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68.

阿瑶裹着的披风是艳色绣着夹竹桃的,皇上病重?,此时穿这衣裳进宫难免犯忌讳,可再回寝殿换衣裳又来不及。

她?干脆直接将披风扯下来扔给旁边的守卫,只着一件单薄的长裙就要上马。

深秋的风已经要吹进骨子里?似的冷,她?嫌马车太慢,直接翻身上马,刚拉住缰绳,一件厚重?的披风蒙头盖过来。

“公主,别着凉,别让皇上担心。”

段云舟立在三步外嘱咐。

虽然他说的是别让皇上担心,但是阿瑶知道,他至少为了安抚她?的情绪罢了。

段云舟很有?分寸,知道此时刚传出病重?的消息,他这外臣就过去很不合适,因此只是朝着对他匆匆行礼的乔越点了点头,吩咐人立刻回国公府等消息去了。

乔越一马当先在前开道,阿瑶跟在后?面,左右都有?人护着。

骑马果?真快多了,呼啸的风声贴着脸颊呼呼作?响,大?约一刻钟都没用了,阿瑶就已经勒马止在了宫门口。

她?来不及理会旁人的问候请安声,急匆匆地上前,急匆匆地往乾安殿走。

殿前已经跪了不少人,尤其是秦衡临幸过的妃嫔,都跪在阶上呜呜地抹着眼泪。

阿瑶被她?们哭得心烦意乱,捏着领子往里?走,却见到?整个乾安殿的婢女和太监都在院子里?跪着,地上一片狼藉,有?碎瓷片,有?夭折的盆花,上面沾满了鲜血,青石板上都洇着血迹。

阿瑶的心脏猛地一滞,随即砰砰地狂跳了起?来。

然而再往里?走却发现太医院有?一半的太医也跪在地上,房门大?敞着,蒋氏红着眼睛握着秦衡的手,絮絮地说些什么。

邵庆躬身候在一旁,秦冀也在。

阿瑶脚步一顿,神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旁边时不时传来小宫女压抑的哭声,阿瑶蹙着长眉望过去,斥道:“哭什么?!”

那小宫女身子一僵,跟着唯唯诺诺地抬了抬头,整个额头模糊一片,身上也染着斑驳血迹。

阿瑶拧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宫女一伏身,强忍着哭腔道:“奴婢手笨,给皇上端过去的药有?些凉了,太后?娘娘发怒,替皇上惩治了奴婢,奴婢该死。”

药凉了?

阿瑶不信乾安殿侍候的宫女会这般没有?眼力见,她?觑着殿内的蒋氏和秦冀,知道她?们多半是在借题发挥罢了。

“来人。”阿瑶轻声吩咐道,“正好太医在这,带着伤的都下去治伤。”

“殿下……若是太后?追究……”有?人不敢动,小声问道。

阿瑶冷嗤一声,道:“皇上没驾崩,用不着早早就来表孝心。”

她?显然是意有?所指,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这回没人敢说话?了。

一大?片的人起?身离开,还有?一大?片的太医也跟着出去。

这么大?的动静想不惊动蒋氏都难,她?差人往外来看一眼,得知阿瑶把一多半的都打发下去之?后?,当即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一手扶着婢女的小臂,一手拉着到?她?胸口那么高?的秦冀,怒瞪着阿瑶,问:“你这是做什么,长乐,你把人都打发下去,谁来伺候皇帝,这时候你不叫人候着,是何居心?”

阿瑶算是发现了,蒋氏说话?不仅喜欢颠倒黑白,还乐意高?高?在上的给人扣帽子。

秦衡就在里?面躺着,阿瑶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但看着蒋氏一夫当关守在殿门前的模样,竟然滑稽得叫人发笑。

阿瑶说:“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伺候人的,太后?何须担心?更何况我只是命她?们下去包扎一下伤口,否则只怕皇上还未醒来,殿前倒先流血死了几十个了。”

她?说话?向来是这么没遮没拦。

可蒋氏和她?相处少,竟从没发觉出她?还有?这一开口能把人气死的本事。

她?气得手指尖发颤,秦冀摇了摇她?的手腕,她?才回过神来,指着前面的一半空地,质问:“那太医呢?你把太医都指使走,又是何居心?”

阿瑶不知道她?这样针对自己能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就听到?秦冀忽然拉着蒋氏的衣服,小声道:“母后?,我困了,想睡觉。”

他的声音是压的很低的,可是这院中虽然人多,却极其的安静,这声音也就随之?放大?百倍,几乎是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呵……”阿瑶忽地冷冷一笑,“要太医又有?何用,还不如让六殿下在皇上的御榻前睡上一觉,说不定皇上念在兄弟情深,早早醒来。”

“你——”

蒋氏被噎得话?都说不出来,看着阿瑶冷漠的表情,她?又忽地软下语气,道:“长乐,你为何总是在和母后?犟呢,皇帝是你弟弟,难道就不是哀家的亲儿子,不是冀儿的亲哥哥了吗?”

她?拉着秦冀上前两步,语气恳切地劝道:“说到?底,咱们母子四个才是最亲近的人,不是么?”

阿瑶冷眼睨她?,一副油盐不进地冷漠状,她?叫水仙隔开蒋氏和秦冀,说:“长子重?病,母亲却只记得带着幼子来撒泼邀功,我没见过这样的母亲。”

蒋氏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阿瑶从她?身边走过,半点都没有?回头。

“太后?累了,请去偏殿歇息一会儿吧。”

阿瑶坐到?床榻旁,先把蒋氏和秦冀安排走。

然后?对邵庆道:“不必多言,直接叫太医院的院首来见本宫。”

院首姓梁,从前是乔家老爷子的徒弟,这些年来一直在皇上身边伺候,阿瑶知道秦衡对他是颇有?几分信任的。

她?也不说废话?和虚言,直接了当地问:“皇上到?底如何?”

梁院首犹疑地看了一眼那边被强行隔开的太后?,再看一眼昏睡不醒的皇上,权衡了片刻,道:“回公主,若是您要听实话?的话?,臣便只能说一句,安心等皇上醒来,然后?,然后?……”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但是阿瑶已经明白了。

来的路上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如今真听到?这话?,她?又觉得异常的荒唐。

上次叫牧绍进宫来诊治时,梁院首不在京,她?便也没有?多问,毕竟牧绍医术虽高?,对皇上的了解却不如日日相对的太医们。

此时,她?终于问出了那句话?:“早知皇上病弱,到?底是为何病弱?”

梁院首叹一声,道:“回殿下,这其间原因有?三,一是皇上和公主乃双生子,而双生子天生便比寻常孩子体弱,再加上小时候便没有?注意防护,寒气便在幼时就侵入了皇上龙体。”

“二是因为皇上早年间曾收过一次严重?的风寒,当时没能彻底根治,所以直到?后?来身子都不大?好。”

“三是因为皇上过于劳累,费心费神,再健壮的都要扛不住的,更何况皇上身子本就脆弱……”

其实他说的和牧绍说的没差太多,只不过有?多了一些细致的过往经历。

阿瑶还想问为何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子也能把身子糟践成这样,但看他那总是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知道一定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秦衡曾和她?说过,和安帝并不喜欢他,蒋氏也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秦冀身上。

他虽然帝后?的皇长子,可在那帝后?两人心中,却只是一个耻辱的,却抹不掉的痕迹。

只要看见他,就能让和安帝想到?那不详的双生胎;就能让蒋氏想到?自己亲自送走的女儿。

他们看着秦衡,是看到?了别人。

却忘了,其实秦衡也是融合了两族血脉的骄傲。

阿瑶摆摆手叫梁院首到?偏殿开药方煎药,自己伸出一根手指,仔细地抚摸着他的眉宇。

看着挺括硬朗,实际上哪哪都很软,手指顺着脸颊滑到?肩颈上,阿瑶几乎能摸到?那一把嶙峋的骨头。

再把身子贴近点,能听到?他轻微的心跳声和脉搏。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从初遇,到?相认、回京,赐婚,病倒,再到?今日。

每一个环节都像被人推着赶着往前似的,一路匆匆忙忙,可回头一看,她?和秦衡相识不过才七个月而已。

这一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他们是双生子,生日年岁都相同?,阿瑶算着自己的生辰,秦衡也才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孩子罢了。

没有?娶妻生子,短暂时光里?仅剩的那点精力,也全都扑给了政事。

阿瑶手指再往下,捏着被角给他盖严实了一些,动作?分明是很利索的,眼前却是模糊一片,阿瑶鼻尖一酸,眼眶里?滚出一大?颗泪来。

泪珠顺着颊侧滚下去,啪嗒一声掉在秦衡交握在胸前的手背上,阿瑶离得近,几乎能听到?那轻微的声响。

她?伸手替他抹去,却发现他的手掌竟是那样细瘦。

比她?的手指还瘦上一圈。

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握着朱笔指点千军,安抚朝局的同?时还不忘给她?铺好往后?余生的路。

阿瑶的泪水大?滴大?滴地垂落,多半都滴在了秦衡的手背上。

他就是在这时候醒来的,唇色发白,眼皮也有?些发青,整个人都透着一点不正常的迟缓意味。

他伸手回握住阿瑶的手,勉强笑了笑,叫她?:“……皇姐。”

阿瑶见他醒来,忙擦干眼泪,扬声就要招呼旁边的梁院首和伺候的人进前来。

秦衡却先一步察觉到?她?的意图,艰难地出声拦住,道:“别叫他们,我太累了,不想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