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出了沈府大门,冬月也还是一脸疑惑,完全没明白自家公子的意图。
她和秋月按照吩咐,准备了最具标志性的马车,一般都是沈家人去宫里头赴宴才挪用的,可老爷夫人偏爱三公子,他说要用也就给用了。
秋月又去管家那里支了十几名身上会些拳脚功夫、看家护院的护卫出来。他们一行人这么大的阵仗从沈府出门,排场是足足够的。
主要问题就在于,三公子说是要去北镇抚司送礼,可他、他也没备礼啊!
这远远地看过去,他们不像送礼,反而更像是带人去找麻烦的。
还是去找北镇抚司这个人间地狱的麻烦啊!
冬月想着那些人不苟言笑的脸,浑身就打了个哆嗦,跟在马车外面,边走边忧心忡忡道:“公子,您确定……咱们不先去买点东西再到北镇抚司吗?”
“买啊。”沈辞祎的声音慢悠悠地从马车内传来,他掀开一侧的布帘子,拧着眉头,很苦恼那般思索道:“可是买点什么呢?”
“这还不简单!”冬月心里松了口气,掰着手指头跟沈辞祎数了起来:“西街那边的瓷器和布匹,还有东市那边的玛瑙翡翠……”
沈辞祎听得直摇头,“不成不成。”
冬月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您若实在是想送北镇抚司一点应景的,就去北边买马,奴婢听人说,那里好多骏马呢。”
沈辞祎想象着将这些东西往黎桉身上凑了凑,总觉得和黎桉不大适合,买马倒是不错,可是依黎桉的性子,他一定不会收,那么他能收什么呢?
有了。
“冬月,通知车夫,先去我最爱吃的那家酥记糕点一趟。”
他家的酒酿桂花糕最好吃不过了。
…
一炷香后,随着车夫勒马时“吁”了一声,马车缓缓停下,待停稳后,冬月便扶着沈辞祎下了马车。
他们此番排场,堪称声势浩大,尤其还是正对着北镇抚司的牌匾才停的马车,惹得周围的人都来围观。
“那是沈尚书家的马车吧?里面坐的那个是沈家的哪位公子啊?”
“嗐,还能是哪位,出门需要带这么多护卫的,不就那么一个沈小公子吗?”
“就是那个从小就胆小如鼠,传闻连打雷都怕的那位?”
“嘘…小点声,没看人家站在北镇府司门口呢吗?你仔细点别叫人听见了,待会儿给你拖进去。”
冬月听着四周的议论,跺了下脚,转身就想上去理论,却被沈辞祎抬手阻止了。
沈辞祎道:“做什么去?”
“奴婢去找他们理论!”冬月气得脸都红了,自家公子虽然胆子小,但又怎么能是这些人随便乱说的?
“公子,他们这分明是在诋毁您的声誉!您怎么都不管管……”
“好了。”沈辞祎笑了一下,“什么诋毁不诋毁的,就让他们说。”
说的越多、传到越广、就越好。
沈辞祎想着,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满意地点了下头。
冬月见他神色好似无所谓般,又不服气似的嘟囔道:“可您明明就只是小时候怕打雷,现在都已经不怕了的。”
沈辞祎:“……”
“行了,你们都在这等着,本公子自己进去。”
“可是公子——”
“打住。”沈辞祎打断冬月还没说出口的话,语气里添了些严肃道:“叫你们等着便等着,我不出来,谁都不许进去,记住了吗?”
冬月垂头,咬着下唇道:“奴婢知道了。”
沈辞祎掸了下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沉了口气,抬腿迈步往北镇抚司的台阶上走。也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还有些紧张。
“唉……”冬月看着他的影,既担忧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她也只是为公子怀里揣着桂花糕就进去送礼而感到担忧罢了。
毕竟她瞧着,就连北镇抚司这两个守门的,也都长得凶神恶煞的。
而此时,这两个凶神恶煞的人见沈辞祎是生面孔,便抬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北镇抚司重地,你是何人?”
沈辞祎揉了下眉角,心道这底下议论纷纷的,黎桉手底下的人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模一样地公事公办。
他无奈道:“沈狄沈尚书之子,沈辞祎。劳烦进去跟黎指挥使通传一声,沈某找他有要事相商。”
对方其中一人点了下头,“阁下稍后。”
没一会儿,侍卫就回来了,站到一旁,伸手迎道:“请您随我来。”
“嗯,有劳。”沈辞祎点头,边往里走边打量着这北镇抚司的各种装点构造——空旷,死板,陈旧,肃穆,毫无看点。
沈辞祎兴意阑珊地收回视线,跟着侍卫左右拐了两下,经过一道回廊,来到了黎桉所在的地方。
他正在坐在书案前面看卷宗,神色很认真,加上他长相的优势,让人不得不第一时间就把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沈辞祎感觉到自己胸口处突然传来一股热意,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却是从怀里掏出来一份用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酒酿桂花糕……
还是热乎的。
沈辞祎突然就没忍住出声笑了一下。
黎桉抬头,还没等侍卫说话,就抬了两下手指示意他下去。然后对着沈辞祎道:“沈公子有何要事要与本官相商?”
听他这公事公办的说话态度的语气,沈辞祎心底叹了口气,走上前一步,将手里的桂花糕放在他的桌案上,道:“酥记的招牌,黎大人尝尝?”
闻言,黎桉皱眉翻了一下外面包装的纸,里面露出一块白色的糕点,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和酒香。
“本官不吃甜食。”他收回手,看着沈辞祎,心里想着他大张旗鼓地过来,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沈公子有事不妨直说。”
沈辞祎见他不吃,心里有些可惜,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黎大人还记得昨晚的事吧?”
这是没有公事要谈了。
黎桉抬眸,淡淡道:“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沈辞祎有些埋怨道:“您都知道昨晚爬墙的那个人是我,还任由府里头的人追我一个多时辰,您可知道我差点就被抓回去了?”
“是吗?”黎桉面不改色道:“许是我府里的人也没想到是沈公子半夜爬墙,错把你当成贼人了。”
沈辞祎瘪瘪嘴,也不纠结这个问题了,而是道:“大人,虽然外面都说我胆子小,可我脑袋不傻。昨晚沈某也同你说了,以后梦里您多照顾我,我必有重谢……”
顿了顿,他又清了清嗓子补充道:“所以我今日是给黎大人您送礼来了。”
“礼?”黎桉语调上扬,眼神充满质疑地扫了眼他的双手和身后。
沈辞祎没说话,对着黎桉面前的桌案努了努下巴。
黎桉低头,盯着桌案上的方方正正的糕点,有一瞬的沉默,他虽然从来不收礼,却也是万万也没想到有人送礼会送一包糕点。
“沈公子的礼当真是非同寻常。”
他说完便起身,面无表情地看向沈辞祎,手掌指向门外,冷声道:“那本官就不送沈公子了。”
眼看着要撵人了,沈辞祎急忙道:“哎,那您是收下了?您这算是答应会在梦里对沈某照拂一二了吧?那我可就——”
“——沈公子此番是来我北镇抚司找茬的吗?”
黎桉打断他,强忍着额角跳动的青筋,按压下心里拔刀的冲动,沉了一口气道:“糕点拿走,恕不远送。”
“别呀!黎大人,我这怎么能是找茬呢?我这不是看您能力非凡,丰神俊……”
话没说完,一把冷森森的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沈辞祎猛地闭上嘴,将原本的话咽进肚子里,讨饶道:“您看您又拔刀做什么?我走,我走还不成……”
黎桉冷着脸收回刀,对外面喊道:“来人,拿上沈公子的糕点,送人出去。”
沈辞祎眼巴巴地看着黎桉,见对方冰冷的神色丝毫没有融化,便蔫蔫道:“那沈某就先告辞了。”
黎桉已经转身回了桌案之后,淡然落座。
沈辞祎:“……”无情、太无情。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一开始就拿公事公办的态度和黎桉说话了,起码还能好点,这倒好,一旦牵扯到私下,这人真是就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侍卫进来,拿起糕点递给他,伸手道:“请。”
沈辞祎点点头,临走时还哀怨地看了黎桉一眼。
对方头也不抬。
“唉。”沈辞祎最后是唉声叹气那般走出的北镇抚司的大门,这不出去倒好,一出去发现方才那群人居然还在这围着呢。
沈辞祎立刻整理了一下衣领,清咳了两声,又将袖子里的糕点往里藏了藏,端的一派淡然地走回马车。
“公子回来了!”冬月迎了上来,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道:“您没事就好。”
“瞎操心,黎指挥使待客周到,你家公子我能有什么事。”
稍抬着嗓门儿说完,他就抬腿上了马车,吩咐道:“回府。”
北镇抚司内,黎桉看了外面一眼,冷冷对门外道:“吩咐下去,以后不准此人进来。”
而此时,沈辞祎全然不知他此时已经成了整个北镇抚司明令禁止的人,正手拿着从袖子里掏出来的酒酿桂花糕吃得正香。
他是越吃越疑惑,翻来覆去盯着手里的糕点看,还闻了几下,心道这东西难道不香么,黎桉怎的就那么无动于衷呢?
想不明白,罢了。
反正下个月十五就又入“梦”了,黎桉人也跑不了。是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沈辞祎也没再去爬黎府的墙。
七月十五这日,鬼节。
沈辞祎刚伸了个懒腰,还没躺下,整个人突然就意识一沉,顿时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入“梦”前,停留在他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坏了,这下可要摔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