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弥留阴间

接下来两人的对话,与元思蓁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再听李淮的那些挖苦讽刺,全然没有一点儿怒意,她歪着头看着小心防备的自己,竟还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她那时候确实担心李淮要?除她灭口,不过现在才知道,李淮在她走后,还吩咐了一队影卫护送,只不过怕阻碍了后头的假死,让影卫只送到半路。

待一切安排妥当,李淮便按着锦囊中所说,将那伤人灵台识海的符咒唤起,在后花园中做了场不小心磕伤的戏,抹去了脑海中的这段记忆。

在他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心中想的竟还是元思蓁知道他受伤后,会?不会?回来?可随即又否认,都已经将话说得那般决绝,以她的性子,哪里还会?回头.....

元思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百感交集,既心疼,又钦佩,既酸楚,又有些心满意足。

她好想告诉李淮,在离开的路上,她故意拖慢了脚步给自己留些应付刺客的时间,才?让后来传递消息的王府下人那么快就追上了马车,而她听到李淮受伤的消息后,竟真的转头回了王府。

这确实不是她的性子,都走到了撕破脸皮的一步,哪里还有回头的道理,不过当时她没有多想,只觉是迫不得已,现下想来,或许自己心中也早有那么点微不可查的念想。

李淮的记忆走到尽头,元思蓁的周围再没有了景象,只剩下一片黑暗,她的眼前再亮起时,又是满目无穷的冥花,而她则随波逐流地飘荡在冥河之中。

抱住李淮的那一瞬间,她已将最后一点儿幽火全燃在他的魂魄上,只想着要?将他带出去,而没了幽火,她却要永远留在黄泉地府回不到人间。

这冥河载着魂魄流向的是轮回之台,她肉身尚在,快到轮回之台时,水流已托不住她,让她狠狠地撞到了岸边。

元思蓁这才?从李淮记忆带来的纷乱情绪中抽离出来,她扶着岸边的石头坐起,有些不知所措地朝四周张望,过路投胎的鬼魂偶尔看她一眼,又继续踏上自己的转生之路。

手心的血线已细如?蚕丝,不用一会?儿便会?断开,到那时候她便是弥留地府不生不死的另类,或是说,阳间的她已经死去。

现下李淮应该已苏醒过来,还以为她不用多久就能回来吧?她倒是希望李淮莫要优柔寡断,别耽误了他筹谋已久的大事。

河边的孟婆仍旧恪尽职守地分着汤水,也不知她做这地府的小神仙可有千年,又是为何会?谋到这无聊的差事?元思蓁的思绪已经飘远,她甚至谋算起自己是不是也能在这儿寻个事做。

“你是凡人,地府没你的差事。”孟婆像是看出了她所想,毫不留情地打击道。

元思蓁撇了撇嘴,也没有与她争辩的心思,转了个身继续看着冥河若有所思。

“到你肉身陨灭之时,或许就能成魂魄投胎了。”即便不被搭理,孟婆也继续说着风凉话,她似乎极是爱看擅闯地府地府之人落到这般下场,“不过在那之前?,你就要忍受地府无尽的阴气,和阴差的随意驱赶,甚至有些闲着无聊的家伙,会?将你拉入地域戏耍。”

饶她再怎么说,元思蓁只当做是耳旁风,她心里头还有一丝侥幸,或许在血线完全断开之前?,神通广大的师父能来救她,凌霄跟花鳞她就不指望了......

“在地府里待上百年,确实无聊透顶,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路,不如?去判官殿里求一求,看看生死簿,也好知道那些跟你阴阳两隔的人过得如?何,还能解开你活着时的诸多疑惑。”孟婆轻笑了几声,扯着僵硬的脸说道。

擅自翻看生死簿是大忌,这孟婆只怕真的是在地府待了太久,无聊透顶,可她这话确实勾起了元思蓁一点儿心思,能解开生前?的诸多疑惑,那她是不是就能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有知道他师父的一切用意?

在李淮的记忆中时,元思蓁看到了那两个锦囊中的纸条,上边的字迹极其眼熟,她本还不确定,但看到符咒上的手法时,她终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想,锦囊正是出自她师父之手。

可师父他为何会?跟李淮有交集?

即便心中有再多的疑惑,元思蓁也知道没有机会去问个清楚了,她将连着血线的手掌张开托起,看着那细线慢慢断开,心里头最后一点希望也随之破灭。

她无奈地勾了勾嘴角,顺着血线消失的方向看去,心中即便有千百般的不舍与悲怆,也都死死压在了心底,只希望他们能一切顺遂。

凌霄与花鳞定要?功德圆满,师父定要?得道成仙,还有尉迟善光要?与尤三娘有个善终,孟游玉秋也应加官进爵财源不断......

还有李淮,定要?成为一个励精图治的帝王,享尽这人世间权势后,也要?还一个繁华盛世。

就在元思蓁心灰意冷之时,那已经远去的血线忽然迅速地往她这处伸来,元思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连忙揉了揉眼睛,谁知血线不仅接上了她的手掌,还似有无尽生命力一般逐渐坚实。

她又惊又喜地站起了身,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周身的阴冷之气一扫而光,头顶、两肩又渐渐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这究竟是......

元思蓁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重新燃起的幽火绝不是假,她来不及多想,生怕一犹豫火苗又熄灭,赶忙压下心中的兴奋,默念咒法,引着幽火将全身包裹。

熊熊烈火在冥河边燃起,四周的冥花被烧成了灰烬飘散,而火焰中的人最后看了一眼略带失望的孟婆,只留下一句:“我?的生死簿还没写完,看不得,先行告辞了!”便消失在了黄泉地府中。

她的离开并未改变什么,无数鬼魂过了奈何桥后被发配各大冥殿审判,有的坠入地狱受尽折磨,有的则喝下孟婆汤转世投胎,如?此种种,井然有序,像是全然没有发生过这小插曲一般。

孟婆看着元思蓁消失的地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地府成了来去自如的地方,也该立立规矩了,可没人来又甚是无聊......”她只想了一会?儿,便又继续分派起忘却前尘的孟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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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元思蓁下黄泉地府后不久,尉迟善光与孟游看着一点儿一点儿减少的鲜血,只觉度日如年极其煎熬。

而这时门外竟传来一声古怪的敲门声,倒像是木头柄磕在了门上。

“谁?”孟游警惕地问道,王府影卫绝不会?如?此敲门。

那人没有答话,锁上的木门发出“啪塔”一身,竟慢慢被推开,只见一个白衣飘飘道士打扮的人入内,脸上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手中还握着一把油纸伞,想必方才的敲门声便是用伞敲出。

孟游立刻认出这人是秦国公曾请来的道士,在武昌之时也匆匆见过,似乎与袁护卫,不对,是王妃相识。

“道长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孟游起身挡在了凌霄身前,手已按上了剑柄。

凌霄含笑点头,示意他莫要紧张,语气淡然地说:“我?来寻师妹。”

他伤好后便启程回了长安,谁知却在城外就瞧见了长安城笼罩在黑气之中,原本还想见上元思蓁与花鳞一面问上一问,谁知花鳞寻不到,而晋王府中也诡异非常。

正当他在王府徘徊之时,忽然察觉到油纸伞上元思蓁的心头血逐渐变色,才?不再多想,直接施了法术进了晋王府的后院。

他进门之时,已经瞧见了床上的李淮和燃着幽火的莲花灯,而元思蓁却不在房中,不由心下一沉,直接便询问起了师妹的下落。

“我?师妹是晋王府的王妃,元思蓁,她人在何处?”他见屋中两人一脸防备,不愿耽误时间,直接了当地解释道。

孟游愣了愣,身为影卫他一直谨慎小心不轻信他人,可现下却觉得这道士说的是真,王妃通道法,有个道士师兄也不足为奇。若是如此,这人是不是也能帮王妃一把?

“王妃她......”可孟游还未答话,凌霄便已从莲花灯的鲜血与幽火中瞧出了端倪,他原本挂着浅笑的脸骤然一沉,语气冷肃地问:“她去了黄泉地府?”

尉迟善光见人靠近莲花灯下意识就伸手去拦,听到凌霄这话,只防备地看着他不语。

凌霄又看了眼床上双目紧闭的李淮,心下了然,不由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真是胆大妄为,她去了多久了?”

“莫约半个时辰了。”尉迟善光听出他语中关怀之意,稍稍卸了点防备,简短答道。

莲花灯中的鲜血已燃去了大半,而幽火也比方才小了许多,尉迟善光本就有些着急,现下见到凌霄,忍不住问:“血燃尽后,王妃可还能回来?”

“自然不能。”凌霄想必也不想就说道,他嘴角虽又勾起了一抹淡笑,可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只怕是会永远留在地府黄泉之中。”

“那你可能下去将她带回来?”尉迟善光见心中的担忧被证实,急得上前?了几步,问凌霄道。

凌霄走到莲花灯前,看着那一小簇火苗,语气平淡地说:“即便我?能下去,她断了生路,也是回不来的,除非是大罗金仙愿意捞上一捞。”

“哪里去找大罗金仙?”尉迟善光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却立刻意识到这事?的荒谬,甚是失落地靠在了桌边。

现下他能做的,就是守在灯前祈愿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