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偶遇

夏日的清爽渐渐浸入了每一寸空气,日头也变得长起来。

清早五更刚过天明,封宗五坛花院外一身着银色素袍面容稚嫩的少年就站在了一扇棕铜色木门前。

十指绞了又绞,伸了又伸,连额头都凝出汗了也没下手敲门。

他是新入宗不久的修士,之前一直在外门修道,前几日刚过了内门统检来“锻炼锻炼”,可没想到这第一份差事就是五坛花院的通勤。

入门前他听过不少小道传言,别人也就罢了,可就是听说这封宗宗主,虽为人温和谦逊,但因睡眠质量奇差无比,每早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而现在,他就站在江宁灼门前。

正当他犹犹豫豫无从下手时,“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

小修士惶恐低头,心想完蛋。

江宁灼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才看向旁边这个两股战战的少年,“今日醒得早,你且回去吧。”

“啊?”小修士难以置信。

“意思就是你解放了。”

一个墨发高束神采飞扬的少年挽着胳膊抱着剑从台阶上来,回答了他的问题。

小修士才不管是谁,如释重负逃离了五坛花院。

江宁灼扫了一眼江尘,问道:“舍得回来了?”

江尘是他的贴身手下,两人有半份师徒之谊,但因年龄相仿,江尘为报答,就执意以主仆相称了。

“那几个魔修很难缠的好吗!”

前几日因犯错被罚去解决几个魔修,江尘嫌大材小用,就干脆在外面耗了几天。

“今天这是……睡好了?”江尘打量了一下他们宗主,觉得他心情甚好。

有些难得。

江宁灼确实前所未有的一夜好眠,梦里不仅有一袭红衣的少年含泪攥着他的手腕,还有一条直窜云霄的黑龙。

他微微偏头躲开了江尘的视线,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封长老的后事我已经打点好了,按照封宗的葬制一切从简,云鹤而归的礼节也不会落,他老人家不会受苦。”江尘心大,没注意到江宁灼的不同,继续道:“只不过那个挽香阁阁主……”

“应该不是他,他面部的面具确实是师尊所赠,这点不会错。但还是先别挑明,免得打草惊蛇。”江宁灼认真道。

江毅澜是抱着他长大的师尊,他当时因个中缘由怒火中烧根本没有思考能力,但回头仔细一想,疑点颇多。

这血海深仇虽得报,但却不能报错。

随后补充道:“不过挽香阁,还是得走一趟。”

今年来也听了不少挽香阁作乱的传言了。

江尘点点头,“哦,对了,今日得采购合卺礼所需物品,要早点出发。”

“嗯。”

……

挽香阁一楼,昨日散去的一众妖魔鬼怪又重新被聚集在了一起。不过这次很有规矩,按高矮胖瘦列了个队。

坤兽在其中像小鹿一样蹦蹦跳跳,维持秩序。

路寒舟站在二楼往下看,扶着隔夜后更疼的腰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路寒舟示意,一旁的百折清了清嗓子,喊道:“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一众妖魔鬼怪面面相觑。

“我们的口号是什么!”这次声音嘹亮了些。

一众妖魔鬼怪一激灵,齐声道:

“事业永远第一,点滴铸就辉煌!

不为天下正义,只做梁山好汉!”

坤兽也丝毫没有落下,“嗷呜”“嗷呜”地应和着。

口号结束后,在路寒舟一个响指下,他们又齐声喊道:“早晨起来,拥抱太阳,让身体充满,满满的正能量!”

“满满的正能量!!”

路寒舟做了个“收”的姿势,边点头边鼓掌。

昨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人生重来的机会握在手里让他心情难以自控的好,以至于他精心规划了一整晚人生计划。

思来想去上一世因为伤病痛失上班的机会,以至于他打工人的灵魂都没机会燃烧。

重来一世,那当然要好好搞事业!

况且他可是直降董事长!

手底下这么多妖魔鬼怪听他差遣。

原主过于拉跨,天天不是被这个追就是那个打,虽然整顿提高业务能力重振挽香阁迫在眉睫,但当务之急是有个共同的信仰和目标!

俗称:企业文化。

其实一众妖魔也并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路寒舟说了,他们就照做。

而且,士气好像确实得到了显著提高。

路寒舟单脚踩在栏杆上,做足了开早会的架势,手里一个苹果丢来丢去,道:“不管之前做了什么,但你们现在要记住,反派,也要有反派的底线。济富济贫,积极向上,不只是正派所能为之。”

原主做过不少蠢事,路寒舟仔细回忆他黑化的原因,发现有迹可循。

一是当时路家一百零二口全惨死于一场无名大火,原主就是在那片燎地上化身为龙,二是在灵力漫长的磨合过程中,原主过多了惨日子。

原修真大派涛花门独子,一朝跌落谷底,身份生活云泥之别,又因身份被昔日师兄唾弃,能不黑化嘛。

可他不是路寒舟,没那份怨气。

那些正派镇守灵脉守护八方土地的深明大义也与他无关。

他只想“安心打工种田,养活一家老小”。

咳,跑远了。

百折从昨晚就听得稀里糊涂,但也大致明白了路寒舟的意思,举例道:“比如打伤封宗灵狮这种事就不要再做。”

“对啊!”路寒舟一拍大腿,想到昨晚江宁灼那暴戾的模样还有些后怕,特地嘱咐道:“派头要有但智慧也要有!像封宗,别挑衅!能避而远之就避而远之!”

先不说原主就死于江宁灼手下,导致他根本不想和封宗有任何瓜葛。

其次,以挽香阁现在,也确实惹不起。

底下一个壮硕如牛的妖族喊道:“我懂!惹不起就跑!是吧!”

路寒舟:“……”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话有点怂。

再又交代一番大小事宜后,路寒舟才放心叫他们散去,临了还派了几个魔修,让他们去西城解决一下那几个扰乱百姓的妖族。

“百折,随我去一趟人间市集。”

路寒舟用灵力把坤兽化作猫咪模样放在肩上。

“阁主……还是不去的好。”百折有些唯唯诺诺。

路寒舟不明所以,“怎么了?”

见他是真不知道而不是装傻后,百折才叹了口气道:“阁主你上次醉酒差点把那边的三条街全拆了……现在去……”

“……”

原来在人界,他挽香阁阁主也“威名远扬”。

路寒舟默默用灵力化出那个半面面具戴在脸上,“走吧。”

*

人界闹市繁华多样,死宅如路寒舟本以为无趣到最多一个时辰就能逛完,可结果就是,两个时辰还没跑完一条街。

百折跟在身后大包小包拎了好多,指节都勒红了。他现在觉得阁主不仅性格变了,还变得……败家了。

以前出门只会买必要所需,今日确是成成买了一堆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

甚至买了好多零嘴,塞得他胃里满满当当。

路寒舟抱着坤兽,坤兽抱着买来的灵草所制的零嘴啃,它开心地直“呼噜噜”,路寒舟之前从未如此大方。

百折之前那句“没吃过人界一粥一饭”进了路寒舟耳朵里,他见投喂得差不多了,就想找个地方休息。

见前方一个名叫致春斋的饭馆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便以要了解风土人情为由往过靠。

其实就是凑热闹罢了。

路寒舟挤进人群,刚踏进门槛就闻到了一股扑面的菜香,有些心动。

堂前置了一桌,有一个头戴高帽如夫子一般的人正在兴致勃勃抑扬顿挫地说书:

“只见那挽香阁阁主翻·墙欲逃,江宗主只手一掼!就将他摁在了地上!”

“百折当场就跪地求饶,江宗主心地善良,本想予他们一线生机,却不曾想那邪祟不识好歹……”

……

路寒舟看着自己在别人口中从“挽香阁阁主”到“邪祟”,心上像被泼了一桶凉水。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还是胡编乱造的瓜!

他混在人群声中挣扎道:“可我听说挽香阁阁主不是差点伤了江宗主吗?”

这该死的胜负欲。

此话一毕,立马引来了周围人的唏嘘蔑视。要不是戴着面具,这么多目光能让路寒舟直接遁地。

说书先生嗤笑一声,“就他?最后不还是江宗主把他打的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周围传来阵阵笑声。

路寒舟心碎:风评差距怎会如此之大……

说书先生继续道:“而且听说啊,江宁灼江宗主今日就要来人界采买合卺礼所需呢,致春斋糕点一顶一的好,在四界也算广受欢迎,说不定一会就能一睹江宗主容颜呢!”

此话一出,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开始吵闹期待。

“合卺礼?”路寒舟重复道。

江宁灼难道要结婚了?可原著好像也没提及此事啊。

但路寒舟立马抓住了另一个重中之重的重点:江宁灼有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下意识一松手,怀里的坤兽被垂直掉到地上。

江毅澜的事江宁灼不一定信他,更何况他当时根本没解释出口,以那暴躁的状态如若碰见指不定出什么事。

说书先生以为这又是一个听江宁灼采购合卺礼而梦碎的少年郎,安慰道:“不用过度伤心。人之常情。”

路寒舟根本就没听到他说什么,慌不择路一心只想着逃,可一转身,抬眼就看到门口负手而立的江宁灼。

他嘴角微微一挑,笑得温柔而疏离,眼神聚焦在路寒舟的面具上,问道:“你过度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