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道德经

殷灵均随着李淮风走了,去看望那个倒霉的左闲。

沈挚倒是也想去看看,但纵然他此刻到了雪一更,也不过是个普通弟子,这种事情他没有资格参与。更何况,殷灵均临走时或许是怕他太闲,给他找了点事做。

所以沈挚现在正在抄写道德经。

呵。

多么荒谬。

他每写下一个字,都觉得是种屈辱。

他抄着抄着,觉得胳膊酸了便甩了甩手,不想沾着墨的毛笔还在手中,毛笔上的墨水一下子被甩到了整整齐齐堆放在小案一角的纸张上。幸好的是,因为堆叠得非常整齐,只有最上面的一张纸沾了墨。沈挚下意识伸手将它拿了过来,想看看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但一拿过来,他便看见了这张纸并不很新,也不整洁,边边角角许多地方都有撕裂的痕迹,上头乱七八糟的写了许多字,但其实都是一句话,叫做“十年生死两茫茫”。

沈挚再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这是悼念妻子的诗句。

他想,原来仙尊的道侣也死了。

唉,同为天涯沦落人啊。不过他还是比仙尊幸运,因为她不记得了,仙尊却还记的清清楚楚。看这凌乱的字就知道道侣的死对仙尊打击多大。

啧啧。他在心里啧啧,眉头却轻轻皱了一下。

怎么办,墨迹去不掉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就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在往主阁来,连忙将这张纸塞回了那堆纸的中间。然后扬起笑脸准备去迎接殷灵均,可是笑颜绽开一半,就又匆匆收了回去。

来的不是殷灵均,是李淮风。

其实在他现有的记忆里,李淮风对他是真的不错,可谓是有求必应。可上一次他魂魄离体时在李淮风手上吃了大亏,自此连走路都尽量避着李淮风。

但此刻,李淮风走到他身前时,他还是微笑着行了礼,“道尊。”

李淮风也不与他过多寒暄,只点点头道,“嗯。沈狼是吗?你跟我来。”

沈挚“啊”了一声,面容无措,仿佛有些惶恐。

李淮风这才露出了一点笑容,道,“不必担心,此事不会牵扯到你,只是请你做个证。”

沈挚心想,我现在也是四景门的人,我做的证他们会信?

不过那个清镜山的明镜长老他也打过交道,整个人活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难缠得很,殷灵均碰上他,还真不一定能脱身。

因此,沈挚摇了摇头,“弟子不怕。”

李淮风点点头,心情却有些复杂,他虽贵为道尊但向来待门中弟子亲和,比起四个长老,弟子们也更愿意亲近他,可这个沈狼……似乎天生性格冷淡,此刻对他的态度比起恭敬更像漠然。

事情紧急,他也没法想太多,便将沈挚匆匆带去了四景门的流水居。这“流水居”就在山一程的东边,离得不远,内里草木葳蕤,环境雅致,是专门给客人住的地方。

沈挚随着李淮风走进流水居的一间房中,便见三个四景门的长老都站在床边,同他们相对站着的,是清镜山的明镜长老。这老头此刻正青着个脸,死死盯着昏迷过去的左闲,偶尔还会瞥一眼殷灵均。

殷灵均不大爱见陌生人,平日里如果李淮风需要他救治什么人,只要可能,都会给他送到雪一更。

但此时,他似乎无暇顾及明镜长老那仿佛要刺穿他的目光,微微皱着眉头,掌心浮起一团白色的光晕,按在左闲身上。

过了片刻,见他还是一言不发,明镜长老忍不住道,“玄鳞仙尊,我这徒儿还能救得回来吗?”

殷灵均抿着唇没有说话,

青石长老道,“明镜老头,仙尊还在救,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明镜长老怒道,“你说我那么着急做什么?我培养这样一个徒儿耗费了多少心力?!若这里躺着的是你的弟子,你就不会着急吗?!”

青石长老被他这话噎到了,讪讪道,“我又不是不让你着急……”

门被推开后,房间里瞬间寂静了不少,殷灵均也慢慢收回了手,目光先在沈挚身上停了一瞬,随后才对着走进来的李淮风点了点头。

李淮风笑了笑,扫了屋子里的人一眼,温声道,“明镜,你的徒弟不会有事了,放心吧。”

明镜听他这样说,才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道,“那我徒弟的魂魄怎么办?”

李淮风沉默了一下,道,“这件事确实是蹊跷,玄鳞不善言辞,估计也说不出什么。我带来了一位当天晚上见过令徒的弟子,让他同你说一下前因后果吧,就看你信不信了。”

沈挚于是乖顺地把左闲小公子的作死事迹说了一遍。

“你说我徒弟去找你对决?被你逼到了雷霆结界?”明镜长老满脸的难以置信,“你不过是筑基中期,他可是……”

“明镜长老,”沈挚微笑道,“我同左小公子都是筑基期,虽然隔了一阶,但差别也没到不可逆转的地步。”

明镜仍旧不信,“但既然玄鳞仙尊救了我徒弟,他又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李淮风道,“不管如何,四景门对此事一定会彻查到底,但这事同玄鳞着实无关。”

明镜一听他说这话,突然来气道,“怎么无关?雷霆结界是个什么规矩?若不是仙尊设了这结界,我徒弟如何会受伤?!”

“哦?”他说完,一个清朗的声音忽而道,“令徒大半夜不待在房里好好睡觉,偏偏要来挑衅在下,若他不来挑衅,如何会撞上雷霆结界?难道还是仙尊的不是?再说了,仙尊在雪一更设了结界的事,修真界皆知,长老也应当知道,为何在来之前不提醒一下你的弟子——别去不该去的地方。如今他自作孽不可活,还要赖上我们仙尊?太可笑了吧。”

明镜长老:“……你是谁?”他的声音都被气得发抖。

沈挚微微躬身,拱手道,“晚辈沈狼。”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是那个山一程的弟子。”明镜长老冷冷道,“长辈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了,青石长老也不好好……”

沈挚歪头笑道,“前辈弄错了,我现在是雪一更的弟子。本来我也不想多话,可如果师父被批评了,弟子却一言不发,好像不大好?更何况,我们仙尊还坐在那里呢。”

明镜长老:“……”

李淮风摇头微笑。

青石长老:“哈哈。”

沈挚却不管所有人的脸色,兀自道,“其实明镜长老也不必过于担心,四景门非是一般人能随意闯入和闯出的,这拿了左公子魂魄的现在应该还在四景门中。”

李淮风点头道,“不错,我们定会竭力寻找。”

他已许下承诺,明镜长老也不好再说什么,叹口气后就走了。但他这般举动却让沈挚心中生了疑。这老东西一口一个“我的徒弟”,怎么不留在这儿多照顾照顾左闲,还有他方才说的“耗费了多少精力”,似乎比起左闲的命,更心疼他花在左闲身上的东西。而那个东西说不定就是让左闲在短时间内就达到筑基后期的原因。

如果他也能得到这种东西……

“走吧。”

殷灵均清冷的嗓音将他从思绪里拽了出来。

在回雪一更的路上,沈挚道,“师尊,左闲怎样?”

殷灵均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没事了,只是他那一魂的确是被完整地剥离了身体,我用灵力暂且稳住了他的心脉,还需要尽快找到魂魄才行。”

“师尊,你说那人为什么要拿一个魂魄?”

殷灵均摇摇头。

沈挚对着他那张苍白的脸笑了一下。

他道,“师尊,你知道我收过一个徒弟吗?”

殷灵均点点头,他们此时已然穿过了雷霆结界,于是为了保留更多灵力在身体里,殷灵均当着沈挚的面将龙角和龙尾放了出来。

沈挚负手与他并行,淡淡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乞丐,在和别人抢食物眼睛里都是凶光。我路过的时候,觉得他很像一只狼狗才给他捡回来的。但他也确实可怜,那时候的我已经疯魔了,把他捡回来却不信任他,只是一个劲地折磨,用他来泄愤。”

“所以秦子敬一直怕我。我让他做这个做那个,唯一不让他干的事,是杀人。”

“可他现在,比我狠多了。”一滴冰凉的水忽而滴在了沈挚的眼睛上,他眯了眯那双桃花眼,抬头一看,才知是下雨了。

雨一开始不大,可大起来也很快,忽明忽暗的光从云缝里透出来,像是道能闪瞎人眼的雷电。

这时候,殷灵均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似乎想要用灵力化一道挡雨的屏障,却被沈挚拦住了。

“仙尊的灵力刚才消耗了不少,我来好了。”他说着,中指食指一并,一道白色的屏障便显现了出来。

殷灵均抬起眸子看了看这屏障,终于开口道,“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沈挚眨眨眼,“想问问仙尊的意见,我是不是待秦子敬太不好了?”

殷灵均不想他竟然会问这个,虽然这人很可能只是问一下,就算他回答“是的”也并不会反省,但他还是温柔地道,“我哪里知道?不过,你待我很好。”

他说得极为真诚,沈挚却想,狠还是仙尊狠,睁着眼睛说瞎话啊,偏偏还戳中了他心坎。

“扯这么多,其实我是想告诉仙尊,”沈挚站直了身体,用手指轻轻拂去眼睛上的水珠,顿了顿,道,“我觉得秦子敬来四景门了。”

而且,同他一样,潜藏在某个地方,手中还提着个割魂铃。

但他疑惑的是,秦子敬想要启动万魂阵,普通魂魄就好,他何必要来四景门取左闲的魂魄?

难道是左闲的那一魂有什么特别之处?

殷灵均听了这话,神色倒是很平静,“你可知他的生辰八字?”

沈挚一愣,他以为殷灵均会先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却不想问的是这个,“……嗯?”

殷灵均淡然道,“若你告知我他的生辰八字,我可以找到他。而且,既然他拿了左闲的魂魄,你的魂魄说不定也在他那儿。”

“……”沈挚道,“师尊应当早早告知我的,我找这兔崽子也找好久了。”

殷灵均看着他满脸抱怨的神色,唇角轻扬,“我这招只在四景门中有效,出了这里便不行。”

“好吧。”沈挚道,“幸好这小子的生辰八字我还记得。”

殷灵均闻言眸光一动,眼睫微微垂下,点点头,当即往主阁走,身后水光朦胧的尾巴一摇一晃的,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雨里,看得沈挚一怔。

他平日里同殷灵均一起时,殷灵均从来都是走在后头,或者和他并肩,方才却有些反常。

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撤了屏障后,就脚步飞快地去了主阁。

到了主阁时,他看见殷灵均已经跪坐在小案前,在等他了。

沈挚走过来将生辰八字同他一说,便见殷灵均用毛笔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圆。他还想继续看,被打湿的头发上却忽然掉了一滴水在白纸上。沈挚当即往后退了退,道,“抱歉。”

殷灵均抬起头,入眼的便是沈挚湿漉漉的头发,一受冷就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和那被雨水淋湿了紧贴在劲瘦皮肤上的青色薄衫。

他看着看着,喉结莫名滚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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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牛肉青豆”小天使的一颗地雷~(≧▽≦)/~

风水轮流转,没经得住色/诱的殷小龙也要罚抄道德经!

当然,沈同学表示: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