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他说?你明明是女子却不得不在男人堆里打滚。每日刻苦习武,说?到李丘,婷玉便想起他还在万山那儿治伤休养一事。

婷玉和徐得安从虎头山回来之后一路寻着陆长宁留下的记号跟过去,等他们到了万山先生那儿,陆长宁偏又回京去了。婷玉一心只挂念陆长宁,正?好?又听说?陆平瑶怕是快要生产,于是撇下李丘等人,着急往京中赶。

“说?起殿下,那日我见到他在万山先生那儿养伤,这是为何?”

“早年吐蕃一役,他受了伤,所以此去东一是为你的事,二是为他的事。”

婷玉听见“为你的事”之语,只觉窘迫。

陆长宁扬眉一笑说?:“你回来得正?是时?候,还有一事要告诉你。父亲已经准备辞官,我也有这样的念头。方?才进?宫拜见阿姐,阿姐也劝我放下朝中事务随阿爹南下养老?。”

“为何突然……你心里的人是王爷,对?不对??”

陆长宁迎上婷玉的目光,坚定道:“是。”

婷玉默然,相顾无言,婷玉牵起陆长宁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听说?南方?山好?水好?,一年四季如春,等到了那儿,每日好?山好?水养着,再多的事也都不是事了。”

陆长宁逗趣婷玉说?:“只怕你去不了。”

婷玉一时?没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接话说?:“为何?”

“都是要当新娘子的人了,哪有时?间随我们南下,再说?了,等你嫁过去,那是要跟着去东都的”

婷玉气得追着陆长宁满院跑,她?说?:“我好?心好?意劝你,你反倒笑话我。”

月余,圣上恩准陆丰年辞官颐养天年,但陆长宁辞官一事却被圣上压下,暂且不提。

长宁送父亲母亲出城门的那日,陆丰年和林湘江千叮咛万嘱咐让陆长宁好?好?照顾,他们在南方?等她?。

陆长宁笑了笑说?:“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如今是阿爹阿娘南下,此去路途遥远辛苦,阿爹阿娘怎么反而担心起我来了?该是孩儿担心阿爹阿娘才是,万望阿爹阿娘好?好?照顾自己,再过一阵子,孩儿就去南方?与阿爹阿娘团聚。”

“好?。”陆丰年看看陆长宁又看看婷玉和徐得安说?:“婷玉,过去你受了许多苦,好?在如今都已经过去了。得安是个好?孩子,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婷玉不觉红了眼眶:“老?爷夫人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长宁。”

林湘江捧着婷玉的脸说?:“都是要做新娘子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呢?”林湘江复又看了长宁一眼对?婷玉说?:“长宁这么大一个人了,哪里还需要你照顾,从今往后,你照顾好?自己,与得安相互照顾便是了。”

林湘江一面说?一面拿出帕子为婷玉擦去两行泪痕。

陆丰年与林湘江南下后不久,婷玉和徐得安便启程前?往东都与徐家长辈商议婚仪之事。婷玉原不打算走得如此匆促,可陆长宁认为婚宴这样大的事还是早些商定为好?,婷玉拗不过陆长宁只好?照办。

忽有一日深夜,陆长宁睡梦中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灯火一路从院落外?晃晃悠悠闯进?她?的院落,她?这才知道原是宫里来的人。

这样深沉的夜色,宫人漏液前?来,且一路行来又如此急匆匆的,像是一刻也耽搁不起的模样。陆长宁立在门前?,心“扑通扑通”直跳,像是时?时?刻刻都可能从她?身体?里跳出来。

宫人跪在阶前?说?:“将……将军,贵妃娘娘病势沉重,恐怕是熬不过明日,请您即刻进?宫,娘娘想见将军一面。”

陆长宁大骇,顿觉五雷轰顶,全身一阵又一阵发麻。

陆长宁骇然道:“怎会!前?几日我进?宫时?阿姐还好?好?的!”

“请将军即刻进?宫,娘娘耽搁不起。”

陆长宁急急忙忙换了一身衣服进?宫,这一路上,陆长宁什么都来不及想,也没有心思想。方?才宫人说?的话,她?不信,也不可能信。

明明前?几日她?才见过陆平瑶,那会儿她?还好?好?的,怎么会一转眼就病了?这不可能。

直到陆长宁亲眼见到那些伺候陆平瑶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就连安平也跪在那里头呜呜咽咽地哭时?,她?这才相信原来宫人所言,不是假话。

安平一晃眼见到陆长宁,抽抽搭搭道:“娘娘,将军来了。”

绕过满殿的宫女,陆长宁这才看见陆平瑶气息奄奄地伏在李泽膝上。顷刻间,陆长宁被泪花蒙了眼,气闷到缓不上来。

陆长宁狂奔而来,屈膝跪在陆平瑶床前?,泪眼婆娑道:“阿姐!怎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喉咙热辣辣的,所以她?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陆平瑶一见到陆长宁,毫无血色的脸上立即现?出一个虚弱的笑。陆平瑶伸出手,颤颤巍巍地落在陆长宁脸上,她?的手冰冷得像是才从冬日的池水里抽出来似的。

陆长宁心下惊骇,紧紧握住陆平瑶的手,哭得说?不上一句话。

陆平瑶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李泽说?道:“臣妾福薄,今生只能陪六郎走到这儿了。还请圣上不要忘了答应臣妾的事。长……长宁。”

长宁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陆平瑶,生怕应得迟了便是永别:“长宁在,长宁在。长姐想说?什么,长宁听着。”

陆平瑶深吸一口气道:“好?生照顾父亲母亲。长宁,这辈子是姐姐对?不起你,害惨了你。”

当年她?要是没对?李泽动情,陆家本不会遭此劫难,长宁更不必像如今这般躲躲藏藏,小心翼翼地过日子,更不会遇上自己的心上人却不敢言语。

“长宁,你我的性子太像……”哪怕所爱之人于她?们而言是深渊,是沼泽,她?们也不悔。

陆平瑶轻轻摸了摸陆长宁的脸颊,眼角滑落一滴热泪。

长宁急道:“阿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父亲母亲,也会好?好?照顾自己。”

陆平瑶缓了一口气后说?:“臣妾去后,请圣上恩准长宁离开。”

李泽抱着陆平瑶,身子止不住地抖:“朕答应你,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不能离开,你不能走。”

圣上的一滴泪“啪嗒”一声落在陆平瑶脸上,震得陆平瑶的睫毛也跟着动了一动,她?忽然笑起来说?:“圣上,公?主的名字就叫福远可好??皇子的名字便由圣上来定,圣上可想好?了?”

圣上一边哭,一边点头如捣蒜说?:“想好?了,朕想好?了,便叫定仁。”

“定仁……圣上,臣妾无悔。”

陆平瑶转动眼珠子看向长宁,她?已经说?不上一句话,只能轻轻捏了捏陆长宁脸,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便闭了眼,其后身子一沉,手也跟着落下去。

陆长宁和圣上僵住,仿佛被人抽了魂,愣怔怔地看了陆平瑶一眼,旋即哀恸大哭。

陆长宁忘了那日她?是怎么回得陆府,那日夜里的一切于她?而言就像是夜里的深山老?林,无论她?走到哪儿都黑黢黢的,令她?害怕。

陆平瑶过身后,李泽罢朝三日,守了陆平瑶尸身三日。

据宫人们说?这三日时?间,圣上活得便似是宫里最孤独的幽魂,他走到哪儿,看到什么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就连乳母抱来皇子和公?主也无法博他一点欢心。

陆平瑶身死,陆长宁始知原来陆平瑶孕中已是百般不适,但她?不想父母担心,不想长宁忧心,所以才严令不许宫人与太医对?外?透露半个字。

陆平瑶勉强撑到个月,孩子便早产。自她?生下两个孩子,身子一直不大好?,整日都卧在床上休养,迟迟不见好?转。林湘江进?宫看过两回,每回都是哭着回去的。

陆长宁从东都回来那日,陆平瑶忽觉精神好?了许多,甚至有身轻如燕之感,如今想来才知道,那或许便是老?人常说?的回光返照。

第?七日,府中护送陆丰年和林湘江南下的家仆火急火燎赶回来禀告陆长宁,陆家二老?南下途中山路上遇着一场暴雨,后被山上滚下来的泥石压顶而亡,连尸首都没能找到。

陆长宁不信,狂奔出府,意欲南下寻父母,不料才出府便觉急血攻心,呕出一口血,跟着两眼一黑,倒地不起。

因未能寻回陆丰年和林湘江的尸身,所以灵堂的两具棺木里只放了陆丰年和林湘江生前?的衣物。

守灵第?一日,陆府门前?人来人往,陆长宁疲于应付,顾不上神伤,她?亦不想在外?人面前?示一丁点儿弱,因而几次含泪哽咽亦都强压着不发。

至夜里,陆长宁命人关了院门又吩服侍的人先去歇息,她?自个儿换了一身素服在灵前?跪着。她?白日几次想嚎啕大哭,但都因外?客在前?,不敢恸哭。原想着趁着夜深人静,众人都不在好?好?哭一哭,不想至此时?,眼里却淌得无声无息的。

夜阑人静,陆长宁一边顾着火盆里的纸钱一边自言自语道:“阿爹阿娘不守信用,你们明明说?好?了在南方?等着我,为何不等了?”

“阿姐也哄我,她?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一转眼,一双玄色织锦缎面短靴映入眼中,陆长宁抬眼看去,一滴热泪滚落。婆娑泪眼中,隐约认出了李丘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