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飞头蛮

手里就像抱着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了也不是。

掩唇轻咳。顺着百姝的视线,青时看见草丛边秋未白用帕子裹着捡出了什么东西。她提议:“我们去找姚鼎贞吧?”那找回来的令牌已经缺了一角,估计是不能用了。

秋未白:“你还记得来路?”

青时摇摇头:“来路不通,但我大体还记得方向。”

据百姝说,她们一行人集合,刚想向寒山方向出发,就莫名遭到了不明生物的攻击,连是妖是魔都没分清,仙门子弟就一个个遭了毒手。死者的死状皆相同,就是衣衫完好,唯独颈部以上失踪。

青时问:“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呢?”十几个人不会都出事了吧,明明她刚刚还看见了寒山菱。

站直了身,百姝摇摇头。语未出,泪先流。她说事情发生后,寒山菱和众人发生了争执,最后离群一个人先离开了。再后来出事的人愈发多,怪物的身影却连见不见,搜遍了方圆几里地,一无所获。除了死在当时的,余人都在在惊慌下四散而逃了。百姝曾用过定位符,却无人回应,怕是都凶多吉少。

听了百姝的话后,青时心下了然,知道姚鼎贞说的应该都是真的。这仙府里有什么东西,估计之前要了数十青阳天修士命的也是它。百姝等人懵懂不知情,贸然聚在了一起,这成团的人群就抢先遭到了仙府里那奇怪东西的攻击,后来七零八散被冲散逃命,落了单的反侥幸活了下来。

覆盖青乐仙府上空,维持仙府运作的阵法如一只倒扣的玻璃碗,散发淡淡光晕。而现在,这透明的碗壁上不知因果的出现很多龟裂蛛纹,四角收缩,不久,怕是整个仙府都会坍塌。

越要脱身就越安全,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姚鼎贞。

百姝站直身子,恢复了往日沉静温婉的样子。饱满处喷薄,纤细处将折断,女子风致已经初现。她轻拭眼角的泪滴,娉娉婷婷,向秋未白从容行礼:“实在是惊吓过度,失了礼节,倒让济云君笑话。”

她都这么说了,秋未白还能再说什么,一笑霁月轻风。

“你该学一下。”发丝滑下肩梢,擦肩而过,秋未白在青时的耳旁轻轻说。

“学什么?”和他一样,嘴唇不动,青时从牙缝里挤字:“对你投怀送抱么?”

秋未白愣了一下,轻敲两下白玉笛,拉过了青时的手。他的目光如凝波,万千粼光倒映他的容颜。

修炼之人,百姝哪里会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她抬手探向后颈,皮肤光洁,没什么感觉,已经不痒了,却又有些发胀的痛,不知道怎么回事,等离了仙府后,便让她师父琼花仙子替着看一下吧。

看着前面并肩走着的两人,百姝轻轻咬唇。

目光一同落向的是那日盛大的订婚礼堂,但在看的究竟是谁,只有百姝心里自己清楚。那身影遗世独立,心底的酸涩无人知晓。罗刹般的面容只浮现一瞬,转眼就消失,百姝安静的跟了上去。

秋未白明珠皎皎脾气很好,青时就开始气焰上头。

她戳了戳秋未白的腰:“你以后不许再推我了!”推来推去,像什么话!一个他,一个寒山菱。对了,说起寒山菱,回去之后一定要一五一十找娘告她的恶状,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恶毒女主。

“嗯。”秋未白捏捏青时的手,从善如流道:“都不许她们再推你。”

什么她们,重点是你!

不远处石崖洞窟里,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百姝的背影,仔细看,那眼里藏着说不出的惶恐惊惧。寒山菱本来跑了的,想了想又跑了回来。她刚才那一下其实全部都是一时冲动,她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大的勇气敢去推寒山青时……

也许是因为,和寒山青时同看见的湖边那一幕?寒山青时死了便也就罢了,一旦寒山青时不死,把她做的事情说出去……

其实百姝出现的时候,寒山菱是想马上出去的,她不能让她和秋未白在一起!可当目光移转到他身旁的青时时,寒山菱又马上犹豫了。济云君实力深厚,必不会轻易出事,如果有事的那个是寒山青时,对她来说,可是再好不过。

深林像凝固的暗色苔藓,月光普撒,石子路都泛着淡淡鲜红。林风像鬼语,明明是仙府,此时却也好幽冥鬼蜮不逞多让。

青时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谨慎无比。他们现在有三个人,也算是个小团队了。大老虎抓不到,搞不好那东西掉头就来摸小老鼠。

哦,也不能算小老鼠,三选一,捅错了估计就是得罪了剑齿虎。

看了眼明明没有御剑乘风,荒野行走也能走出三分雍容风流的人。白月下的秋未白的确仿佛九天谪仙,不染纤尘。本以为这样的浊月会让他光华蒙尘,可反常的,青时却感觉他周身常在的,那股看不透摸不着的烟罩雾笼似乎散去了少许,在这样迷离的月色下,反而窥见三分真实。

这可真是有些有些奇怪,青时想。她还没有想出个门道来,秋未白突然松开了她的手,止住了脚步。

枝梢稍颤,有什么东西在向他们接近。

青时也紧紧张张的握紧了剑,秋月白看了眼她捏棒槌一样捏剑的姿势,什么都没有说。

分林拨叶,走出来一个穿黄衣的修士。八卦阴阳轮金光闪闪,分明是青阳天姚家的人。

来人看了他们,非常惊喜,拱手道:“敢问,可否是……”他在青时腰悬的玉坠上看了一眼,继续问道:“可否是寒山门的人?”

见是人,青时也很高兴。可忽然想起姚鼎贞之前和她说,一同进入青乐仙府的青阳天的修士跑的跑,死的死,她是留在这仙府内的最后一人。

“看人先看背。”

姚鼎贞的话忽然回荡在青时的脑海,青时扯紧了秋未白的衣角,对那黄衣修士背后喊道:“姚鼎贞!”

“小姐?”

修士回头的时候,青时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秋未白不动声色,把青时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果然是,长长的……脖子。

从姚修士的颈后脊椎骨外,嫁接般又长出了一条长长的,细细的蛇一样的脖子。那脖子发黑发透,深夜雾薄,长颈盘旋在茂密的林间,很容易就看不见。沿着脖子悄悄抬眼上看,看见头顶上空,一张惨白似血的,无口无鼻的,只长一只兽眼的东西正在俯首下望。

卧槽——

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修士回头,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暗芒劈头盖脸直袭而去,甩袖挥洒万千流星后,秋未白带着青时:“走!”静如玉山摧积雪,动如雷霆电闪。

紧紧密密,耳旁尽是后退的风声。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像上好的暖气,幽幽冷香遮盖血腥气和焦腐气,天地隔绝分裂。

从嘴边扯出一缕发丝,青时问:“那是什么?”

秋未白答:“辘轳首。”

《搜神记》里记载一个故事,说将军身边有个婢女,每到夜晚头就会飞出去。一次恰巧被那将军看到,认为不详。那婢女也被叫做落头氏。

传言这落头氏出身也可怜可哀,原是下河一名动八乡的歌女,嗓音如莺啼,人也比花更娇。门下追捧的客人无数,也曾一曲千金。后来却与一书生一见钟情一定终生,用积蓄为自己赎身后从良嫁了这书生做妻子,改做绣娘,日夜纺布补贴家用。

油灯昏暗,熬瞎了眼睛,熬粗了手指,花瓣白嫩的脸孔也早早发黄凋零。不过那书生争气,春举里竟一把考了个探花。可等待落头氏的却不是好起来的官夫人生活,而是大红花轿抬进门的二夫人。那夫人身如折柳,唇如蜜糖,活生生就是落头氏年轻娇美时候的样子。

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失去了丈夫喜爱的落头氏看着镜中粗衣肥肿的自己,深深嫉妒那年轻的二夫人,却也只能一遍一遍唱着往日的旧时歌谣。

歌声凄凄,不忍再闻。不愿背负休弃发妻名声的探花不堪其扰下竟想出了一个极其恶毒的主意,他假意来大夫人房中吃饭,却在饭食里下迷药。等大夫人睡着后,用利斧砍下了他的头,锁进带锁的妆奁中扔进了护城河。

等他回家后,看见正对镜梳着青丝的二夫人。刚想上前亲昵,却见转过头来一张大夫人的脸:“夫君,我美么?”她问。

青时闻言点点头,飞头蛮嘛,这妖怪她也是听过的。

也有传说飞头蛮的起因是执干戚而舞的刑天,一直在寻找被人扔掉的头。

飞头蛮的故事不仅流传在东亚,甚至在南美洲、波兰等地的文献中也有记载。可奇怪的是,《魔道济云》的书中似乎并没有提及这样的妖魔。

不知跑出多远,秋未白终于停了下来。

“你们跑得好快呀。”身旁传来另一道女声t。逃命时只顾自己,结果后来又被丢下的人追上,是挺尴尬的。

可现在青时顾不上尴尬,秋未白天才之名举世闻名,那他的轻云诀自然也在同辈中最是出类拔萃。加之云梦功法本就灵动,能追上秋未白的人,青时一度以为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没想到现在就遇上一个。

“你看过……她的后背么?”青时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