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湾村,
这场热火朝天的秋收,大家整整忙了一个多月,大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晒黑了好几度,皮肤黑黝黝的,更甚的连体重都噌噌往下掉,累脱了一层皮。
现在只要在忙个几天,做个收尾的工作这个秋收基本就结束了。
玉遥踩着她的一双稻草鞋,在河水里清洗了一下脚背,温凉的河水没过了她的小腿,玉遥弯腰去蹭掉了她脚踝处的泥点子。
昨天夜里下了雨,搞得地上都是水坑洼洼的,有的地方被雨水润湿,她一脚踩进去就沾了满腿的泥点子,糊在她的皮肤上都有些难受。
还好地里的庄稼差不多都收完了,不然夜里被雨水泡了,大家一年的辛苦都白费了。
河里的水流一直亲密无间的缠着她,像是想要与她融为一体,玉遥感受到了它们的渴望,就多逗留一会,直到不走不行了,她才踩着自己的小草鞋从河里出来。
雨过天晴后的小湾村,又变得热热闹闹的。
刚是晨阳的时候,天气正好,小湾村的人们就把储存在大仓房里刚收上来的庄稼,一袋子又一袋子的搬到稻谷场拆开晾在地上。
稻谷场前面有一大片空地,正好可以用来晾晒粮食,收上来的庄稼都要放在阳光下面好好晒一晒,以防止以后放的时间长了,粮食容易在袋子里面发潮发霉,到时候好好的庄稼都给祸害的不能吃了。
干活的时候,李清许都会穿着他的旧褂子,汗巾被他搭在一面的肩膀上,然后他搬起了一编织袋子的庄稼,放在了那面被他垫了汗巾子的肩膀上,跟在大家的后面一起走去稻谷场,
路走了一半,他突然瞥到蹲在前面低着头,不知道在那鼓捣什么的女人,李清许扛着编织袋的身形一顿,慢慢地放缓脚步脱离了队伍,走过去,犹豫着张嘴喊了声
“苏玉遥。”
玉遥正用手指头蹭着她小腿上的泥沙,她刚刚从河里走出来,脚背上就又脏了,她的脚上沾满的都是水珠儿,走在乡间的路上时,就会被脚下带起来的那些泥沙地上的灰尘贴在身上。
她蹭着自己的小腿肚上的灰尘,就听到男人沉沉地叫她,她扭过头去瞧,开心的就奔着男人小跑过去了。
女人的乌黑软毛上还沾了几根细小的稻草,男人伸出粗糙的手掌帮她一一摘掉,轻声问她
“去哪疯了?”
“你们不是去稻谷场吗?我刚刚去怎么没找到你啊?”玉遥问,
“稻谷场你就别去了,晒庄稼很快,用不了太久。”男人的身上一边扛着庄稼,一边替女人把头发上的稻草清理干净,随后他肩膀上斜,单手用了些力把袋子往里推了推,才又继续开口问道:“你刚刚蹲在那里做什么?”
玉遥扯着裤子向上拉,把她的白嫩的脚趾伸出来,指着草鞋有些抱怨道:“地上都是水洼,不管我怎么走都会弄脏脚背。”
“让你不要穿草鞋你又不愿意。”李清许看着女人把她细白的脚踝都露了出来,坦然自若地伸出手掌拍打掉女人扯着裤子的小手,女人黑色的长裤立刻又重新覆盖住了她的脚踝。
“我想挽裤脚。”玉遥有些不愿意地道,
“那你就把草鞋换了。”李清许淡淡地、不容拒绝地回道,然后他扛着肩膀上的庄稼动了动身子,对着女人说道:“你先去河边把脚洗洗,我去晒庄稼了。”
“我也去,我刚洗完过来的。”玉遥凑上前急急地说道,
看着粘在女人脚背上的细小泥沙,看的他十分碍眼,李清许有些无法忍受,想了半天只得妥协道:“你先去洗干净,再来稻谷场找我。”想起这女人的马虎性子,又继续说道:“记得坐在河边上把脚背晒干了再过来。”
不然走路时带起来的泥沙还是会沾在她的脚上。
玉遥犹豫了下,说道:“那好叭,那你一会再稻谷场等我。”
“嗯,去吧。”李清许点头回着。
等女人走了,李清许才扛着庄稼继续朝着稻谷场的方向走去。
到了稻谷场,编织袋里的庄稼被他倒在了稻场地上,昨天晚上下了雨,地上有的地方还没风干,有些潮湿,李昌盛就找了好些个塑料布铺在下面,晒庄稼。
男人们搬庄稼,女人们在稻谷场里等着晒,
李清许把庄稼倒在地上就又折身回了大仓里,为了省事,他直接一次就搬了两袋子的庄稼扛在肩上,别人都是一个肩膀一边扛一袋子,平衡着身体走去稻谷场。
可他另一边的肩膀上没有汗巾搭着,李清许就把两袋子的庄稼都摞到了一个肩膀上,还好他的手够长,走的又稳不至于掉下来。
小湾村里的男人们搬了好几趟才把大仓里的庄稼都搬完了,然后他们又赶忙跑到稻谷场里帮着大家一起晒庄稼,早点儿干完他们心里也踏实。
李清许晒的庄稼跟别人的有点不一样。
玉遥蹲在前面看着,又扭头看了看别人是怎么晒庄稼的,然后又扭过脑袋盯着李清许晒的庄稼猛瞧。
半晌,等玉遥看明白了,她才踩着自己的小草鞋凑到李清许的身边,一脸正经地道
“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李清许发现,这女人很是爱说教,什么都能给你掰扯两句,大道理一套套的,经常就给他爹虎的一愣一愣的,他有时候都被抓着说了几回。
但也只是说教,每次都跟别人说的头头是道,让她自己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典型嘴巴上的大巨人,行动上的小矮子。
虽然他平时也舍不得她做什么,但就是,看不得女人这副总是把他当做幼崽对待似的模样。
李清许看着又要抓着他说教的女人,放下手里翻庄稼的三齿铁叉撑在地上,扯了扯他的嘴角,说道
“那你来。”
果然,
女人眼睛上蒙上了一层水雾,润泽清亮,撅起嘴巴像是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好像他说了什么离经叛道的话似的。
“我是为你好。”玉遥气愤地道,然后她指着前面,又继续说道:“你看他们就不会像你这样翻,他们都是轻松又省力的。”
哪有像他那么麻烦的啊,晒庄稼还要把庄稼摆的方方正正的,她都快看出一条直线了,遇到有沙子的地方这男人还要给仔仔细细地挑出来,然后才会再继续翻晒着庄稼。
他这是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吗?
本来秋收就很累人了,好不容易熬过去了,翻晒庄稼这么轻巧的活,都硬生生的被他干的这么麻烦。
每次只要看到这女人的那双清润水眸,李清许都会败下阵来,他别开眼睛,心软的把她推到一边,让她坐着休息,低低的诱哄着她:“你在这坐会,我马上就弄完。”
“你不要在挑那些小沙子了。”小的她不仔细看都找不着的沙子都能被他挑捡出来,他眼神怎么就这么好啊?
“知道,我尽量不去挑那些。”李清许有些艰难又勉强地道,
玉遥这才点点头,见女人终于肯安静地坐在这,李清许才继续去翻晒庄稼。
“玉遥怎么又坐那了啊?”李茹凑到吴莲英的身边说道,吴莲英翻着地上的庄稼,斜眼瞅了瞅玉遥的方向,心里酸的快冒泡。
咋就没有人给她干呢!
不过她还是转过身回着李茹的话,似是很为她着想地道:“人家找了个好对象啊,你看王秀兰不也没怎么干活吗?”说罢她就又翻了一下庄稼,继续串掇地道:“上次你不还跟我说找个乡下傻小子嘛,这回你也找一个,以后啥活都不用干,多好啊。”
说完她还很是认真地打量了一眼李茹的脸,坏心眼儿地道:“你看你,一个秋收就给你晒的跟老虔婆似的,瞅你黑的,晚上出去咧个嘴笑都能吓死人。”
说完她还后怕的拍了拍胸,嫌弃地道
“以后晚上你可别跟我一起出门啊。”
李茹:...........
你自己现在啥样自己没个数吗?
咋好意思来埋汰她的?
李茹干巴笑了两声,瞅着吴莲英,不着痕迹的怼回去,道:“我从省城里带了个小镜子过来,回去我就给你用用。”
可吴莲英可没意识到这话是李茹在拐着弯的骂她呢,反而关注到了另一点,大声地道:“啥?你还有镜子?你来小湾村这么长时间了,我都没见过你那个破镜子,你捂的挺严实啊!”
李茹也转身翻晒着庄稼,笑着道:“可不是我捂的严实,是恰好我每次用的时候你都不在而已。”
听罢,吴莲英冲着空气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一点都不信李茹的鬼话,她也发现了,这人表面上看的挺像个人的,处处为人着想的,整的她一开始还有点感动。
可后来她发现这人每次在自己面前嚼舌根的时候,都会拿话引着她出去当炮打,她好歹也是从小在家里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还比李茹来小湾村来得早,想把她当枪使,她才没那么傻呢!
虽然她也看不上苏玉遥和王秀兰的做派,但她可一点都不羡慕这两人,现在贪这点享福的事,看着倒是轻松了,等以后真嫁进农村扎根了,那还有啥希望啊?
她以后可是要回城里吃商品粮的,跟她们可不一样,吴莲英边翻晒庄稼边在心里想着自己的那点小九九,耳边就又听李茹轻声地感叹着
“玉遥现在跟大队长家的小儿子处对象,不知道下次村里的那个工农兵大学名额会不会给她,玉遥的命可真好啊!”
如果之前周围的知青们对玉遥和王秀兰干不干活的事,都秉着漠不关心的态度,但这件工农兵大学名额的事,却实实在在地打在了他们的七寸软肋上。
他们现在苦苦在这撑着,拼命熬着的希望不就是那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吗?
那是他们回成的唯一希望啊。
这句话,在周围劳作的知青们心里,一时激起千涛骇浪,神色迥异。
吕志伟在旁边看着,扫了一圈周围的人,在心里“嗤笑”了声,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直起身看着李茹,笑着道:“既然李同志这么喜欢多管闲事,那不如把我的活也干了吧,省的你总是多话,吵得我耳朵都痛了。”
说完他还笑的很温柔,道:“李同志把我的耳朵吵痛了,你总要负责任吧?我也不用你带我去县里看医生买药,我自己去,你帮我把活干了就行。”
李茹:............
刚才吴莲英逼逼叨的比她还欢,怎么不找她?
她立刻扭头去看吴莲英,想要拽上她一起,结果吴莲英见情况不对,就立刻拎着她手里的三叉子逃也似得走了。
气死.....她了。
“我总共也就说了两句话。”李茹笑的十分勉强,要是放在平时她怎么都愿意帮吕志伟干点什么的,好不容易找了个亲近的机会,她能不紧抓着?
可绝不是这种情况下,也不是她刚累死累活的熬过秋收,又过度劳作以后支撑不住的时候。
“李同志,你刚刚可不止说了两句话,确实是你吵痛了我。”吕志伟把架在他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用衣角擦了擦,柔声地道:“好了,你帮我干完今天就好了,我要去县里看病了。”
李茹被吕志伟的俊秀脸庞晃花了眼,脸有些红,虽然她现在黑的也看不出啥来,但她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娇羞地扭过头,道:“好,今天我帮你干。”
眼镜框上的镜片被他擦的干干净净,吕志伟又重新戴在他的鼻梁上,温温柔柔地道:“那就麻烦李同志了。”
之后他也不再去看李茹的反应,自己拍着裤子上的尘土,潇洒的离开了。
见吕志伟走了,躲在草垛子后面一直暗暗观察的吴莲英,才又拎着她的三叉子,无事一般的晃晃悠悠地回来了。
不管是让她出钱出力,还是干啥的,哪一条她都不愿意,她自己的活她都不愿意干还给别人干,她多大心呐?
再说了,本来一开始她就老老实实地在她那一亩三分地辛苦劳作呢,要不是李茹欠了巴登的先来跟她挑的话头,她能叭叭的吱那么多声吗?
这下好了吧,把吕志伟得罪了还想拉她当垫背的,她才不当这冤大头呢!
不过刚刚李茹有一件事确实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也成天担心着工农兵大学名额的事呢,万一大队长以后就要把这名额给苏玉遥了,那她咋整?
吴莲英拿着三叉子翻着庄稼,扭头又看了看周围都默不作声的埋头苦干的知青们,又觉得自己瞎操啥心,反正这帮人肯定有比她还急切的想要那个名额的人。
她就不信他们心里不着急,不会用尽心思的去想办法,到时候她捡现成的不就行了,还费那脑子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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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
冯淑湘在家里收拾的大包小包的,堆的满地挤的站都站不住脚,她正装着自己想要带去的饼干盒子呢。
半路突然又想起来啥,猛地就搁放下她装了一半的行李箱,转身就着急忙活地跑进了屋子里,踩在凳子上翻箱倒箧地又是一通乱找。
苏爱国站在家里的最角落里,看着家里的满地狼藉,全是装了一半就被他媳妇抛在了一边就不管了的行李。
手里这个行李箱都还没收拾完塞满呢,他媳妇听风就是雨的,半道要是想起啥没被她找出来,就能把手里这个收拾的半拉磕几地行李给扔那了,转身去找她要找的东西。
然后再重新弄个新布兜奋力地塞着。
苏爱国:............
苏爱国踮着脚,好不容易蹲下了身,心酸地伸出自己的大手,心不甘情不愿地收拾着面前他媳妇整理的跟狗啃的似的行李箱。
他就说让他媳妇别收拾、别插手,让他妈来帮着装装不行吗?
干脆利落又麻溜的。
他们还不用操心。
结果他媳妇死活不愿意,非一脸正经的骂他,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你好意思找你妈来给咱收拾箱子啊?
行,不找就不找。
可他十分强烈的诉求让他媳妇别插手家里整理行李的事,就让他跟儿子干,也给他媳妇态度坚决的驳回了。
非说没人比她更了解娇娇的生活习惯,就她知道娇娇都需要啥,可她自己都收拾快一天了。
也没见收拾个出来啥,
还把他家整的跟被人砸了似的。
最后还不是都要他自己来,本来他简单收拾几件衣服,给娇娇带点好东西一会就能整理完了。
现在好了,他媳妇非要自己上手,被她这么一通乱折腾,他不把整个家里都大扫除一遍,都恢复不了原样,这硬生生地给他增加了多少工作量啊!
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他还不能说啥,
说就是不让他进屋睡觉。
苏爱国收拾着手里的箱子,一个个翻出来又重新叠了一遍才放进箱子里,干着干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不是应该他跟儿子两个人一起收拾吗?
他儿子呢?
他抬起头,去看另一边同样被他媳妇逼的,只能窝站在墙边最角落里的儿子。
筒子楼里的屋子本来就不大,行李还被他媳妇堆的满地都是,所以他儿子那边残余的地方就更窄,只能金鸡独立似的站着才行。
角落里,他儿子的胖脚搭在了他的另一只胖脚上,拿着他媳妇的小镜子和小梳子,又在那一丝不苟地打理着他的三七头。
苏爱国看着闹心,没好气道
“大晚上的都放学了,你还梳啥梳啊,没看爸在这收拾屋子呢,你也不知道来帮把手。”
小胖子举起自己手里的小镜子照了照,虽然他胖,但他在墙边站的稳如老.狗,根本理都不理他爸。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卡文了,更得晚了。
还是万更。
那个晚点,宝宝们明天起来看叭~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