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9 章

69.

他没有称“朕”,而是用的我。

阿瑶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疲累,摆了摆手,叫边上伺候的都退开。

邵庆最后?一个退出去,离开之前很有眼力见地把殿门合上。

支呀一声,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了姐弟两人,阿瑶扶着床栏,坐在了床榻旁边的绣凳上。

两人实际上挨得很近,可秦衡挣扎着往前凑了凑,却仍是够不到阿瑶的手腕。

阿瑶见状往前伸了伸手指,捉住他的手腕,给他塞回了被子里。

秦衡勉强勾了勾唇角,说:“姐姐真?以为我纸糊的了,别担心,我没那么?快就死。”

他毫不避讳,阿瑶却心尖一颤,瞪他一眼。

秦衡咳了咳,说:“趁朕还?醒着,姐姐帮我拟一道?旨意如何。”

阿瑶点了点头,到那边的御岸旁端来?纸笔,铺开宣纸,道?“你说吧。”

秦衡的声音很轻,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咳嗽,阿瑶手腕一顿,听?着他絮絮道?来?的话,问:“皇上,你确定吗?”

秦衡说:“朕……早已派人查过了,也?试探过了……”

他说着看向阿瑶,说:“姐姐不也?和朕存的一样的心思吗?”

阿瑶怕他难过,想解释:“我只是……”

秦衡却打断她的话,温柔道?:“这是朕最后?的心愿,姐姐懂我。”

两人关门在殿中待了许久,邵庆亲自现在廊下?,又派了几个小太监守在门口,不知道?是在防谁。

蒋氏被人拦在偏殿,看着他们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隔着一群人骂道?:“没长眼的奴才,不知道?哀家是谁吗?这后?宫到底谁是主子?”

没人理?会,整个乾安殿都静悄悄的。

只有一阵秋风扫落的声音。

蒋氏毕竟年纪大了,碎碎骂一阵也?就没了力气,再加上秦冀一直在旁边哭闹着要睡觉,约摸着一刻钟之后?就歇了钟,愤愤地去里屋待着了。

没过一会儿,殿门被推开,能听?见阿瑶唤人进去的声音。

邵庆进来?又出去,甩了甩拂尘,叹了一口气,离开乾安殿往外面去了。

秦冀这一觉正好?睡到邵庆回来?,他揉了揉脑袋,迷蒙地问蒋氏:“母后?,外边儿太吵了,他们怎么?回事,到底在做什么??我都没有睡饱。”

他每日?什么?都不用想,只惦记着吃吃喝喝,蒋氏却每日?为他愁得头发都白了一把。

可是蒋氏又不忍心这么?小就让儿子担着将要继承大统的压力,她揉揉秦冀的头发,温柔地道?:“乖,一切都有母后?在。”

秦冀点点头,然后?一头扎在她怀里,像是又睡过去了。

而这时,外间的脚步声更甚。

蒋氏蹙了蹙眉,安抚好?秦冀之后?往外瞧了瞧,发现拦着他的护卫竟已没了踪影,院子里站的人也?少了不少。

她好?奇地往外走,顺着长廊一路走到乾安殿前的广场上,侍从宫人竟聚着一起,广场前还?站了许多?人。

蒋氏眼尖地瞅见了自己的大哥蒋颐便站在第一排的位置上,他的旁边还?站着几位眼熟的面孔,再旁边就是段云舟。

他们都穿着朝服,想来?这应当是朝中的所有重臣了。

来?的人不算太多?。

邵庆对他们欠一欠身,道?:“几位大人随奴婢来?吧,皇上有话对大人们说.”

进了内殿,秦衡已经倚在软枕上半坐起来?了,阿瑶坐在一边,几人进前来?给两人行礼,看着秦衡苍白的脸色,对视一眼都没有站起来?。

段云舟算是跪在前面,行礼的间隙和阿瑶对视一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又很快分开。

来?得都是朝臣,谈的自然也?是政事,有人瞄到阿瑶,小声道?:“皇上,公主在这儿会不会……”

后?宫不得干政,无?论怎么?看都有些不合规矩,皇上却道?:“是朕允许的。”

规矩始终是死的,人才是活的,皇上一说这话,也?就没人再出声。

而阿瑶始终未发一言,秦衡朝邵庆示意了一下?,右手握拳抵在下?唇上,道?:“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为免朕撒手得太快,今天召诸位爱卿来?,也?是想交代一下?。”

大臣们忙跪在地上叩头,口中连连道?:“皇上万岁万福……”

秦衡笑了笑,说:“……哪有人会真?的万岁,朕已经拟好?诏书了,叫邵庆给你们念念吧。”

邵庆抹了一下?眼角,上前抖开圣旨,尖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七皇子秦策为皇太弟;安国公段云舟为摄政王,封魏国公蒋颐、内阁大臣乔正林、吏部尚书□□为辅政大臣。”

圣旨简单明?了,没有一句废话。

蒋颐却越听?眉毛越皱。

且不说那位摄政王,单说这三位辅政大臣,其中乔正林是明?远侯的长子,也?是皇上贴身护卫乔越的父亲。

乔家一脉自来?便是拥护皇上的,这么?多?年来?深受皇上信任。

□□则是朝中的纯臣,不偏不向,向来?只听?皇权。

这两人在朝中的官职都不低,威望也?很高,蒋颐在朝中却只有个礼部的闲职。

若不是借着皇上外祖家的这个身份,这次的辅政大臣中恐怕都不会有他。

可就算是有他,上面还?压着一位摄政王,还?是一个怔怔小他一辈的后?生。

谁也?没想到皇上会真?把皇位交给段云舟,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他会封七皇子秦策为皇太弟。

甚至很多?人都不记得宫中还?有这一位七殿下?在。

有人悄悄去瞅段云舟的脸色,段云舟却是神态自如地领旨谢恩,半个眼神都不分给别人。

众人想起他和长公主的婚事,又悄悄去看阿瑶,阿瑶亦是把玩着手中的一截儿流苏,也?是一点儿都不掺和他们的事,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知道?皇上既然已下?了圣旨,那便是已经有了决定。

更何况皇上的家事和决策,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偏偏总有人做不合时宜的事,

蒋颐拱拱手,道?:“皇上,这里数臣年岁最大,又是皇上的亲舅舅,臣便拿乔多?说一句,皇上把皇位传给七皇子,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秦衡早料到他会提出反对的意思,挑了挑眉,说:“那依着舅舅的意思……这皇位应该传给谁?”

他说半句话就要停下?来?咳上两声,脸上早已经浮现出了不正常的虚白,蒋颐咬咬牙,直接道?:“既然皇上无?后?,就该把皇位传给先帝的嫡子,也?就是皇上的嫡亲弟弟,皇后?的幼子——六殿下?。”

更何况……

蒋颐顿了顿,又摆出第二条理?由来?:“更何况,先帝留下?的这些小殿下?们都还?未长成,六殿下?是其中年岁最长、身份最尊的一个,七殿下?尚且不如六殿下?成熟,怎可把大任托付于他?”

“自然不能托付,”秦衡指了指邵庆捧着的圣旨,“就是因为策儿年纪还?小,所以朕才设立摄政王和辅政大臣,望你们帮衬着策儿。”

他艰难地抬了抬手,每多?说一个字,就要喘上片刻:“以后?这大梁的朝政,还?要多?拜托诸位费心了。”

这话皇上说得,臣子们却担待不得。

众人忙跪下?,道?:“臣惶恐。”

蒋颐却看准了这是最后?一次为秦冀争取的机会,只怕再晚说一刻秦衡就要死了。

他辩白道?:“皇上,摄政王权势集中,日?后?定是要独揽朝政的。段云舟又和长公主定了婚,日?后?,两二人手握重权,又结合在一起,这大梁岂不成了段姓人的天下?!”

当着段云舟和阿瑶的面,他也?毫不避讳语气中的激动,像是要随时随地为大梁献身似的,不知道?的以为皇上下?了什么?昏庸的旨意。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悄悄地去拉蒋颐的袖子,却被他甩开。

皇上轻声反问:“有的旨意还?不够吗?朕还?没死,卫国公就已然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他这里称的是官称而非舅舅,显然已经很是不悦。

蒋颐却半点儿没有体会出来?,他道?:“臣只是为大梁朝政担心,为公主和安国公的清白名声担心,为七殿下?将来?执政担心。”

秦衡脸色更是不悦,还?要说什么?,阿瑶却忽然拦住他,出声道?:“我在这儿立着,已经让许多?人碍眼了,可即便碍眼,本宫还?是要说,否则这谋权篡位的帽子扣到我头上,岂不是说都说不清楚?”

她言语间在嘲讽谁,自是不言而喻。

有人默默地去看蒋颐的脸色,只见他铁青着一张脸,却又不好?直接打断。

阿瑶说:“刚才魏国公说,我和安国公已有婚约,这的确容易叫人猜疑,所以本宫已经和皇上商量好?了,在七殿下?正是接手理?政之前,本宫都不会嫁人。并且会离开京城,到封地去。”

秦策才八岁,按着大梁规矩,皇上十五岁才会接管朝政,亲自理?证至少还?要七年。

这七年过去,阿瑶都已经二十四岁,哪里有女子二十四岁才嫁人的规矩?

阿瑶却当看不到他们眼中的震惊,她接着道?:“本宫姓秦,身上留着一半儿的皇室血脉,自然处处都要为皇室考虑,若是本宫真?在这时候和安国公成亲,难免有人说,我们两个一内一外联手,祸乱朝纲,挟持幼帝。”

“这不仅对皇上不利,对我们二人的名声也?有受损,还?会叫更多?人觉得大梁不踏实,迟早会埋下?祸端。”

“既然有这么?多?不利之处,倒不如直接等到新帝亲自执政之后?,我们二人再成亲,反正婚约已经定下?,不过段……安国公若是想毁约,本宫也?能理?解,有什么?话,不妨也?说出来?。”

七年后?,安国公都已经二十七八了。

长公主当面提出这样荒唐的建议,实际上不就是不愿意放权的意思?

不少人觉得他可怜,纷纷朝段云舟投来?同情的目光。

段云舟刚听?阿瑶说这话的时候,的确怔了怔。

但?听?她说完又不得不否认,这的确是当下?稳住朝局的最好?办法。

他看着阿瑶坚定的目光,便知道?自己即便是反对也?不可能再动摇她的意思了。

他心下?无?奈,在众人面前却作出一副不大愿意的样子,勉强点了点头,当着所有人的面道?:“臣都听?公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