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婷玉惊住,于她而言她自然高兴。

如今陆长宁虽只占了个闲职,可只要她在朝中一日,她就难安一日,倒不如辞官远远躲开,趁早离了这?些麻烦事。

婷玉问?她:“怎么突然说这?个?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陆长宁想了会儿,笑着说:“成日扮作男身混迹那些大男人间,还得学那些人的臭毛病,当真辛苦。你都不晓得那些人有多?不讲究!”

睡觉还说梦话。

可若真要深究她如何萌生这?么一个念头,那只能说是方才李丘一句:“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把她这?个念头又重新?勾了出?来。

可这?到底也?只是想一想,过过瘾罢了。

先不说她辞官,圣上允不允,就是圣上答允,她也?未必放得下。

一则,她父亲尚在朝中为官,颇得圣心,平日里眼红她父亲的人多?,她需得留在朝中为父亲分忧;二则,陆平瑶乃圣上宠妃,圣心所在,恍如高山寒雪,祸福凶险皆在一念之间。

她如何能离开?又怎么能舍得离开?

过了两日,圣上前往法门寺祈福。

法门寺乃百年古刹,香火鼎盛。圣上体恤百姓礼佛的诚心,故而未下令封寺,只让主持安排了一间佛堂歇脚,令择了一个时辰把命羽林卫围住法门寺正殿祈福。

陆长宁等人一早便在法门寺候着,因李丘身份特?殊,故而并未露面?,只在法门寺后头悄悄藏着。

及至圣驾亲临,张媛与元臻就在法门寺正殿外头的姻缘树下丢红绳求姻缘,因那日天热,张媛在树荫底下蹦跶了几下脸上已经蒙上一点汗星子。元臻见了,笑了笑,拿出?张媛送他的帕子替张媛拭汗,张媛见他如此亦不自觉跟着傻笑。

随后,二人手搭着手把姻缘牌丢往上丢,姻缘牌稳稳准准地挂在树梢上,二人皆笑了。

彼时圣上才从正殿祈福出?来,恰巧看见二人情状,圣上果然忆起昔年他与陆平瑶在跪在蒲团上求佛的模样,徒生许多?感慨。

陆长宁悄然而至,照例行了礼。

李泽道:“这?是你安排的?”

陆长宁不慌不忙跪下,不否认道:“圣上明鉴,下官与张媛实无情分,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今日法门寺一事说到底,她是实打实地在算计李泽。若是从前李泽还是皇子,她大可以仗着李泽对陆平瑶的情谊,从容应付,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李泽是天子,是全天低下权利最大,最尊贵的人。

既是坐拥天下的天子,普天之下便只有他安排别人的份儿,哪里能容得下别人来算计他?

李泽默然,遥望姻缘树下的张媛和元臻。

陆长宁抬头看向李泽,他着一身寻常布衫,倒让陆长宁模模糊糊想起当年李泽和陆平瑶刚成亲那会儿,他常带她出?去逛,教她骑马。那时候陆长宁总是“殿下,殿下”这?么叫他,他不乐意,非让陆长宁改口?叫他“姐夫”。

陆长宁再看李泽,他仍是一副反应平平的模样,陆长宁一时看不出?李泽究竟是怒还是喜。

陆长宁一时忘情,斗胆道:“姐夫曾经答应过完成小弟一个心愿,当时小弟没想着,如今小弟想着了。”

陆长宁一声“姐夫”便将?他从九五之尊拉回过往的岁月。那时候他的处境谈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坏,可有陆平瑶在他身边陪着,再难再苦的日子他也?觉得甜得像蜜一样,散发?着诱人的蜜香。

李泽垂首,认输道:“罢了,既然你与你姐姐都是这?个意思,我也?不好?勉强,否则我倒像是个坏心眼的。”

陆长宁恭敬道:“谢姐夫成全。”

李泽道:“别谢我,去谢你姐姐。若凭我的意思我才不会这?么惯着你,平白还把你惯坏了,他日还不知闹出?什?么祸端。”

陆长宁昂首笑说:“姐夫和姐姐疼我的心是一样的。”

李泽道:“先别急着谢,我还有一事交代你。”

陆长宁暗道不妙,唯恐圣上又出?什?么难题为难她。

陆长宁道:“请姐夫示下,小弟必定全力以赴。”

李泽道:“不是什?么难事,原本这?事该由我来做,只是如今身份不便。今日你便在寺中住一日,吃一日斋饭,念一日佛经祈愿平瑶能平平安安诞育皇嗣。”

陆长宁点头答应。

李泽此次出?宫只为祈福,祈愿上苍垂怜,保佑陆平瑶能平平安安生产,所以忙完这?桩事,李泽便摆驾回宫,并未多?作逗留。

解决了一桩压在心头许久的难事,陆长宁与张媛等皆松了一口?气。

因法门寺现有两间澡堂,正巧这?一日天热,一行人都热出?了一身汗,李丘便趁机提议去法门寺的澡堂泡泡澡,松松筋骨。

阿烈自然没意见,而元臻,则要以张媛的意思为准,张媛原本打算这?事一成便回府向父亲母亲请罪,如今却?又想起一事还未处理妥当,于是便让元臻随李丘去。

至于她陆长宁实为女子,如何能与他们几个大男人共浴?

陆长宁解释道:“方才圣上命我念佛祈福,不敢耽误,实在不便同?往。”

自打上次李丘与陆长宁共处一室,李丘便看出?来陆长宁平日看着为人爽快不假,可一旦遇着这?样的事,陆长宁就莫名其妙扭捏起来。

他也?不是个喜欢勉强别人的性子,自与阿烈,元臻去了澡堂。

张媛看了婷玉一眼对陆长宁道:“陆郎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长宁看看婷玉,随后对张媛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自然。”

二人行至杨树底下,张媛郑重向陆长宁行礼道:“今次之事多?谢陆郎相?助,小女之前对陆郎多?有误会与得罪之处,小女再次向陆郎赔个不是,还请陆郎莫放在心上。”

陆长宁摆手道:“好?说,好?说。”

张媛又道:“陆郎青年才俊,若小女能早些遇见陆郎必定倾心于你。来世小女必定还陆郎这?份情。”

陆长宁一惊,生怕眼前这?张媛姑娘突然对她生出?什?么情谊,反而棘手。

陆长宁道:“不用,不用,这?么客气做什?么。”

陆长宁心下道:“你我同?为姑娘,何须还情,若真要还,反倒叫我难办。”

陆长宁见张媛似有未尽之意,心生一计,指着张媛腰间那枚梅花玉佩道:“你若真想谢我,我觉着你那块梅花玉佩挺好?看,不如送我?”

张媛犯难道:“这?……恕小女无能为力。这?是小女母亲的心爱之物,亦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不能送与他人。”

陆长宁一早便听?闻张尚书那位早逝的原配夫人喜欢梅花,是以陆长宁料定那是张媛生母留给她的,所以才说要张媛的心头所爱,故意为难于张媛,为的是想断了张媛谢她的念头。

今日之事虽说是帮张媛不假,但也?是帮她自己?,总不至于真让张媛嫁她,守一辈子活寡?

如此有损阴德的事,她真做不来。

陆长宁道:“这?便是了,世上的人情有些能还,有些却?是还不了的。再者而言,这?事我不过是在帮自个儿,顺带帮一帮你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张媛盯着陆长宁,怔了一怔。

陆长宁道:“适才殿下说寺庙里还有一处女浴,你与婷玉一道去罢。”

张媛遥望婷玉,嫣然一笑说:“婷玉姑娘真有福气。”

陆长宁回身看向婷玉,婷玉原本正盯着树叶发?呆,偶然瞥见陆长宁看她,于是浅浅一笑。

日光璀璨,风吹树影摇曳,婷玉站在斑驳的光影底下,再经周遭的阳光那么一照,她的笑便似是被撒上一层亮晶晶的细粉,光彩夺目。

陆长宁跟着笑。

陆长宁心下道:“她的婷玉自然是有福气的人。”

入夜,陆长宁收拾了衣物便打算去了女浴泡澡,这?一日她在佛堂前念了一日的佛经,身上乏得很,加上前些日子的劳累,她正好?借这?个机会松一松身上的筋骨。

白天因陆长宁不方便去澡堂,故而婷玉也?未曾去,于是陆长宁和婷玉便趁夜悄悄前往澡堂洗浴。

月光清明如许,穿透边上的窗户洒进来,落在浴池边上,便似是在地面?上覆了一层寒冬时节才有的白雪。

陆长宁将?长发?挽成一个松散发?髻,拱在头顶。陆长宁伸直右手靠在浴池边上,仰头枕在她放在脑袋底下的一块布上。

法门寺地处山林,清幽僻静,便是在盛暑的日子也?清凉犹如初秋的晨曦,所以即便是泡在温热的浴池里,看着满目的氤氲之气也?难令人有盛夏暑热难捱的躁动感,身上反而像是被柔软滑腻的锦缎包围了一般,倒让她平生无限的留恋与柔情。

婷玉道:“前几日在东市看见娘娘,娘娘的脸色瞧着虽还好?,但看着精神头却?大不如从前在府中的时候,可是因怀胎辛苦?”

陆长宁缓缓睁眼,目光游离道:“宫中生活何等沉闷辛苦,我是知道的。每回我进宫,看着那高强红瓦便犹如泰山压顶,便是再有趣的东西,再美味的吃食摆在我跟前,我也?提不起兴趣。而阿姐从前是那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一个人,如今却?被深宫困住,可阿姐这?一待就是一辈子,想想自然憋闷。”陆长宁抬头越过窗户,望着窗外的星河道:“阿姐终日待在皇宫里,就连望出?去的天都是有棱有角的,哪里像你我在宫外这?般自由?无论方的圆的天,只要你我想看,再远骑两匹马也?能见着。”

婷玉反问?她:“可圣上心里有娘娘,人都说有情饮水饱,不是么?”

陆长宁垂首道:“‘有情饮水饱’是不假,可那只对偶尔饿一回的人有用,你若指望一个常年饿着的人饮水填饱肚子,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陆长宁都不愿意细想,夜深人静时,她阿姐一人守着宫殿该是何等寂寥。

情爱之事,婷玉一向不懂也?不愿意懂,因此说了两句便说不上话。

婷玉在池子里泡了会儿就觉得脑子昏昏沉沉,有些难受,于是先换上衣裳去门外替陆长宁守着。

不多?会儿,陆长宁也?换上衣裳出?来,行至澡堂门口?却?不见婷玉的影子。陆长宁也?不敢扬声找婷玉,只能探头探脑轻声在附近唤婷玉,可又迟迟不见婷玉出?现。

猛然间,李丘忽在陆长宁身后道:“婷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