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是个不夜之城,即使在夜晚郊区的公路上,也能望见不远处城里一大片交织绚烂的霓虹灯。
“滋啦”
一辆货车刚进了城就遇到了红灯,司机连忙踩了刹车,笨重的车胎与地面摩擦,发出难听的噪音。陆瑟被这刺耳的声音震得龇牙咧嘴,他抬起手在这狭隘逼仄的空间里揉了揉耳朵,于是手肘又碰到铁栏。
前方有隐隐的说话声传来。
“哎,庄先生,咱们后边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您给透个信儿呗?”货车后为了方便运活物,本来就有铁笼,这次运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铁笼里还有铁笼,连厚重的黑布都蒙了两层,看得他暗暗咂舌也好奇得心痒难耐。
“路先生没有告诉你,”一个喑哑又刺耳的声音响起来;“好好做你的事,不该打听的最好别瞎打听么?”
司机被堵得无言,只好赔笑着道:“不打听了,不打听了,我这不就是好奇么?”他这次的活儿轻松得很,只负责开车,连装货雇主都不用他来,不过笼子上车的时候,黑布不小心被掀开一角,里面倒是没看到,他却看到笼子外头是一把血红色的锁,那锁形状颜色说不出来地诡异。他还隐隐约约听说,这东西是从哪里被挖出来的。
“有钱人真是怪得很。”司机小声嘟囔着,手指轻轻敲在方向盘上:这条路上的红灯时间长,还有半分钟要等。
……
红色的锁即使在黑暗里也渗出些诡异的颜色来,陆瑟挑挑眉,便伸了手穿过那冰冷的铁栏,覆在红锁上。红锁一被碰到像被捅了的马蜂窝,猛然冒出源源不断的黑气,陆瑟不耐烦地“啧”了声,轻轻一拍,那黑气便像怕了般萎靡下来,不一会儿就彻底消失不见。
“啪嗒”一声轻响,红锁被彻底打开。
第二道锁是普通的铁锁,陆瑟伸出手指轻轻一碰,那锁便开了。铁栏被打开,陆瑟把厚重的黑布拨开,外面新鲜的热风灌进来,陆瑟猛地吸了一大口,他好奇地看了眼外头橘红色的灯火和灯火映照下的沥青马路,接着便轻巧一跃,下一秒就站在了马路上。
前方绿灯终于亮了,货车继续前行,上头笼子的铁门在灯光下静静大开着。
这条路大车走得比较多,这个点车少,那辆货车走后就没有车再来。陆瑟就这么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像个初生的婴儿般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不知想起什么,他对着灯光抬起左腕。陆瑟本来就极瘦极白,左腕更是瘦得腕骨和浅青色的血管都凸出来,对着橘红的灯光一照,那手那腕惨白惨白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陆瑟在意的却并不是这些,他的左腕上,系着一根缠得乱七八糟的红绳,红绳里隐隐透出黄符,这东西实在太碍眼,陆瑟不屑地撇撇嘴,接着便用另一只手轻轻松松拆了它,随手丢在地上。
马路上依旧没有车来,静悄悄的,陆瑟赤着脚、披着个灰扑扑的披风环顾四周,望到不远处璀璨的霓虹灯光时,眼前一亮。
……
A市某步行街。
高楼林立,到处是热闹的人流,灯光和色彩斑斓的广告牌照亮了整条街。
“小哥,要茶叶蛋伐?还是关东煮?”店铺前冒着食物热腾腾的香气,中年女人操着带方言的普通话试探着问道。虽然眼前的人穿着奇怪,也瞧着有些脏兮兮的,但这座城市充满了包容性,女人也见过不少特立独行打扮出格的年轻人。
陆瑟摇摇头,他敲敲冰柜透明的玻璃,指着里面的东北大板道:“要这个。”他刚刚看到有人吃这个,所以对这个很好奇。
女人笑眯眯开了冰柜拿出来,递给他:“五块钱。”又指指一边的付款码:“微信支付宝在那里,现金也成。”
陆瑟:“?”
女人看着青年面上单纯的疑问,表情终于裂开了,她抽抽嘴角:“小哥你,没钱?”
陆瑟眨眨眼想了想:“应该没有。”
女人被堵得愣了下,这才撇见青年竟然是光着脚的,她叹了口气把大板塞进青年手里:“哎,可怜见儿的,吃吧吃吧,算姐姐请你。”
陆瑟看看手里的东西,嘴角勾起一个笑:“谢谢。”
店铺对面是一栋银灰色的大楼,装修低调却贵气,此时一个西装打扮的人打着电话从大门出来,他狠狠扯扯领带,满脸着急和不耐烦:“不能来?!他妈的你不能来不早说吗?我们宴会就要开始了,全部安排好了一个服务生都不能少!”
电话对面的人不知又说了什么,西装男干脆气得挂了电话。
女人听到那些话看看穿得破破烂烂连大板都买不起的青年心里一动,她拍拍陆瑟低声道:“等我下”,接着走几步迎上前笑着问道:“方哥,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
男人叹口气:“还不是那些小崽子们尽给我惹麻烦!今天我们有重要的宴会,需要的人多,就从外头找大学生兼职,本来都安排好了,结果有个小崽子临了告诉我他不能来!”顿了下男人又道:“哎,也怪我,觉得大学生靠谱儿,没准备备选。得了,刘姐,我先走了,去借个人。”
“哎哎,”刘姐拉住男人,指指手里拿着大板,穿得破破烂烂连鞋子都没有的青年:“方哥,您觉得他怎么样?”
方哥一愣,他打量打量马路对过的青年,道:“身材身高都可以,只是……”这人穿得跟乞丐似的真的靠谱么……
刘姐一笑:“您放心,是个特有礼貌的年轻人。”说着她低声道:“这孩子可怜,您那儿兼职服务生一晚上就七八百,您就当帮帮这孩子。”
男人一咬牙:“成。”
……
陆瑟手里拎着一只东北大板,跟着男人进了酒店大厅,都收拾好又换好衣服,男人看着陆瑟难得愣了下:脏兮兮的青年洗干净后完全脱胎换骨,服务生那套衣裳掐着腰,腿又长,那脸比他在宴会里见过的小明星都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凌冽纯黑的,清凛凛干净净的,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睛。他这时才看清,青年左耳处戴着冰蓝色的菱形耳钻,耳钻掩映在黑色的碎发里,静静发出璀璨的光芒。
视线移到青年手上,男人抽了抽嘴角,这个年轻人不晓得对东北大板到底有什么执念,直到现在还拎着:“那什么,”男人指指他手里的雪糕:“你快点吃完它,或者找个地方安置,我们宴会马上开始。我还有别的事儿,你处理完它直接到顶层大厅,听人安排干活就成。”
陆瑟看看手里的大板慢吞吞点点头,男人这才转身进了电梯离去。
男人离开后,陆瑟想想男人的话,便把大板塞进上身马甲口袋,接着就去兴冲冲研究电梯了。
……
顶层大厅灯火辉煌,温度被调控得不高不低,地上铺了柔软的红毯,到处弥漫着酒、食物和香水的香气和雅致的弦乐声。男人们穿着西装,女人们穿着漂亮的礼服,在明亮的灯光映照下恍若一朵朵生气勃勃的鲜花。
陆瑟是新来的,所以被告知没有引导的任务,只给宾客添添酒就好。不远处的人们都举着酒杯凑在一起轻声交谈,陆瑟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地打量着这陌生的一切。
他慢慢走到一张餐桌旁,突然鼻尖一动,一低头,果然看到桌上叠成塔状的淡金色香槟和琳琅满目的食物,他眼前一亮,正苦恼桌上的东西是不是可以吃时,就见一位漂亮又妩媚的女士慢悠悠走过来,她前后看看状似无意地拿了块小蛋糕,接着一口塞进嘴里,干净利落,一点点蛋糕渣都没沾到口红上。
陆瑟眨眨眼:“这里的东西可以随意吃吗?”
女士这才注意到这里竟然还有人,她身体一僵,才转头看到陆瑟,见陆瑟面上只有纯然的疑问并没有其他,她有些惊讶地打量了陆瑟一番,又看到陆瑟口袋处塞着的东北大板,“噗嗤”一声笑开:“当然可以。”接着她凑过来,低声道:“姐姐看你真不错,有没有到姐姐的咖啡店任职的意愿?”
陆瑟:“?”
女士“咯咯”笑开,接着把一张名片塞进陆瑟手里:“我叫伊婉,有意愿就来找我吧。”说罢就优雅地转身离去。
陆瑟把名片塞进口袋,刚好摸到了东北大板,于是干脆拿出来,东北大板放了不短时间已经化得不少,陆瑟剥开包装袋,好奇地伸了舌尖舔了口奶油。
冰冰凉凉的奶香味在舌尖化开,陆瑟眼睛更亮,干脆咬了一大口,嘴边一圈奶白色。
“喂,给我拿杯酒。”一个男声在耳边响起,陆瑟一愣,他抬了头,便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站在一边,眼神定在宴会中漂亮的女士们身上,却朝他伸出手。
陆瑟想起领班的话,于是便上前用另一只手拿了杯香槟递给他,只是指尖沾着些奶油——大概是撕开包装袋时不小心沾到的。
这点奶油彻底惹恼了男人,他这才看向陆瑟,眉目间是高高在上的傲慢和戾气:“道歉!你这服务生怎么当的?!”看到陆瑟手中的雪糕,他不可置信地道:“你竟然在季先生的宴会上吃雪糕?!”
陆瑟收回酒杯眨眨眼:“这不是雪糕,这是东北大板。”包装袋上是这么写的。
男人似乎没想到陆瑟会这么说,他脸上空白了一瞬,反应过来以后更是生气,声音近乎尖锐:“季先生宴会上的服务生就是这种素质吗?!”
陆瑟:“?原来这里不允许吃东北大板吗?”
男人被堵得一时找不到话来回,只是气得“你、你、你”地叫了几声,他瞥见桌上放的其他香槟,便随手拿起一杯,就要往青年脸上泼去,却发现自己的手突然动不了——
“这不是路公子吗?”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来,陆瑟一愣,便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那人身后,要泼他的那人手腕正被男人捉着。
男人笑眯眯看了陆瑟一眼,又伸了另一只手将姓路的手里酒杯拿出来才放了手,因为惯性,姓路的年轻男人踉跄了下。他正要发火,转身看到男人的脸时脾气却像熄火的引擎般压下去,他咬着牙,面上却不得不带着笑:“陆教授别误会,我就是,教训下不懂事的服务生。”
男人却不接话,笑着道:“路老爷子让路公子来这里不是要锻炼路公子吗?”他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道:“喏,季总来了。”路公子朝着那方向一看,不知看到什么眼睛一亮,便瞪了眼陆瑟急匆匆走了。
陆瑟随意顺着男人指着的方向好奇地看了一眼,人群中心似乎是个男人,男人转身时,陆瑟隐约晃见了一缕粲然的金色。只是那里太远,人又太多,很快便看不见了。陆瑟耸耸肩,收回了眼神,又将眼神放在为他解围的男人身上。
男人一双凛冽的凤眼,他笑眯眯地看着陆瑟,眼神却深不见底,似乎酝酿了无尽的情绪。
陆瑟又吃一口大板:“你是谁?”
男人拿桌上的小蛋糕塞进陆瑟手里:“多吃点。我是陆开阳。”
陆瑟看看手里的小蛋糕:“陆开阳是谁?”
男人道:“是你——”似乎在犹疑什么,默了几秒才道:“二大爷。”
……
人群中心。
季浮面上是一贯的冷漠和客套,他疏离地应对着一切交谈,身后的秘书跟着季浮时间长了,便能发现自家老大眉目间的不耐,他抽抽嘴角,正要帮老大解决人群,就见一个年轻男人挤进来,朝他家最讨厌和陌生人肢体接触的老大伸出手——
“季总,您好,我是路家的路子文,很高兴认识您。”
人群中一阵尴尬难言的沉默。这位是路老爷子的私生子,私生子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位……好像有点……
路子文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搞砸了事情一阵懊恼,接着便想找点话题缓和下气氛,他灵机一动,道:“季总,您家有位服务生太没见识了,他居然在您的宴会上吃东北大板!您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路子文正要灰溜溜离去,却见黑发金眸的英俊男人微皱着眉开了口:“我很喜欢吃东北大板,你看不起东北大板吗?”
路子文:“……”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