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泽离开青鸾宫之后,忽然涌生出一股强烈想要见白檀轻的欲望。他还没有想明白到底要不要去见白檀轻,可他的脚步已经向宫外走去了。
傅敏达笑了,“陛下是要去见白三少爷吗?”
楚云泽看了傅敏达一眼,冷冷地说:“你话太多了。”
傅敏达脸上笑意不减,他跟在楚云泽身边多年,知道楚云泽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没有生气。
楚云泽上了马车,由傅敏达驾车,前往白府。几名侍卫跟在马车前后,保护楚云泽的安全。不过,楚云泽的安全其实不太需要别人保护的,这几个侍卫加起来也打不过他。
由于不欲声张,所以马车停在了白府的后门。
楚云泽下了马车,进了白府。
下人不敢拦楚云泽,连忙去禀报主人。
楚云泽走了一会,就遇到了赶来的白鸿尽。两人对视一眼,各怀心思。
白鸿尽行礼道:“参见陛下。”
楚云泽客客气气地说:“白大人。”
“陛下前来,不知所为何事?”白鸿尽明知故问。
“孤来见令郎。”楚云泽想要马上见到白檀轻,又不得不与白鸿尽客套。他心生不耐,却只能强忍烦躁。因为白鸿尽不是别人,是白檀轻的父亲。
白鸿尽问:“不知陛下想见的是臣的长子白重露,还是臣的次子白残阳。说起来,残阳与陛下,还是师兄弟呢。”
楚云泽心中骂了一句“老狐狸”,面上仍不露声色,“孤想见的,是您的幺子,白檀轻。”
白鸿尽又问:“小儿不过一介庶民,并无功名在身,也无才名,陛下为何想见他?”
楚云泽耐心见底,脸上终于露出了凶相,像只饿狼一般,“孤今日一定要见他。”
“如果臣说不呢?”白鸿尽眼中闪过锐芒。
楚云泽冷声道:“你拦不住孤。”
白鸿尽盯着楚云泽看了一会,淡淡一笑,“是啊,陛下是楚王,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过,臣有句话,想要对陛下说。”
楚云泽眸光冷厉,“你说。”
白鸿尽敛去笑容,“檀轻福薄,恐怕当不起陛下的厚爱。”
“他当得起。”楚云泽顿了顿,“别说是一人,哪怕是天下所有人的珍爱,他都值得。”
白鸿尽吃了一惊,他看着楚云泽,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了,这还是那个人人畏惧、凶名赫赫的暴君吗?
楚云泽绕过白鸿尽,向白檀轻所住的小院行去。这一次,他没有再遇到阻拦。
他走到小院门前,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那扇门,心底生出了一种恐惧,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这时,青苹打开了门。她看到楚云泽,连忙行礼,“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楚云泽看向了青苹身后的屋子,“你家少爷在做什么?”
青苹低声道:“少爷已经睡了。”
楚云泽犹豫了一下,说:“孤进去看看他。”
“这……”青苹不想楚云泽打扰白檀轻休息,又不敢拦楚云泽,一时进退两难。
楚云泽解释道:“孤不会吵醒他的。”
青苹只能让开,让楚云泽进去。
院子里种着几棵梅树,梅香四溢,沁人心脾。有梅花的花瓣落在地上,与残雪相映,红红白白,十分清雅。
楚云泽走进了屋中,屋内暖烘烘的。他走到床边,掀开帘子,就看到了白檀轻。
白檀轻闭着眼睛,睫毛长而黑,脸颊粉扑扑的,像是颗鲜美多汁的桃子。他连睡觉的样子都美,仿佛一幅丹青圣手所绘的画卷。
楚云泽看着白檀轻,心中柔软得不可思议,连舌尖都蔓延出甜意来。他在床边坐了下来,痴痴地注视着这个人的睡颜。
任何看到他此刻表情的人都会惊讶,原来一把杀人无数的宝剑,收入鞘中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温柔。
过了良久,白檀轻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楚云泽,有些吃惊,“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他掀开被子,就要向楚云泽行礼。
楚云泽连忙按住白檀轻,“你有病在身,不必多礼。”
他怕白檀轻着凉,像包粽子似的,用被子将白檀轻包好。
白檀轻被被子裹着,只露出一颗头来。他看楚云泽这个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他一笑,好似春风拂面,百花盛开。
楚云泽不知道白檀轻在笑什么,但他看到白檀轻在笑,自己也笑了。
白檀轻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楚云泽问。
白檀轻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在我房间里啊?”
楚云泽定定地看着白檀轻,目光中是藏不住的情意,“我想你,就来看你了。”
人世间的情意最难遮掩,有情与无情,一眼就可分明。
楚云泽在白檀轻面前,从不称孤道寡,只把自己当做普通人。而白檀轻虽然会提醒自己面前之人是九五之尊,但经常会忘了和楚云泽之间的界限。因为他在心中,把楚云泽当做自己的朋友。
白檀轻偏过了头,他这才想起,面前的人对他怀有何种心思。他与楚云泽之间,不仅仅是朋友。他轻声道:“人你既然已经看过,陛下事务繁忙,还是回去吧。”
楚云泽沉默了一会,说:“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白檀轻在楚云泽的目光中,生出了一种罪恶感。他好像看见了一条流浪犬,明明已经不是幼犬了,可还是蜷缩着身子,依偎在经常投喂自己的那个人的脚边,睁着一双黑而圆的眼睛看人,希冀着一点垂怜。
他微微垂首,说:“我没有赶你走。”
楚云泽问:“那为什么我才与你说了几句话,你就叫我回去?”
白檀轻回答道:“你是楚王,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只要是与你有关,就不叫浪费时间。”楚云泽靠近了白檀轻,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他既怕吓着了白檀轻,又怕自己失控。
“你从哪里学来的花言巧语?”白檀轻往后退了退,与楚云泽离得远了一些。
楚云泽伸手,撑在了墙上,是个看似将白檀轻搂在怀中,其实又没碰到他的姿势,“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我的真心话。”
白檀轻退无可退,逃无可逃,“你……离我远些。”
楚云泽撤回了手,“对不起。”
“你今天好奇怪。”白檀轻低声道。
“是吗?可能是因为我今天特别地不安。”楚云泽勉强笑了一下,他很少笑,笑起来显得古怪又生疏。
白檀轻问道:“你为什么不安?”
楚云泽沉默片刻,说:“我觉得……我好像要失去你了。”
哪怕只是说出这句话,他的心脏都会轻微地疼痛。如果这句话成真,那么世界上就会多一个疯子。
“我不是就在你的面前吗?”白檀轻想到了自己的死,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自己已经死了。如果楚云泽来看他,只能看到一具尸体。那时的楚云泽,该有多伤心啊。
“是啊,你就在我的面前。”楚云泽顿了顿,“我能碰一碰你吗?”
“可以。”白檀轻答应了。
楚云泽伸出了手,这双一向很稳的手,有轻微的颤抖。他似乎是想要碰一碰白檀轻的脸,但他最终没有碰,只是碰了一下白檀轻鬓边的头发。光是这样的碰触,就足以让他心颤。
白檀轻握住了楚云泽的手,将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脸边,“你不是做梦,我活得好好的。你碰一下我,我也不会消失。”
楚云泽的表情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掌下的皮肤细腻柔软,透着淡淡的温热,这是活着的温度。
他曾经觉得活着就是受苦,对于人世毫无留恋之处。可当他遇到白檀轻之后,他就改变了想法。如果他不出生,就没法遇到白檀轻。只要白檀轻活着,他就也要活在这个人世间。
白檀轻放下楚云泽的手,“好了,楚王陛下,我累了,你回去吧。”
楚云泽这一次,乖乖站了起来。他走到门槛处,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才走了出去。
白檀轻见楚云泽走了,松了口气。和楚云泽同处一个环境里,实在叫他不自在。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一个对自己有情的人,而且这份感情,他只能辜负了。
他对于楚云泽,只有朋友之情,并无其他。如果楚云泽向他表白,他只能拒绝。现在楚云泽不说,他只能装聋作哑。他甚至希望楚云泽一辈子不说,因为当楚云泽说出口,他们两个人很可能就做不成朋友了。或许天长日久,楚云泽会遇到其他心动的人,放下对他的感情。
他不能接受楚云泽,却也不希望失去楚云泽这个朋友。
他从未对人动过情,以前虽然觉得楚云泽的行为有些古怪,但并没有多想。直到他看到那本书,他才明白,原来楚云泽对他有情。
原来这就是情。
楚云泽,到底是何时对他生出特殊的感情呢?他不过是看见一个人身在泥沼之中,然后伸出了手。
他为楚云泽做过的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帮助过许多人,楚云泽只是其中的一个。而楚云泽,却以那样热切的眼光看着他,仿佛他对于楚云泽就是全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