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祎起身，和黎桉对视一眼，一边去推搡赵龙他们三人，一边扬声对外喊道：“夫子稍等，我们就来。”
外面沉默片刻，然后低低传来一个“好”字。
赵龙他们打着哈欠起身，黎桉道：“用膳时我们应该会和其它被收养的孩子坐在一处，注意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好。”
门被打开，周愫看着眼前的几个人，低垂着的眸子内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她抬头，笑了一下。
“都随我去用膳吧。”
沈辞祎带头对周愫鞠了一躬，语气恭敬道：“感谢夫子收留之恩。”
“好了，不必多礼，走吧。”
周愫带着他们来到膳厅，入目是三张大大的圆桌，其中两张几乎坐满了人，只余两张空位，桌上的每个人都低着头，盯着碗里的饭，却老实地没动筷子。
沈辞祎粗略看了看，没在他们身上发现什么异样，也没有怨气或者死气，他需得近距离查探才行。
“夫子，我可以坐那里吗？”沈辞祎指了指其中一个空位。
“自然。”周愫点头，“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家，想坐哪里就坐那里，随意些就好。咱们学堂只有一个规矩，就是夜里不要出屋，怕你们有危险，都明白了吗？”
几人齐齐点头应下。
“吃饭吧。”周愫发了话。
黎桉被沈辞祎拉着，两人一起坐在了那两个空位上，这会儿有周夫子在，黎桉自然没法拒绝沈辞祎的举动，只是在沈辞祎拉住他手腕的时候，脸色沉了一下。
他的手腕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被沈辞祎用指腹轻轻摩擦了两下，酥酥的，还有点痒，黎桉还强忍着不适，眉头一直揪着就没松开过。
坐下后，沈辞祎瞬间就松了手，好似毫无察觉那般，在他身侧低声道：“大人别皱眉，周夫子看着呢。”
“让开。”
“…哦。”
沈辞祎将身子正了回去，看似端坐着，火桌子底下的手却是不老实地戳了两下旁边那个被收.养的孩子，对方低着头毫无反应，沈辞祎又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对方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有些迟钝那般慢慢地扭过头，双目呆滞地看着沈辞祎。
沈辞祎摆出了一个自认为最亲切的笑容，语气满含好奇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对方看他好久才眨了一下眼睛，嘴巴张开了一下又合上，缓慢地把脑袋转了回去。
“嗯？”沈辞祎疑惑地嘟囔道：“难不成是没有名字吗？”
他又戳了戳黎桉的大腿，悄声道：“大人，你问问你旁边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老实点。”
黎桉低声警告，某人不安分乱戳的手瞬间就缩了回去。
片刻后，沈辞祎听见黎桉道：“他不开口。”
“我这边这个也是……”沈辞祎皱眉思衬着，猛地睁大双眼，结结巴巴地压低嗓音问：“难道说周夫子把他们舌头都割了不成？”
黎桉满眼怀疑地看了沈辞祎一眼，“他们可以正常进食。”
话里话外都透着嫌弃。
沈辞祎讪笑两下，也没在意他的语气，只道：“好吧，我也没瞧出什么异状，蓝鸳和贺文也都说他们很寡言，这到底是何缘故？”
黎桉沉默不语，事情如此，除了沈辞祎之前说的风水问题，他也没有任何头绪。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就连风水之说，也不过是沈辞祎将自己的发现换了一种方式表述出来而已。沈辞祎其实不懂风水，但他能感受得到房间的不对劲儿，又不想暴露，所以换了一种说辞而已。
一顿午膳全程在沉默中渡过。
赵龙担心膳食里面有问题，所以一口未动，沈辞祎知道这件事后，嘟囔道：“要是有问题这些被收养的孩子早就没了，还轮得上咱们查么……”
这话说得赵龙脸色一僵，冷脸瞪着沈辞祎，对方却在下一秒就躲黎桉身后去了。
“……”
下午学堂上课，沈辞祎他们也要跟着一起，半日的“之乎者也”搅得沈辞祎头痛欲裂，晚膳后才勉强缓过来。
周愫让他们和其他孩子一起回房，还特意叮嘱他们夜里不要出屋，然后就转身朝对面的屋子走，沈辞祎最后一个进门，回身关门时还特意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着的房门。
不过除了能依稀看到窗边矗立着一个身影外，其他什么也看不到，到是隐隐能察觉到有一丝死气。
周夫子和他丈夫的房间，怎么会有死气？
沈辞祎还在思考，里边赵龙已经在开始说他磨磨蹭蹭了，他便干净利索地把门插上，转身看着屋内。
若说屋内的场景，多少有些尴尬。
原本这屋里只有那些沉默寡言的孩子在一起，如今突然多了他们这些突然闯入的外人，他们自然而然就分成了两派。
“这是怎么了？”
沈辞祎见两堆人都沉默着，走到一个看起来不大的孩子身边，伸手似不经意那般拍了下他的肩膀，又在对方避开前重新将手背到身后。
脸上笑着，犹豫道：“大家……不休息吗？”
他说话时，背在身后的手指偷偷摇了两下，黎桉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配合道：“初来乍到，不如互相熟悉一下。”
黎桉神色寡淡，好似话中内容都与他无关那般，任谁从他脸上也看不出想要与人熟络的欲望。沈辞祎却向来是例外的那个，他总是能无视黎桉的脸色自行自事，这点在赵龙眼里就是——厚颜无耻。
而此时厚颜无耻的某人继续发挥自己的长处，道：“好呀，那大家就介绍一下自己吧，来者是客，就你们做主人的先说吧。”
赵龙他们沉默着，他们都明白这不是什么“来者是客”的说法，沈辞祎就是在逼这些一直不曾说话的孩子们开口。
他们几人的目光都定在一排孩子身上，颇有几分虎视眈眈的意味。
“小七。”
一个孩子终于忍不开口了，嗓音被刻意往下压着，听上去有些男女莫辩。
“我们九个人，名字从一排到九。”他顿道：“是周夫子说的。”
沈辞祎眉梢高挑，说话的这个“小七”，就是中午用膳时坐在他边上的那个孩子，他注意到小七说话时，双手在身侧紧紧握着，尤其是说到周夫子的时候，语气中极力掩藏的丝丝恨意，可他的神情却是十分麻木。
“原来你们会说话呀。”沈辞祎故意如此说到，果然看到小七紧捏着的双手更用力了些。
他的视线从九个孩子的脸上一一扫过，发现他们虽然长相各不相同，神态和眼神却是如出一辙，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般，从头至尾，就没有过任何变化。
这是为什么呢？沈辞祎总觉得他忽略了什么，不过现在能确定这些孩子不是哑巴，甚至还对周夫子抱有恨意……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啊，好困，咱们熄灯睡觉吧，大人？”沈辞祎也不管什么“互相熟悉”的前话，他的目的达成，就使着眼色对黎桉说话。
小七一把拉住正在打哈欠的沈辞祎，僵硬道：“你们还没说，名字。”
他这会儿声音大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龄还小的缘故，嗓音细听来有些像女孩子。
沈辞祎被抓着胳膊，便疯狂对黎桉使眼色，却只得到了对方的一个侧脸，他心里暗骂无情，脸上打着哈哈道：“小沈，你叫我小沈就好。”
他指了指其他几个人，“他们，小黎，小龙，小文…还有阿柱。”
小七这才松开他，嘴里念叨了一句什么，沈辞祎没听清，不过他猜测小七应该是在念他们的名字。
“可以睡觉了吗？小七。”他问。
对方点头，嘴巴张合了一下，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沈辞祎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方才那一瞬间，他好像从小七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硬生生看出一丝挣扎与悲痛。
小七他们动作熟练地摊开被子，脱下鞋钻进被窝里，留下一半的位置给他们几个人。
沈辞祎看着他们的动作，面露疑色道：“夜里很冷吗？”
他看见小七小幅度地摇了下头，便又道：“那你们怎么都不脱外衣？这样睡觉不会不舒服吗？”
对方却没再有任何举动，他这一句话就像丢进了一潭死水里，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屋内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沈辞祎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跟着赵龙爬上土床，褪去外衣，挨着小七躺下。
黎桉灭了灯，躺在一旁。
夜色渐浓，屋内只余众人绵长的呼吸声，只有赵龙鼾声如雷。沈辞祎心里装着事，被赵龙扰得不行，便起身，摸黑把被子一角硬塞进了赵龙嘴里。
他耳边这才清净。
身边突然有人撞了一下他的胳膊，沈辞祎将头转过去，对上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小七？”沈辞祎将声音压得极低，道：“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他没忘记睡前小七那一瞬间的欲言又止。
可他问完这句话后，对方却沉默了。没一会儿，沈辞祎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拉住了，紧接着手心上便传来一阵痒意。
是小七用手指在他手心上写了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