,是我的不对。”顾玉生把@玩着手中折扇,唇角含笑,似乎没察觉到王鄞投来的不满目光。
“君子远庖厨,顾先生自然明白。”林雍手中干活不停,头也没回道。
顾玉生笑了,也没再为难王鄞。
从他手里取走牌子,就站到门外,自寻了处阴凉位置,背靠墙壁,两眼一闭,假寐去了。
“这人谁啊?好面生。”
“我来了好几次,都没见过,肯定头次来,不讲规矩,被赶出来了吧。”
“就是,林掌柜可不在乎他一人。”
“瞧他那灰溜溜的样子。”
只言片语飘进顾玉生的耳中,他眯着眼睛看了眼说话那人,见他生的又瘦又矮,面相刻薄,与身边人说话,言语间尽是对顾玉生的奚落嘲笑。
顾玉生很少动怒,以他平日所为,不知多少人背地里恨他,一一较真,只怕也要气死,因此性子又是几兄弟里最为平和之人。
他只眯着眼睛,冲对方微微一笑,明明是笑如春风,可说话那人见了,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有些发毛,再也不敢说他了。
其他人见他安分,数落了几句,此事也便揭过,不再提起。
没多久就轮到了顾玉生的号数,林雍交代给安排个清静位置,王鄞就带他去了后院,还没坐下,顾玉生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丢到桌上,说要包了这张桌。
只听说过包厢,包店,王鄞还头回见到包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同桌吃的正欢的二人,一听这话,顿时怒了。
“你吃你的,我吃我的,碍着你什么事了?凭什么要我们走?”
“就是,我吃完了才走!你爱吃不吃!”
顾玉生又摸出一把铜钱,放到桌上,粗略一数也有十来文,对二人和和气气道:“二位兄台意下如何?”
那两人相视一眼,极有默契地伸手抓了几文,站起身蹲到旱柳树下,捧碗吃饭去了。
王鄞虽不赞同此举,却也知道对方必定不会听劝,更何况另外两人愿打愿挨,他又何必多管闲事,还是做好分内事。
“客官要点什么?”
“有什么,就上什么,我全要。”
顾玉生又是卤肉饭,又是鼎边糊,外加油条油饼,哪怕两人吃都绰绰有余,更何况他只有一人。店里的人都走光了,他的桌上也还剩了大半,每样就动了几口,算是尝个味道。
林雍支走王鄞,在顾玉生对面坐下,“我以为顾先生爱财,却没想到更爱散财。”
“爱财自然是为了散财。”顾玉生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道,“林掌柜手艺非凡,难怪不足一月时间,生意如此红火。”
“担不起红火二字,不过是勉强维持生计。”
林雍一直记挂薛宛娘一事,此时话锋一转,试探道,“不知道顾先生可认得薛娘子?”
“何人不识得勾栏凤凰?难不成林掌柜不知?”
“顾先生说笑了。”林雍又道,“那日我前去孙二爷府上,又与顾先生谈好了合作事宜,钱是先付过了,可事后却并未见到人,是何缘故?”
顾玉生向来懒散,但提及与钱有关之事,又极为认真。
此时收了笑意,以指尖轻叩桌面,“那日我也说过,我若办不成此事,你大可去二哥那告状。”
“林掌柜,你觉得此事,我办成了吗?”
顾玉生没有直接回答林雍,可他这个问题,却又是在回答他。
从始至终,顾玉生都没承认过薛宛娘与他相识,但林雍知道,那日薛宛娘会从此地经过,又那么恰好地走进他的铺子,试了菜品,绝对与眼前这人脱不了干系。
顾玉生,顾七郎,果然极有能耐。
“顾先生出马,怎会失败?林雍感激不尽。”
“那——三两贵么?”
“不贵。”林雍郑重道。
顾玉生畅快地笑了,“顾某人听说了件趣事。”
“顾先生指的若是今晨小店之不幸,那大可不必,我身为掌柜,再了解不过。”林雍记得早晨那名路人曾经说过,动手者不止一人,能够那样在街上肆无忌惮,不由得他不联想。
“或许我知道你所不知道的趣事。”顾玉生意味深长道。
看到顾玉生这样子,林雍又哪能猜不到他的意思——无非是想要他花钱买消息罢了。
只不过这些人原就是孙二爷手下,不管是哪个接手,其他人也不得真正插手此事。更何况暗地里的买卖,讲究的是信誉二字,他们真能够漏出买家的消息,也不可能在这汴京城内壮大至今,长盛不衰。
林雍长了脑子,哪可能真的被顾玉生忽悠进去。
可他确实有件事想做。
而这件事也必须拜托顾玉生。
他取出钱袋,推到顾玉生面前,“我有一事,想拜托先生。”
“说来听听。”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玉生解开钱袋,正数着银子,闻言抬头盯着林雍,眉毛挑的老高,“你说什么?”
“此人施暴于我,还请顾先生还施彼身。”
林雍语毕,推开凳子起身,冲顾玉生弯腰鞠了一躬。
顾玉生半晌笑起来,“世人皆道以德报怨,你偏生不一样。”
林雍也笑。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既然这人非要在背地里施展手脚,那我也学他一学,送他一程。”
顾玉生听得哈哈大笑,直说有趣。
“你都这样说了,我又怎么能拒绝?更何况你还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顾玉生举起手里头沉甸甸的钱袋子,嘴角高高扬起,高兴道,“四两银子买个教训,果真是笔好买卖。”
“林雍,下次见面,希望你依旧有趣。”
林雍扶额,目送顾玉生离去。
有钱人的日子果然无聊,不过就是笔买卖,哪里有趣?
他顺手收拾顾玉生吃剩的东西,余光瞥见门框边探出半颗脑袋,嘴角微微一翘,沉声道:“站在那干什么,活儿都干完了?”
“啊!”王鄞小声惊呼,掩耳盗铃似的倒退两步,才意识到早被林雍识破,不大好意思地从门后走出,垂着脑袋低声道。
“碗还没洗完,没水……”
洗碗要水,可水井又在后院。
要想打水,就必定要出现在林雍面前。
可林雍跟顾玉生交谈前,特地叮嘱王鄞不要出来。
他等了半天,两人也没结束,无所事事之下,就在大堂里坐着。他发誓不是故意,但门就这么敞着,两人说话声音又没压低,自然是都飘进了王鄞耳中。
两人收拾了铺子,回家路上,王鄞偷看林雍,再次被捉。
林雍无奈,让他有话就话。
王鄞有些犹豫,可一想到方才,终于坚定了念头,“掌柜的,有人故意捣乱,报官不好么?去岁吕公著接任知府,他为人正直,一定会平定冤屈,为我们伸张正义!”
林雍一听,噗嗤笑了,“你还年轻,以后就懂了。”
就好比前世大家总说,碰到事情报警一定没错。乍一听确实有理,可仔细一想,事实当真如此?
更不要说这只不过一件芝麻大小的案子,哪怕真找了讼师写了状书,递去了公堂,最终也不过是成了压箱底的废品,徒增麻烦。
既如此,那何不选择最直接的方法?
在马路捡到一分钱,跑去交给警@察叔叔还会被夸的,毕竟只存在于歌谣种啊。
王鄞有些茫然。
林雍怜爱地摸了摸少年脑袋,“年纪轻轻的,想这些做什么。听我的,不许想了。”
王鄞鼻子一皱,果然不再说了。
“再有,要么叫名字,要么叫哥,总之不许再叫掌柜。”听着也太土了。
叫名字,王鄞喊不出。
可是哥……?
“您今年贵庚?”王鄞犹豫。
“二十——”林雍突然扭头,瞪了王鄞一眼,“问这个做什么?”好险,差点说出前世真实年龄了。
“二十啊。”
“什么?”
“没什么,雍哥。”
再次听到熟悉的称呼,林雍也不禁有些恍惚了。
一晃月余,他费尽了心思走到今日,所完成的不过只是是个新手任务。而终极任务是什么?有多难?他一概不知。
他还有希望回到那个属于他的世界,见到那些人吗?林雍不敢想。
但追逐终极目标,将会成为他安身的根本。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