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无派无系碌碌一生,对修仙之人大都神化崇拜,与其印象也只能从口口相传中描摹概括。
虽说平日里偶有几个修士会擦肩而过,但他们也无从得知。
可江宁灼仙风道骨气质非凡,身后又跟着逢年给人界派发福咒的江尘,再加之说书人刚才一番铺垫,大家很快反应过来了这人是谁。
惊叹讶异的同时,也都向路寒舟投去了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但“幸运儿”本人并不这么觉得。
他觉得冤家路窄,自己倒霉透了。
江宁灼昨晚暴戾失控的模样与现下的温和大相径庭,反而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
路寒舟佯装镇定,微微扬起下巴:“没有啊!我过度伤心什么!你谁啊,咱两认识吗?”
灵力复健还算成功,让他些微有了些底气。
“哦?不认识?”江宁灼跨步进了致春斋大门,语气依旧平稳和缓,甚至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那昨日封宗十里开外那条坠龙是谁?”
“又是谁差点葬送我手?”他停在了路寒舟一步开外,冷漠道:“不会才一日,你就忘了吧。”
坠龙……太丢人了。
坤兽的毛因为他的靠近都竖了起来,在一股灵力的抚摸下从猫咪褪成了原来的白虎模样,匍匐在两人之间。
这次比一只猫大些,也凶一些。
未曾想有人认出了这只头顶生角的灵兽,忙不迭往后倒退大喊:“这……这是挽香阁阁主的灵兽!!”
路寒舟的身份被三两句挑明,刚才还群围的人群立马以他为圆心“哗”地散开一大圈。
想起被灵火烧毁的街道,眼中都写满了恐惧。
百折这次十分大胆地伸手挡在了路寒舟面前。侧脸小声道:“阁主你看我就说别来吧……”
路寒舟:“……”
知道了,下次一定。
江尘抱着剑倚在致春斋门口,嗤笑一声,“哟,小呆子真是护主啊。”
这两主仆说话阴阳怪气,百折嘴笨说不过,憋红了脸。
但气势不愿意输,学着路寒舟的样子仰起头结结巴巴道:“你……你才呆子……少管我!”
江尘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此时江宁灼占尽了风头,即便路寒舟想,那也不是结仇的时候。况且江宁灼如此两面三刀,内里还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折腾挽香阁。
真要算账他可就跑不掉了。
看着江宁灼波澜不惊的脸,路寒舟忽地瘪下了嘴,一副天雨欲来的模样,委屈道:“就是啊!我都无缘无故差点被你杀了!难道我见到你不躲着走还要跟你道个好吗?”
不就是双面人吗,他也会。
无缘无故?
这让周围议论声响起。
路寒舟想到了这搬弄是非的卖惨法子,虽然省去不少细节,但确实也真实。
哪曾想并不管用。
江尘像念书本一样,清了清嗓子机械道:“五坛花院正厢房烧毁严重,镶墙咒符损毁千余条,房屋陈设无一幸免,因灵火所致施咒无法复原,共值灵珠五百石。”
在百折嘴越张越大中,江尘补了一句:“对了,撞毁的门是邱山柏林中蓄灵树的正材,有、价、无、市。”
最后这几个字算是顿得路寒舟万念俱灰。
要知道灵珠是只有修真界才会有的稀罕物,数量不多还附有灵力,十分难得,修士大都用来凝法器做咒篆。
用来流通的也只是少数大门派。
不巧,封宗就是这样的“大门派”。
路寒舟和百折坤兽加起来在这条街混吃混死半年,那也是花不了一颗灵珠的。
现如今竟生生毁了五百石!鬼知道江宁灼那些简陋东西这么值钱!
创业生涯还未开始就要负债累累了吗?
百折打横的胳膊缓缓垂下,绝望道:“阁主,你昨晚到底干了什么啊!”
围观百姓也被这巨大的数额吓得鸦雀无声。
江宁灼眉尾微扬,既然路寒舟要和他避重就轻,那他就好好就这个“轻”。
欠债还钱总是天经地义吧。
他言语轻如鸿毛,狠狠砸在路寒舟耳边,“挽香阁阁主还委屈吗?我那件被你燎了的衣服……”
“行了,别说了!”路寒舟闭眼,心率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气的。
眼见江宁灼还往近靠,路寒舟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在他的鼻尖,隔着一点距离,大喘气道:“……正邪有别,烦请阁下后退。”
江宁灼没料到他这个举动,身体一倾,鼻尖就抵在了路寒舟指间。
这次是连江尘都倒抽一口气。
他们宗主最不喜欢与人身体接触。
况且宗主的病要是白日发作……
江尘赶忙要上前一步阻拦,可被江宁灼抬手制止了。
他把鼻尖从江宁灼指间移开,偏头朝后面站着的人道:“掌柜,包五十份芙蓉糕。”
站着吃瓜的掌柜愣了神,直到旁边的人推搡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应答:“好好好!马上包好!”
路寒舟此时几近侧贴在江宁灼身前,是踮脚就可以碰到江宁灼下巴的地步。
他脖子“吱呀”“吱呀”缓慢地向上抬。
江宁灼成功对上他慢吞吞的眼神,清水明眸轻轻一眨,几不可察地偏了下头。
路寒舟捞起瘫在地上的坤兽,拽起百折就夺门而出,街上不便化龙,他从未觉得自己双腿如此靠谱。
……
直至出了城门化龙盘旋到周边另一个城池,成功躲进一家熙熙攘攘的小饭馆后,才舍得停下来。
路寒舟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以人界口口相传的速度,他怕是不出半个时辰就要丢脸丢到大街小巷。
换个城池生活吧。
百折已经有些魔怔,一直默念:“五百石啊……”
“他能放我走那就证明不计较,还算好说话吧。”路寒舟自欺欺人道。
可百折并没有意会他,疑惑道:“啊?难道不是他放我们一马吗?”
“闭嘴吧你!”
“嗷呜嗷呜!”
……
两人虽然都已辟谷,但还是点了满满一桌饭菜吃完后才定心。
路寒舟:“你一会折返回去给江宁灼送封信,内容就说,江毅澜的死与我无关,如需查验我尽量配合,但……五百石能不能少算一些?”
江毅澜算是他来了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他那么和蔼,确实不该如此被害枉死。
还有,五百石太多了……
“凭什么是我……”
百折反抗还没说完,就在路寒舟狭长的眼睛中感受到了危险,无奈只好奋笔疾书。
谨慎措辞后问道:“落款呢?”
路寒舟不便暴露本名,思索片刻道:“十一。”
在百折赴死前,路寒舟再次此地无银三百两强调道:“这不是认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