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黄鹤楼,比元思蓁白日来时更加冷清,连个守门人都没有,飞檐上挂着的灯笼没有一盏被点亮,全都随着江面的凉风胡乱飘荡。
这江风似乎比白日里大了许多。
元思蓁将目光从不太平的江面上收回,继续跟在赵娘子的魂魄后边。
可临到黄鹤楼跟前,未等元思蓁与花鳞反应过?来,赵娘子的魂魄忽然就消散不见。
“又跑了?”元思蓁皱眉走到她消失的地方,聚气凝神,却再也感受不到阴煞之气,“还跑远了。”
花鳞的折扇已拿在手中,她抬头向上看去,见漆黑一片的黄鹤楼默然耸立着,只觉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凌霄应该来过这儿。”元思蓁搭上一层大门的把手,没想到轻轻一推,就将门推开,“楼顶上能看到武昌城全貌,他?因着怪异的天象而来,定?会将此处的风水星象观上一观。”
两人刚走进楼中,没来得及踏上楼梯,一阵阴风忽然从脚底而生,向楼顶冲去,元思蓁被吹起的发丝还未落下,阴风便消失在楼中,仿佛从未有过?一般。
看着盘旋而上的楼梯,元思蓁只觉诡异非常,这黄鹤楼来了三回,三回竟都像是截然不同的三个地方。
她与花鳞对视一眼,便一同向上而行,木楼梯在夜里发出的“咯吱”声,为这漆黑一片的楼中,又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息。
元思蓁带着花鳞跃到了楼顶,指着远处的武昌城说:“你不觉得这城的布局极是怪异吗?我在想,是否与夺命阵有关联。”
花鳞眯了眯眼,语气凝重地说:“你的意思是,布阵之人用一座城摆阵。”
“我猜的,否则我想不出为何要改成这样。”元思蓁盘腿而坐,托腮沉思道:“可是我却看不出,这是个什么阵法?一点儿阵法该有的规矩都没有。即便是夺命阵,也不该如此不合规矩。”
花鳞盯着远处看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了纸笔,照着眼前所见一一描绘,“我也看不出。”
元思蓁不由叹了口气,这几?日又是僵尸,又是夺命阵,又是凌霄,纷纷乱乱的,看似都有联系,却又找不到破局之法,只觉脑中是一片浆糊。
她看了眼灯面上凌霄的心头血,可又没有丝毫头绪,不由有些焦急。
“你先画着,我下去看看。”元思蓁待着难受,便一个人从楼顶翻了下去,四周空空荡荡的,她倒是巴不得此时能有什么鬼怪妖物出现,不用像现在一样,不知下一步该什么。
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元思蓁点燃了莲花灯开始看起墙上挂着的字画,无非都是些文人登楼远眺抒发胸臆的词句。
可她没想到,其中有几?首绝句的落款竟是岑钰。
元思蓁想起白日那几个作诗饮酒的郎君的话,既然岑钰文采斐然,又是武昌太守,在这儿挂几?幅字画,倒没有什么好惊奇的。
她虽不懂吟诗作对,可仔细端详墙上的诗句,也觉岑钰文采确实出众,短短几句,明媚春景便跃然纸上。
只不过?再看几?首之后,她却心生疑惑,都说诗词最能提现诗人的性格心境,这几?首诗读起来所想象出的形象,倒是与现在的岑钰有些不同。
她看了眼落款上的年月,无一例外都是几年前的,想必这几?年间,他?的心境改变了许多吧。
“可有什么发现。”花鳞将图画完后,也跃进了楼中。
元思蓁摇了摇头,两人只好顺着原路回城,一路上都各有所思,临近城门时,花鳞忽然问了句:“师姐总是晚上溜出来,王爷可有意见?”
“意见?没有。”元思蓁想也没想就说。
花鳞微微一笑,“若是没有,又怎会要孟游跟着我?”
“他?不过?是......”元思蓁刚想说李淮只是觉得花鳞可疑,却又忽然意识到,花鳞现下是个太监,李淮要孟游盯得那么紧,该不会是疑心她俩是那种关系吧?
元思蓁恍然大悟,想到最近李淮动不动就生气,尤其去黄鹤楼赴宴那次,正是瞧见了她跟花鳞走在一块,才生了那么久的闷气,。
“完了。”元思蓁心中拔凉拔凉的,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又问花鳞道:“可你是太监啊!”
花鳞收起脸上的浅笑,想了一会儿,才说:“太监只是不能人道,感情?上是没什么问题,若是男子知道自己的妻子与太监偷情,只怕打击会更大,会觉得蒙受了巨大的羞辱。”
“真的吗?”元思蓁打了个寒颤,以李淮的性子,受了这番羞辱,岂会善罢甘休?
花鳞点了点头,不再给她任何回旋的余地,“真的。”
“行......”元思蓁讷讷,想起这几?日李淮生气之余偶尔露出的淡笑,只觉十分?渗人,而她还全然不知地跟他?同床共枕,元思蓁顿时感觉自己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官驿,只觉脚步像灌了铅水一般,越来越沉重。
“不过?说不定?王爷不是一般男人。”花鳞眼中闪过戏谑的光芒,幽幽说道。
元思蓁咬了咬牙,心想他确实不是一般男人,他?比一般男人狠毒多了。
她看了眼花鳞事不关己的表情,没好气道:“你别看戏,弄不好他能找人做了你。”
“哦?我知道了,那我躲远点。”花鳞语气不为所动,身体却朝边上移了两步,拉开与元思蓁的距离。
元思蓁有些无语地睨了一眼,又忽然想到,今夜她出来之时太匆忙,也忘了在李淮身上贴符咒,他?可千万别醒过?来发现她人又没了啊!
“我先走一步。”元思蓁提起衣摆就往官驿后院跑,巴不得马上撇清跟花鳞的关系。
“师姐慢走。”花鳞在她身后挥了挥手,待人跑远后,才轻声说了句:“有意思。”
元思蓁又是心急又是抗拒,做贼一般地悄悄翻进了房中,见里头漆黑一片,床上也没什么动静,不由松了口气。
可等她小心翼翼地脱鞋上床,正要从李淮身上跨过去时,忽然听到李淮令人胆寒的声音。
“去哪儿了。”
元思蓁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么怂,竟吓得有些腿软,维持着跨在李淮身上的姿势不敢动。
“我...如厕。”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找了个借口,就连对着那些妖魔鬼怪也没有此刻紧张。
谁知李淮还撑着床坐起,刚好对上她的眼睛,眼中像是闪烁着寒光,他?伸手拉了拉她凌乱的中衣,低声道:“衣服开了。”
元思蓁将衣服角从他手中拽出,飞快地系好带子,心想,完了,她就穿着中衣出门,只怕误会更是大了!
“下回披件衣服出去。”李淮不知她为何这么慌张,只轻声说道。
“好...好。”这话在元思蓁听来,却是话里有话,总觉得李淮是在敲打她什么。
可李淮说完这话又躺了回去,看了她许久,才闷声道:“你要一直跨在我身上吗?”
“我我错了!”元思蓁这才收腿跨过?李淮,飞快躺进了被窝中,只露出半个脑袋,眼睛不停地去瞥他。
过?了好一会儿,李淮都没有再出声,可元思蓁听他的呼吸声,又不像是睡着,她心中纠结了片刻,才试探道:“王爷刚醒?”
李淮点了点头,并不答话。
元思蓁松了口气,刚醒就好,刚醒应该是不会怀疑她的借口,“可是我动作太大吵到了王爷?”
“没有。”李淮清冷的声音在夜里竟让元思蓁听出了些惆怅,她关切地问:“又做梦了?”
她见李淮不答话,便知道自己猜中,这才把脑袋从被窝里露出来,一手托着下巴问:“定?是王爷这些日子太过忧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必放在心上。
“或许吧。”李淮揉了揉眉心,轻声道:“这世上可有能预见将来的梦?”
“预见将来?”元思蓁微微一愣,想了想说:“确有演算大家,能以梦推衍,不过?瞧见的都只是个意象,还要靠后边的解读,所以也不能算是预见将来。”
她觉得李淮这问题有些古怪,便继续问道:“可是王爷做了什么关于以后的梦?”
李淮今晚梦到的,又与前几?日相同,只不过?这一回,李渝会如何算计自己的种种细节,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李渝明日在宴席上,准备了好些美酒佳肴,借着各种由头灌醉了他?。而他?带着的随从护卫,也都被迷香迷得神志不清。在他回官驿的路上,李渝布下埋伏刺杀他?,还故意做出是前朝余孽所为。
这梦反反复复的出现,李淮总觉得是个警醒,可就像元思蓁所说,哪里会儿这般细致的预兆。
况且这个坑杀他?的法子,实在太过?愚蠢,李渝那般心机,又怎会用这样漏洞百出的法子。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的警惕也没有放下,明日之宴,他?也做足了准备,布下了人手,就看到时,究竟是不是场鸿门宴。
思及此,李淮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元思蓁,想到她昨日说过?的那些话,不由觉得有些安心。
元思蓁见他?久久不答话,现下却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己一眼,因着她本就心虚,只觉得李淮这一眼意有所指,该不会他?梦到的将来,是她跟太监偷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