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陆长宁单手?扶着床沿,一张脸险险擦过李丘的脸,蜻蜓点水似的点过李丘侧脸。李丘便似是感觉到陆长宁的动静似的,突然松开手?。

陆长宁迅速跳开,使劲擦了擦她的脸。

陆长宁盯着李丘看了会儿,指着李丘狐疑道:“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装睡,趁机吃我豆腐?”

李丘纹丝不动,只是睡得?比适才安稳了一些。见他睡得?香甜,陆长宁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抬手?对着李丘的脑门?使劲弹了一下。

陆长宁见惯了李丘不正?经?的模样,恍然见他如此乖巧的样子,竟觉着他熟睡的模样意外地令人怜爱。

这念头一冒出来,陆长宁自个?儿也惊着了,忙拍了拍脑门?说:“那是色鬼,想什么?呢!”

陆长宁急转身,背对李丘躺回床上。

第二日一早,陆长宁的人下楼便看见张媛的心上人元臻已经?在客栈楼下等着。

这是陆长宁和元臻第一次正?式会面,碍于身份和关系,二人的问候显得?颇为生硬又尴尬。

李丘是局外人,见二人如此模样,便觉着他平白拣了一场好戏,笑而不语。

四人在客店商定计划后便准备启程回城。

至客店门?外,四人牵马的功夫,张媛骑的那匹马突然发起狂来,险些伤着张媛,幸而陆长宁眼疾手?快一把将张媛拉到身边来才没让那匹马伤着张媛。

陆长宁虽拉着张媛的手?腕,但双眼盯住的却只有那匹发狂的马,是以她丝毫没察觉她救了张媛之后张媛便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张媛似有片刻的失神。

清风过处,皆是陆长宁身上所佩香囊的气味,淡淡地涌入鼻间,融进她的鼻息,不知不觉就把张媛的魂给勾了过去。

不料那匹马拐道冲向元臻,彼时元臻还在为张媛险些被那匹马伤着的冲击里惊魂未定,故此那匹马发狂冲来时,元臻一时半刻怔在了那里。

张媛见状,惊道:“元臻!”

说着便要往前冲,陆长宁忙拉住张媛,冲向前,堪堪拉住那匹马的缰绳。只是那匹马疯得?厉害,陆长宁眼见就要拉不住那匹马,可元臻却像个?呆子似的站在那儿,不见他挪动。

陆长宁呵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躲!”

经?陆长宁提醒,元臻才急转身躲开。

陆长宁被那匹马带着撞向客店前的门?栏上,磕得?她的胳膊生疼,差点没激出她两行泪来。李丘快步向前,拉住陆长宁的手?,强迫她松手?,任由那匹马跑了出去。

李丘急道:“他都已经?脱离险境了,你还不要命似地拉着那匹马做什么??你这样为别人,是指望别人立碑歌颂你大?量,舍身为情?敌还是怎地?”

李丘这人当?真白瞎这副好皮囊,一张嘴实在太毒。

陆长宁嘴硬道:“救他是次要,主要是想制服那匹马。”

李丘冷冷扫了陆长宁一眼,不言语。

张媛跑到元臻身边问他:“你没事吧?”

元臻答:“没事,你别担心。”

回去的路上,李丘和陆长宁仍骑他们昨日来时的马,张媛的那匹马发狂跑了,故而元臻把他那匹让给张媛骑,他带了个?斗笠在前头帮张媛牵马。

李丘和陆长宁跟在二人身后,一路都看着二人含情?脉脉对望的样子。

李丘扭头又打趣陆长宁道:“我早说了,将军的气量非常人能及,可见我说的不错。”

陆长宁单手?拉住缰绳,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腿上,不以为意道:“殿下过誉,气量谈不上。用?我阿娘的话?说,我这是没心没肺,所以不在乎。不过我始终认为‘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李丘饶有兴致地看向陆长宁问他:“此话?何意?”

陆长宁道:“当?初圣上指婚我与张媛是为缘生,可她心中另有他人,而我亦无心是为缘灭。若我执意为之,那便是执念,更是妄念,终会害人害己,何苦来哉?”

陆长宁眼中一片澄澈,恍然间,李丘恍惚觉得?眼前这个?陆长宁于他而言,仿佛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这一刻,陆长宁不是当?年那个?在马球赛上使计诈他的宵小,亦不是平日里那个?对他面服心不服的下属,更少?了往日里那些争强好胜的一面,反而多了些不问世事,心静如水又恬淡无争的平和。

李丘垂首一笑道:“将军年纪轻轻却也读佛经??”

陆长宁道:“何曾读?不过是偶然在寺庙经?书上瞥见的。”

李丘道:“可我以为将军如此洒脱放手?却更像是为‘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这一句。”

陆长宁猛地停住,怔怔盯着李丘,李丘却未曾停留,仍驾着马缓缓而行。

回到陆府,陆长宁一眼便瞧见四方在陆府门?前徘徊。陆长宁翻身下马,陆府门?前的小斯门?忙不迭跑来帮她牵马。

四方亦回头看向陆长宁。

陆长宁问他:“你怎么?来了?”

四方道:“昨儿彩楼的老板娘说有人替刘语交了赎身钱,今日一早员外家的公子便来求娶刘语,可我问他,他却说他不知刘语已赎身一事。他告诉我前日有一位公子来家中拜访,与他父亲说了些话?,这才让他父亲改了主意。那个?人是不是你?”

陆长宁忽然挑眉俏皮道:“你猜猜。”

那日陆长宁确实去找过邱员外,一开始员外不答应,直到陆长宁谈起起《礼记》中关于孝道之语:“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那邱员外思及儿子为不违背他的意志,强挨相思之苦,亦是心痛,这才松口答应。

四方从没想过陆长宁会来这么?一招,更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故而愣了好一会儿才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试探性地问陆长宁说:“你骑马骑坏脑子了?”

陆长宁绕过四方说:“早前不得?已张贴你的通缉令是为引张媛出来,如今你的通缉令我已经?吩咐人撤下来,日好好生过日子去罢。没别的事,我就先进去了。”

四方道:“你帮了我,我要还你这个?情?。”

陆长宁上下打量了四方一眼,他除了会谈乐器之外,身无长物,如何帮她?

陆长宁抱胸,兴致勃勃地看着四方说:“还我?你且说说准备如何还我?”

四方答说:“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就能为你做什么?。”

这小子竟如此认真。

陆长宁笑:“若我想成?仙成?佛,你能为我炼仙丹还是能帮我精进修为?又或者若我想娶天上的仙女做妻子,你就能为我招下来一个?仙女?既是还情?,那就不是我想要你做什么?,而应是你能为我做什么?。”

四方瞥了陆长宁左肩一眼说:“我会的东西可多了,胡琴,开锁还有取东西。”

陆长宁笑,偷便是偷,竟还让他说得?这般好听。

陆长宁道:“不告而取谓之窃。何来‘取东西’一说?”

四方道:“才见你下马时左肩动都不敢动一下,像是生怕扯着的样子。想来你左肩处负伤了对吧?”

陆长宁道:“这有何难,只要留心便不难看出。再说了,这和前头我问你的话?有什么?关系?”陆长宁顿了顿才道:“你想帮我医治?”

四方道:“我能医,但未必能治。”

陆长宁无奈,劝道:“那日我说只要你说出张媛的下落我就帮你,可即便这样你也没说……所以你只当?是我看在你重情?重义,重信守诺的份上才帮你的罢。”

四方犹豫,那日听陆长宁那样说他不是不心动。他之所以不说不是因为他信守承诺,而是因为他听人说刘语身体不适才走得?那样急。

如今陆长宁既然这样认为,他不如顺水推舟给他自个?儿立个?信守承诺之人的样子,一定不能叫陆长宁小瞧了他。

陆长宁转身道:“走罢,我不要你还。回去好生过日子,日后你自会遇到命定之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就是了。”

四方也不强求,只问她:“那两个?孩子呢?”

据陆长宁所知,那两个?孩子在贵阳似乎还有一个?姨母,或许还是可托付之人。

陆长宁头也不回道:“我已派人送他们回贵阳老家。”

婷玉苦等陆长宁一夜,亦为陆长宁焦心一夜,如今再见陆长宁负伤而归,更是气闷,陆长宁少?不得?挨婷玉一顿说。

婷玉一面帮陆长宁脱衣裳,一面道:“昨儿你是答应了我一会儿就回的,怎么?却去了一夜?便是有事绊住一时半刻回不来也罢了,好歹遣人回来送个?信,我也不至于如此难安。”

婷玉见陆长宁没在听,她又道:“既然不想听我唠叨,行事就该小心些……”婷玉见到陆长宁肩上一大?块的淤青,生气道:“你自个?儿看看你身上可还有一块儿好地方没有?”

陆长宁肩上原本?就有一道早年行军时留下的剑伤,当?年敌军那一剑下手?狠,直接刺穿了她的左肩,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如今那道伤只剩一块凹凸不平,失去肌肤纹理的疤痕,既不痒也不痛。

陆长宁哑然失笑:“瞧你说的,我身上除了左肩这块疤,哪儿都是好的。”

婷玉直言:“看你的意思,你还觉得?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你不听我的,我也说不动你,那便让夫人来说。”

婷玉起身就要往外走,陆长宁忙不迭拉住婷玉。陆长宁的手?抬得?太急,一不小心牵动左肩的伤,陆长宁吃痛,皱了皱眉。

陆长宁索性甩手?道:“那你去罢。”

婷玉的脚本?都已经?迈出去,可经?陆长宁这么?一说,婷玉反倒愣住,把脚缩了回来。

按往常,陆长宁都是拦着她的,可这次陆长宁不单不拦,反而还助她,这倒让婷玉心里没底,故又折返回来。

婷玉问她:“你怎么?不拦我?”

陆长宁道:“你心意已决,我拦你也没用?。正?好我觉着近日母亲心情?太好些,也该坏一坏母亲的兴致了,免得?叫母亲以为日子都是甜的。”

婷玉轻点陆长宁的额头,半是好气半是好笑道:“你这张嘴啊。”

陆长宁接话?接得?却快,她笑说:“真是伶俐。”

见她如此,婷玉只得?回身帮陆长宁上药。

婷玉问她:“张家姑娘如何了?”

陆长宁道:“现下和她表哥正?在蜀王府中。”

婷玉问道:“蜀王?怎么?又把他牵扯进来了?”

陆长宁道:“说来话?长,一会儿与你细说。昨儿我一夜未归,阿郎和阿娘可曾说什么??”

婷玉道:“我没说你出门?去了,只说你白日累着,早早便歇了。就像你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婷玉低头替陆长宁上药,不知不觉想起当?年陆长宁从战场回来时的模样。

当?时陆长宁刚从战场回来,因军营生活艰苦,她瘦了一大?圈,脸色更是蜡黄,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那天陆夫人见到陆长宁的第一眼脸上便已滚下热泪。

为了那场战事,陆长宁弄坏一双眼睛,因不想陆夫人担心,所以回府之前她便与陆丰年商定不将此事告知陆夫人,可她为战事弄坏身子,月事迟迟不来一事却让她陆夫人知道了。为这事,陆夫人忧心了好一阵子,后来只好托婷玉的名头拿了些药,如此将养了一年,她身子才渐渐好了一些。

陆长宁吃的这些苦,婷玉都记得?。

陆长宁见婷玉不说话?便猜着婷玉必定又在胡思乱想。

陆长宁忽地抬头,盯着婷玉,目光赤诚道:“婷玉,若我辞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