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龙身上旧伤未好,如今又添了新伤,像是被利刃一刀一刀刮出来的一样,身上深一道浅一道的血痕,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
黎桉往他身后瞥了一眼,问:“李长德呢?”
“死、死了。”赵龙艰难地说道:“我没救出来他。”
又折了一个人。
黎桉的脸色更冷了些。
蓝鸳简单替赵龙包扎了一下伤口,勉强替他止住血,然后才哑声道:“还好你只是皮外伤,你们这是去哪里了,是发现什么了吗?”
“村子后面的树林里有一座坟,”赵龙解释道:“我和李长德埋好他们兄弟二人的尸体之后,就想在分头附近转一转,看看有没有线索,结果没多久我就听到他惨叫了一声。”
“等我再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他半个身子都埋在土里了,我想去救他,但是却被一阵风给卷住了,完全碰不到他。”
赵龙恼怒地捶了地面一下,“老子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跟前。”
“别自责,”蓝鸳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里本来就凶险无常,我们谁都没办法控制生死。”
蓝鸳的这句话很残忍,但却真实。
一开始七个人,眼下就剩他们四个,谁的命都不在自己手里。
沈辞祎听他们说了半天,结合他在怨气入魂时看到的那些,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走到几人身边,小声道:“我想去那座坟看看。“
“慢着。”黎桉看着沈辞祎,道:“蓝鸳说你在那个屋子呆了很久……可有发现?”
他目光如炬,身材又高大,一身飞鱼服在身,说话的时候,似有意无意地给人一种紧致的压迫感。
沈辞祎不自在地揉了下鼻子,后退一步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昨天大人您和我一起看到的那些,只不过我在那幅画里还看到了一点别的。”
“别的?”蓝鸳看现在人越死越多,不免也有些焦急,忙问道:“什么别的?”
“就……关于小女孩和她姐姐的事,我有了一点猜测,不过我现在不太敢说,还得等一会儿去了树林里才能确定。”
黎桉闻言,深深地看他一眼,蓝鸳和赵龙没注意到,可他却关注到了沈辞祎话语中的“看到”两个字。
他能通过一幅画看到什么?又是如何看到的?
黎桉垂下眼,从怀里掏出之前收起的画卷,“我在村长家里发现了这个。”
“村长家里有个地窖,里面有半幅画卷,和之前棺材里的那半卷能够对上。”黎桉解释道:“上面记录了一个古老的仪式,应该是用少女祭天的方式来完成什么。”
他说完,看了沈辞祎一眼,见对方抿着唇,脸色也很暗淡,便问道:“地窖里好像囚禁过什么人,这些与她们姐妹二人有关?”
“嗯。”沈辞祎含糊应了一句,但他这会儿不愿多言,只道:“那个,我需要去确认一些事……然后,应该就能离开这里了。”
“此话当真?你当真有法子?”赵龙连受打击,加上沈辞祎在他们里面确实脑子灵光,如今也不像最开始对沈辞祎那般蛮横无理,而是拽着他的胳膊道:“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等一下,”沈辞祎回头,看着黎桉道:“大人也一起吧,您不在旁边,我还怪害怕的。”
“有老子护着你怕个屁!”赵龙嚷嚷了一句,但他如今确实浑身是伤,倒也不敢真托大,便站在那等黎桉答复。
黎桉原本就打算去,自然而然点了下头。
赵龙走的时候顺手把蓝鸳也拉上了,反正就剩他们四个人了,这会儿再分开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事,索性就一起去了。
外面的天已经有些暗了。
黎桉看了眼天色,谨慎道:“这里夜间不让出去,我们也不知夜里除了纸人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威胁,需得加快速度。”
几人齐齐点头。
赵龙在前面开路,沈辞祎跟在黎桉身后。黎桉走哪里,他就走哪里,几乎是一个脚印都不差地跟着。
蓝鸳走在最后看着两人,想着白天沈辞祎对她说“这有什么好怕的”这句话的时候,那副满不在意的表情,心里满是疑惑。
他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又为何要在黎大人面前装作如此?
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而就在这时,沈辞祎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般,转头对蓝鸳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蓝鸳一愣,跟着便点了下头,她本也不是多嘴之人,更何况沈辞祎虽然装作害怕,却并没有做什么拖后腿的事情,反而还帮到了大家许多。
至于死去的三个人……只能说是,命该如此。
四人绕到村子侧面,有一个高高的斜坡,从那里翻过去就是树林,赵龙带着他们东拐西拐,最后停在了一堆落叶附近。
“就是这儿。”
沈辞祎看了看周围,地上一堆腐烂的叶子,肉眼看着确实像是埋着尸体的地方。
不过……
沈辞祎瞥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一眼,他常年和鬼怪打交道,能感觉到那里藏着什么东西,若他没猜错,那便正好能和他的想法对上。
但黎桉却毫无察觉,于是他目光一转,膝盖一软,便假装被偷袭了一般,单膝跪在地上。
身后将沈辞祎一系列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蓝鸳:“……?”
尤其是前面那人还刻意装作吃痛那般质问道:“谁在那里?”
蓝鸳:“……”这人怎地如此?
不过沈辞祎的这一番动作,也彻底将几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黎桉转身看他,皱眉道:“何事?”
沈辞祎满脸委屈,“那棵树后面好像有人。”
“不可能,”赵龙道:“这里除了咱们压根就没别人。”
沈辞祎反驳,“可是那个小女孩一整天都没露面了。”
“她也算?连那些纸人都怕她,谁知道她是什么东西?”
“看看就知道。”黎桉冷冷说了一句,紧接着,腰间的刀就顺着他手上的动作飞了出去。
沈辞祎见状,连忙在暗地里掐了个法决扔在黎桉的刀尖上,跟着那刀一道钉在了那棵树上。
“啊——”树后传来一声惨叫。
几人对视一眼,过去一看,果然是小女孩,她的后背被刀刺出一道口子来,却没流血,而是在伤口边缘处隐隐泛着黑雾。
黎桉收刀时,看着刀尖的目光动了一下,转而对着小女孩冷冷道:“你犯规了。“
身为发布任务之人,试图暗中阻挠他们完成任务,有违梦境里一直以来的规矩。
小女孩才不管这些,冷森森地笑了一下,道:“客人们,你们的任务是要办丧事,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哦。”
“你是怕你姐姐的尸骨被发现吧。”沈辞祎直接戳破她,道:“芽儿,关于你和你姐姐的一切,我全都知道了。”
听见他叫自己芽儿,小女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捂着头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辞祎看着她,眼底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你想替你姐姐报仇,但你又没有能力让那些棺材合盖,不是么?”
“你懂什么!”芽儿怒喊道:“你要是都知道,就该知道他们都该死!全都该死!”
“可这样你和你姐姐也会万劫不复!”沈辞祎难得有些激动道:“我知你们姐妹二人受了天大的冤屈,可他们已经死了。你又何必将自己搭进去!”
芽儿沉默了。
赵龙和蓝鸳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们二人。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冤屈,什么该死?芽儿又是怎么回事?
倒是黎桉,结合之前那副画卷,隐隐猜了个大概。
沈辞祎沉重地看了芽儿一眼,侧过头对三人道:“我们走吧。”
“走?”赵龙皱眉道:“你不看坟了?”
“有她在这,我们没法靠近的。”
如果他们执意靠近,也许就会落得和李长德一个下场,赵龙的伤也应该是她的手段,况且他来这里想确认的事情也已经确认完了,再留下去也没什么必要。
沈辞祎挪着步子走到黎桉身后,黎桉眼角的余光从他腿上扫过,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行他事。”
赵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蓝鸳拉住了,她摇了摇头,劝道:“今日就算知道离开的方法,可看这天,想要封棺也确实来不及了,还是先听黎大人的。”
“好吧。”赵龙这才点了点头。
这里的天色一旦开始变暗,接着便黑的极快,他们只好找了一间离这片树林最近的屋子进去躲着。
赵龙合上门,对一直瑟瑟缩缩跟在黎桉身后的沈辞祎道:“方才在树林里你跟小女孩说话的时候,老子怎么不见你害怕?”
沈辞祎讪讪道:“那阵你们不是都在嘛,这会儿不是天黑了吗?我最怕黑天了…”
“行了,少废话。”赵龙道:“你和那个小女孩说的话,到底怎么回事儿?”
“其实……”沈辞祎站到门边,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沉了沉眼眸,讽刺道:“是一个荒谬又可笑的故事。”
他将茶茶姐妹二人所经历的一切跟黎桉三人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茶茶死后,埋骨荒地,她怨气极重,影响了每日为她牵肠挂肚的妹妹,或许是受茶茶怨气的影响,也或许是芽儿有心想替姐姐报仇,总之姐妹二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村民屠杀了,还在棺材上下了诅咒,为得是让这些伤害过她们的村民永世不得超生。”
“当然后面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沈辞祎的声音有些沉闷,“不过我在树林里看到芽儿之后,感觉十有八九就是我说的这样。”
屋内一片寂静。
没人会想到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会有如此如此惨绝人寰的过往。
地窖里的那些不见天日的日子里,茶茶一个弱小无辜的十五岁女孩,又是如何捱过来的?
她熬不过来,所以她死了。
死在了村民们的愚昧无知和贪心无耻之中,死在了她最讨厌的黑暗里。
所以这里的黑夜才来的这么快,所以这里才不允许他们夜里出行……因为欺辱茶茶的那些人,都如夜行的恶鬼一般,丑陋地现身在她面前。
茶茶厌恶黑暗,也惧怕黑暗。
众人不知沉默了多久,赵龙气得拍了一下桌子,道:“这些狗杂碎,果然都他娘的该死!”
黎桉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眸,抿唇不语。
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蓝鸳面纱下的嘴唇动了动,问了一句实在的话,“所以,我们要怎么解开诅咒,封棺出去?”
“这个,”沈辞祎道:“我觉得咱们不用封那些棺材……”
“这是为何?”
黎桉道:“因为我们要真正安葬的尸骨,是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