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椅子是凌风为江桐钰准备的。
因为江桐钰来的次数实在太多,凌风不想每次都被他坐腿上,只好专门为他准备了一把椅子。
江桐钰侧着身子往椅子里一歪,“来,把奏折给我。”
这模样一看就不靠谱。
凌风和江桐钰认识以来,几乎从没见过他认真读书写字,偶尔手里捧着一本书,也是话本子或者春宫图。江桐钰空闲的时候,更喜欢蹭在他旁边弹琴,一弹就是一下午。
所以,凌风一直认为,江桐钰的文字水平是和他差不多的。
不过,既然江桐钰想看奏折,那给他玩儿玩儿也没什么。凌风把折子递过去,“别撕坏了就行。”
江桐钰坐直身子,铺陈纸笔,看起来颇有几分文人架势。
凌风笑道:“用不用我帮你研墨?”
“我自己来。”江桐钰捞起一边袖子,手执滴壶往砚台里加了两滴水,随后拿起墨条,手腕悬平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重按慢磨,墨条在砚台中缓缓化成一池不浓不淡的墨汁。
凌风挑起眉梢,有点意思!
虽然他认为江桐钰图新鲜在闹着玩儿,也并没有指望对方真的能帮他总结奏折,但这一手研墨的功夫,着实惊艳到他了。
认真研墨的江桐钰,就像认真弹琴的江桐钰一样,十分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总想多看两眼。
江桐钰打开第一本折子,快速浏览了一遍,神色专注。
同时右手执笔,在纸上记下要点,他写字很快,端正的蝇头小楷很快写满了一张纸。
凌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少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这次是真的太震惊了。毛笔字竟然能写这么快,还能写这么好?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自制炭笔,感觉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
江桐钰看完一份折子,连带着记录要点的纸张一起递回给凌风,继续看下一份。
凌风接过来,果然重要信息都简明扼要地提取了出来,措辞也不拗口,字也写得非常好。
以凌风有限的眼力,他觉得江桐钰和娄冕那种状元的水平也不差什么了。
这么想,他也这么说了。
江桐钰转过头,勾起唇角,“我和娄冕是同科。”
“嗯?”凌风惊讶。
江桐钰把另一份写好的折子递给他,“承平十二年,两江省乡试,我和娄冕同年考中的举人。我是解元。”
“啊?”凌风被这个完全超出他预料范围的信息砸得晕头转向。大燕国的科举考试什么水平,凌风是知道的。因为李竣刚登上皇位的时候,开了一年恩科,他被推举为主考官。
很明显大臣们都是畏惧于他的武力,迫不得已选了他。凌风为了把工作做好,特意找来了前些年的会试考卷,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又找来顺天乡试的考卷,依旧完全看不懂。
最后他找来了考秀才的试卷,终于看懂了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不过要把后面的句子默写出来,再写一段感想,就是他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了。
第二天上朝,凌风很有自知之明地推辞了主考官的职务,换上了齐首辅。
——
趁着凌风愣神的功夫,江桐钰又写好了两份。
凌风看着手中漂亮端正的字体,不解道:“既然你有如此才学,为什么不去考进士入朝堂,反而要进宫?”
江桐钰笑了,“正是因为有才学才能入宫啊。两江巡抚每年只献上一位公子,你以为他是凭什么挑的人?”
江南地区自古乃文风鼎盛之地,巡抚大人献上的江南才子,自然要挑乡试成绩最好的。他和娄冕的学问本来就在伯仲之间,他爹为了让他得到入宫的机会,硬生生把他关起来填鸭教育了整整三年,才让他在最后关头超过娄冕,考中了解元。
凌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江桐钰凑过去,朝凌风抛了个近距离的媚眼,“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进的宫?靠脸啊?”
凌风,凌风还真的以为他是靠脸进来的,再不济也是靠跳舞弹琴。
凌风完全没想到,江桐钰竟然是通过考试考进来的!
在凌风的印象中,能写出长篇大论的文人才子都是娄冕那种类型的,一看就满腹经纶学富五车。
而江桐钰,走路都能脚滑掉水里,平地站着都能摔倒撞印章上,实在是不管怎么看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怎么,不相信我?看我长得不像读书人?”
凌风下意识点头。真的不像。
江桐钰噗嗤一声乐了,看凌风的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肯定在脑子里循环他曾经干过的那些糗事。
江桐钰起身,拉开椅子,“我们读书人都是这样的。因为脑子里都是诗词文章,所以身体协调性自然差了那么一点——啊——”
身体协调性很差的江桐钰,“一不小心”又摔到了凌风怀里。
——
还处于震惊中的凌风没有防备,被他坐了个结结实实。
江桐钰得寸进尺地攀上凌风脖子,整个人挂在凌风身上,凑到凌风耳边神神秘秘道:“其实刚才那些,不是我进宫的真正原因。”
“哦?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凌风单手握在他腰侧,不让他乱动。
“是为了,遇见你。”江桐钰一字一顿道,说完还朝凌风耳廓轻轻吹了一口气。
凌风身子猛地一僵。
“哈哈哈——”江桐钰笑得在凌风身上不停抖动,怎么会有这么可爱又纯情的人,实在是太可爱了!
凌风黑着脸把他抱下来,“坐回椅子上。”
“哦。”江桐钰乖乖地小碎步挪回去,主动说起另一个话题,“凌风,其实我进宫还有一个原因。”
凌风警惕地看向他,以防他再突然扑过来。
“是为了推翻皇帝的暴.政!”江桐钰这一句话说得义正言辞。
“你想啊,两江省乡试解元,松洲府第一才子江桐钰。不仅不能参加会试,还被迫送入宫中伺候皇帝。被皇帝百般凌.辱后心智失常,日日着一身粉色衣衫泣泪如血形似癫狂,啊——多么悲惨——”
江桐钰说着,眼中几乎要淌下泪来。
凌风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感情充沛的朗诵语调,表演痕迹也太明显了些。
“凌风你这是什么眼神!”江桐钰不满地控诉,“李竣为君不仁,酿下此等人间惨剧,有良知的大燕子民难道不应该揭竿而起吗?”
凌风拍拍他炸毛的脑袋,配合他表演,“每一次政权更迭,都伴随着无数人的鲜血。”
“那怎么办?就让这么悲惨的我被他欺负吗?”江桐钰嘟着嘴,满脸不乐意。
“不会的,他以后不会欺负你了。”凌风承诺。
见江桐钰还不满意,凌风笑着哄道:“如果他再欺负你,咱们就揭竿而起好不好?”
——
玩归玩,闹归闹,该干的正事还是要干的。
江桐钰闹够了,也被哄好了,坐回椅子上继续总结奏折,每写完一份就递给凌风。凌风拿过来,对照着快速批阅。
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两人就把一整摞奏折批完了。
凌风叫来小泉子,“给陛下送去。”
小泉子有些纠结。福公公叮嘱过他,这些奏折都是比较复杂的,大约需要七八日才能批完,如果期间凌风批烦了,就让他建议凌风去找陛下。
可是,才这么一会儿,凌风就批完了,他怎么交差?
不过小泉子和别的小太监不一样,作为福公公最看重的干儿子,福公公曾经提点过他关于凌风的身份。所以他宁可得罪陛下,都不敢得罪凌风的。
他双手捧着奏折,躬身后退。
“等一下——”凌风叫住了他。
小泉子立马停下脚步,“您有什么吩咐?”
“既然你被放回来了,那卢皇后一案也了结了吧?”
“是。包括奴才在内的四十五人都被放了回来,红玉等人判了斩首,还有十几人判了流放。至于皇后,啊不,是废皇后终身圈禁尼姑庵。”
凌风点点头,“去吧。”
小泉子这才告退。
“咱们的皇帝陛下,要选新皇后了呢!”江桐钰幸灾乐祸道。
凌风皱起眉头。
后宫的格局已经将近十年没变过了,现在突然空出一个皇后的位置,势必要引起一番争端。
后宫中除了原来的卢皇后,其他人也都熬了十年,大部分都是妃位,尤其是育有皇子的几位妃子。按理说皇后之位应该从她们之中挑一个。
但是,有子的皇后和无子的皇后可不一样。有子的妃嫔一旦被立为皇后,也就意味着她所出的皇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
这就不仅是后宫的事情,还关乎朝堂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