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宁怔住,再看婷玉,她双眼空洞无神,眼眶氤氲,身子仿佛僵住了似地一动不动,可双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见婷玉这般,陆长宁只觉心口一阵绞痛,灭门之仇何其痛心?便是她听见这些话都已觉五雷轰顶,难受得喘不上气来,更何况是婷玉!
陆长宁不动声色握住婷玉的手,陆长宁一碰到婷玉的手,她便被?婷玉冰凉的一双手惊得倒吸一口气,一颗心更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婷玉低着头,陆长宁只看见她弯弯的柳叶眉和高挺的鼻梁。旋即,一滴泪落在陆长宁手背,那滴泪温温的,滑过陆长宁手背。陆长宁见她这般克制逞强,更是心疼不已。
婷玉抬起?头与陆长宁对视,她眼眶泛红,眼中却已无热泪。婷玉目光灼灼,陆长宁已然猜着她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婷玉起?身夺步冲向前?方,抢走客店前?的一匹棕马,一跃上马,扬鞭便驾马而去。陆长宁虽已猜着婷玉的打算,可婷玉速度之快,陆长宁还是慢了一拍,晚了婷玉两步才追上去。
余下?旁人?皆不知这二人?发生了何事,怎么放河灯放得好好的,突然一个接一个跑了?李丘和徐得安见陆长宁和婷玉神色匆促,已知事情不妙便也?追了过去。
陆长宁大步追上婷玉,张开双手拦在婷玉前?头。婷玉见状,急急勒紧缰绳,马儿猝然抬起?前?蹄向后仰去。
婷玉急道:“你作甚?当真不要命了?”
陆长宁目光坚定:“你要去,我不拦你,但我必须和你一起?去。”
陆长宁深知当年那些惨死的人?全是婷玉的至亲,婷玉必然无法冷静以对。
婷玉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直接否了陆长宁:“不可以。你身上还带着伤,不能去。”
昨儿婷玉帮陆长宁上药,陆长宁肩上的伤因她一再用剑已被?撕裂,若不再好好养着,她这伤一拖再拖,哪里能好。
陆长宁一眼瞥见正往这里赶的徐得安,李丘等人?。一见到李丘,陆长宁就想到了那日李丘旧疾发作的模样,瞧他当时的样子,想来寻找万山先生一事委实耽搁不起?。
“好,我可以不跟着你,但是你得答应我让得安一路跟着你。婷玉,你应该知道我担心你就像你担心我一样。”
陆长宁如此?说,婷玉心下?一动,回首看去,目光越过繁光灯影,正见徐得安满目愁容,急急忙忙穿过人?群向她而来。
婷玉回转身子,低头盯着陆长宁,犹豫半晌才说:“恐不方便。”
陆长宁闻言,也?不多与婷玉废话,转身便去牵马。
婷玉忙道:“好……”
李丘等人?终于赶来,他问陆长宁和婷玉:“好端端的,这是要去哪儿?”
陆长宁顾不上回李丘,只对徐得安道:“小弟有一事想请得安兄帮忙。”
徐得安看看陆长宁,又看看婷玉。婷玉见徐得安目光扫过,默默转头看向别处。
婷玉的身世,徐得安多少知道一些。方才在那边听见两个乡人?的对话,徐得安些许猜到一点,再看婷玉和陆长宁急匆匆跑开,他的猜测便成了笃定。
徐得安问陆长宁:“但说无妨,我自当尽力?而为。”
陆长宁作揖拜礼,郑重道:“眼下?婷玉要去一地,小弟恐路途艰险,想请得安兄护送二姐姐过去。”
旁人?看不出来陆长宁的意思,可李丘明白,陆长宁这般郑重,其实是正儿八经要把婷玉托付给徐得安照顾。
徐得安见陆长宁这般慎重,便也?作揖回礼说:“为兄自当竭尽全力?护婷玉周全,只是……”
这几日婷玉一直躲着他,不知是否是他让婷玉觉得为难了,况且这一路孤男寡女的,始终有碍婷玉的名声,故而他不好一口答应。
婷玉在马上冷冷扫来一眼,徐得安迎上婷玉冷冷的目光,一副坦然无畏的模样。
婷玉道:“此?行便有劳了。”
“出门在外,无法事事周全,还请得安兄好好照顾婷玉。我与殿下?继续东行,若你们?赶得上我们?自然好,若赶不上我们?便在东都等你们?。”陆长宁看向婷玉和徐得安,顺带手把她牵来的那匹马转给徐得安。
灭门之恨,何其深重。从?前?婷玉不知仇家下?落便罢了,如今既已知道,如何能轻易将这篇揭过去?陆长宁知道这个仇婷玉必须报,所幸如今那些山匪还没缓过劲来,如果能趁此?机会杀回去,便是凭婷玉一己之力?收拾这些人?那也?是绰绰有余。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能有徐得安在旁帮衬婷玉,陆长宁也?不至于寝食难安。
当夜,徐得安和婷玉连夜赶往虎头山。
四方和阿烈在一旁听这些人?没头没尾说了一箩筐的话,始终没听出个头绪来,后又见徐得安和婷玉火急火燎离去,更是一头雾水。
阿烈没忍住,他问陆长宁:“深更半夜的,他们?还去哪儿?”
陆长宁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幽幽开口:“婷玉的私事,我不便多说。不早了,该回去歇着了。”
言罢,陆长宁便撇下?李丘等,四方见她离开,忙不迭跟上去。
“他们?现?在不在这儿,你悄悄和我说说,这么晚了,婷玉姐姐那么着急去哪儿?”四方伸长脖子,亦步亦趋跟在陆长宁身边,悄声问陆长宁。
“小孩子家家的,打听那么多作甚?”陆长宁侧了侧身,轻轻在四方脑门上弹了一下?:“回去歇着。”
四方嚷道:“可是这一分?开,到时他们?找不到我们?如何是好?不如留点暗号给他们??”
一听“暗号”二字,李丘和陆长宁皆颤了一颤,上回在虎头山四方留的暗号害惨了他们?,他竟还想再来一回?
阿烈回四方:“原来上回那暗号是你留的?我说陆长宁再蠢也?不至于如此?……”
陆长宁回头瞪了阿烈一眼,不再理会这些人?。
一行人?回到客栈便各自回了屋子歇息。
陆长宁记挂婷玉,在屋子里躺了一会儿,久久未有困意。
这一路有徐得安跟着婷玉,她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可于婷玉而言那是灭门之恨,陆长宁只担心婷玉即便婷玉报了仇也?不能解恨,又或是被?深仇大恨蒙了心,冲动之下?做出毁了自己的傻事。
她越想越是心乱如麻,躺都躺不住。
陆长宁无意扫过窗外,只见外头月明星稀,月光清明如许。横竖此?刻正是难以入眠,诸事烦扰,熬得她心焦难耐之时,她越性穿上外衣下?楼去了客店大堂。
夜深人?静,大堂灯火通明,但却是空荡荡的,不见人?,亦未有人?声。
陆长宁环视四周,定睛一瞧才看见客店小二躲在柜台后头的小矮凳上打盹儿。陆长宁走过去,见那孩子睡得香甜,不忍叫醒他。
陆长宁在柜台上放下?银子,自顾自拿了酒在大堂角落临街的方位坐了。陆长宁推开窗户,月光融融,洒落桌台。星河璀璨,月落柳梢头,杯盏里的清酒澄澈清透,对月小酌,确是十分?惬意。
陆长宁独饮三两杯后,眼皮慢慢沉了下?来,也?渐渐有了困意。借着这点难得的倦意,陆长宁摸黑上楼,也?未仔细看路,一路只凭着她来时的记忆盲目向前?,随后便推开了一扇门。只是陆长宁推开的这扇门后却未曾见到她离开前?留下?的那盏灯。
陆长宁狐疑,可转念一想,脑子却又似是被?门挤了似的,竟认为那是被?窗外的风吹灭了,又或是烛火燃尽了也?未可知。
陆长宁也?没有多想,磕磕绊绊,恍如瞎子一般,摸黑脱了外衫就爬上床,拉过被?子便给自己盖上。
陆长宁才一阖上眼,她就察觉到身边有人?动了一动,旋即那人?就在黑夜中翻过身压住陆长宁,一把匕首正对着陆长宁脖子,死死制住陆长宁。
如此?一来,陆长宁好容易积攒起?来的困意荡然无存,反倒刺激得陆长宁心悸不已。陆长宁猛地睁开眼,抬脚对准那人?下?半身就要狠狠踢上一脚。
那人?却道:“陆长宁?”
是李丘的声音!
陆长宁急急忙忙收住脚,惊惧不已地看着李丘。
李丘怎么会在她的房间?莫不是李丘这厮色胆包天?偷偷潜入她房间,意图不轨!这样一想,陆长宁心里又冒出一股怒火,仍抬起?脚狠狠踹开李丘。
下?流胚子,今天还不得不好好治一治你!
李丘一时松懈,冷不防被?陆长宁踹了这么一下?便从?陆长宁上方滚落至床下?。
陆长宁抱紧被?褥,质问李丘:“你为何会在这里!”
这一摔正好磕着李丘的脑门,李丘一面捂着脑门一面说:“这是我的屋子,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胡说!这儿明明是我的屋子!”至此?,陆长宁的醉意已烟消云散,脑子更是无比清醒。
李丘被?陆长宁这句话气得笑起?来:“你再仔细看看这屋子。你我的屋子外面看着一样,里面的构造摆设却是全然不同?的。”
李丘的屋子里没有灯,因他窗户关?着,所以窗外的月光也?照不进来。于陆长宁而言,眼下?这间屋子就只是摆在她眼前?的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那里面除了满满的恐惧和未知安危之外,她什么也?看不到。
李丘在等她回答,却只见到陆长宁眼里空无一物,像是在茫茫夜色里迷了路一般。
李丘轻轻松就凭着一个合情合理的问题难住了陆长宁。这问题陆长宁无论答与不答都会将她推进无路可退的尴尬境地,若是答,她该怎么答?眼前?漆黑一片,她连随便蒙一个答案的底气都没有;若不答,她夜不能视的弱点就会被?李丘知晓。于他们?这些习武之人?而言,最危险,最可怕的莫过于把自己的缺点暴露在敌人?面前?。那将成为一柄时时刻刻悬于头顶的锋利刀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干净利落地击毙她!
“你喝酒了?”李丘隐隐闻到一股酒味,于是凑近陆长宁一闻。
陆长宁下?意识往后躲了一躲,赌气似的说:“与殿下?无关?。”
“怎么?你对婷玉不是没有那样的心思?为何她一离开你就要借酒浇愁?”
“没有的事,殿下?不要胡说。”陆长宁顿了一顿说:“可否烦请殿下?过去点灯?”
李丘正欲起?身过去,忽闻窗外轻响,李丘心下?暗道不妙,急急忙忙拉起?陆长宁的手,一转身便躲到床后头的夹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