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故事

天色开始渐渐暗了。

芽儿回去后就将那条鱼放在了一个盛满水的木盆里,一直等到天大黑了,盆里的鱼都蔫蔫的不再乱跳了,她还是没等到姐姐回来。

然而姐姐不许她夜里外出,芽儿坐在门口,身体靠在一旁,等着等着,眼皮就越来越沉,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夜里静悄悄的。

村长一个耳光扇在了李生脸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大的吓人,他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地指着李生的脸,“你混账你!茶茶人呢?”

“爹!”李生捂着脸,不可置信道:“你打我作甚?今日是我莽撞了,可我娶她不就成了,犯得着打我吗?”

“你这逆子,你懂什么!”村长起伏着胸口,浑浊的声音略显阴沉,“我问你茶茶人呢?”

李生也有些急了,道:“跑了,不知道她跑哪去了!”

村长沉了口气,道:“马上就到了选天女的日子,我早告诉过你不准打茶茶的主意,你今日倒好,直接把人给……你个混账你!”

“就因为这个你就打我?”李生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蛮不在意道:“天女不就是要处子之身的年轻女孩么,那不是还有芽儿呢么,急什么?”

“你糊涂!天女需得是十三岁以上的处子,芽儿才几岁?”

“什么?十三岁?”李生瞬间傻眼,脸色煞白道:“爹、爹你没跟我说过啊,那这可怎么办啊爹?这要是让村里人知道我把茶茶强.了,我……”

“你还知道怕?”村长坐到一旁,狠狠地把手里的茶碗一摔,狠心道:“不论如何,这事绝对不能让村里人知道。”

选天女一直是他们村子里的大事,全村人都信奉天女。在完成仪式后,天女会获得神明赋予的能力,保佑他们村子风调雨顺。

这几年村里的女孩越来越少,原本符合天女人选的也只有刚年满十五岁的茶茶,眼下却连茶茶也不能用了……想到这,村长便又狠狠瞪了李生一眼。

李生也是满脸后悔,他先前并不知道选天女一定要年满十三岁,如果知道,他今日就算再怎么,也一定不会动茶茶一下。

“爹,那,那茶茶那边怎么办?她会不会说出去?”

“不会。”村长冷静道:“女子未婚失贞,让村里人知道,她可是要像那些不守妇道的娘们一样被浸猪笼。芽儿还小,她就是想说也不敢往外说。”

“那天女的人选……”

“除了茶茶,哪里还有人选?”村长低头,压低声音道:“这件事只要不声张出去,届时茶茶就还是天女。若是…若是真惹了神明动怒,那也是茶茶没这个福分。”

李生大惊,“爹是说,若真出了岔子,便让茶茶来……”

“不然呢?现在把你这个逆子推出去有用吗?还有不到一月,这段时间你给我离她们姐妹二人远点。”

“是,是。”李生脑子里闪过茶茶在他身.下时那张眼中带泪的漂亮脸蛋,不甘心地点了下头。

树林里。

茶茶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最后跪坐在了一棵大树旁边,眼泪已经哭干了,心里最开始的惊慌和害怕也已经没有了,她现在的心里除了恨,还是恨。

可是她却没有办法。

她不能说,更不能让芽儿和村里人知道这件事,她只能打了碎牙,连着血一起往肚子里咽。

待茶茶浑身僵硬地忍着疼痛回家时,芽儿已经靠在门口睡着了,她脚边盆里的鱼也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这鱼是李生打来的。

茶茶想到李生,就浑身发抖,她一把抓起那条鱼,发了疯一样地往外面跑,将鱼狠狠地摔在地上,捡起来,再摔下去,最后再用尽全身力气踩上几脚。

鱼的尾巴被她踩烂掉,脑袋也直接被她分了下来,地上是一滩腥臭的血。

鱼死了。

茶茶站在那里,目光空洞地看了一会儿,接着便狂笑起来。

“阿姐?”芽儿被吵醒,一脸懵懂,揉着眼睛站在她身后,“阿姐你怎么了?”

“芽儿!”茶茶扑过去,跪在芽儿身边,将人抱在怀里,挡住了身后的场面,一边哭一边笑地喊着芽儿的名字。

芽儿毕竟年纪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向来被她当作主心骨的姐姐一哭,她就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那晚的事情好像只是一场噩梦,茶茶每日都像往常那样,和村里人有说有笑,时不时还帮他们一点小忙,生活好像恢复了往常那样。

可选天女的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茶茶作为最合适的那个人,毫无意外地被选了出来。

选出来的天女要上祭台,因为天女要干干净净地向神明祈祷,所以历来天女身上都不能着一物。茶茶浑身赤.裸地坐在高台之上,底下就是上百口村民。

这种有碍观瞻的耻辱之事,在他们看来却如同习以为常了一般。

茶茶的目光一寸一寸从这些人身上扫过,视线滑过满脸阴沉的村长,最后落在一脸痴迷之色的李生脸上。

“狗杂碎。”茶茶低低骂了一句,别过脸,不想再去看这些个人模狗样的东西。

“仪式开始——”

茶茶闭上眼。

上一任的天女是赵家阿姐,她告诉过茶茶,世界上没有天女。

高台之下,都是愚昧无知的世人。

她在台上坐了三天,芽儿就被她要求待在屋里三天,等她回去后,芽儿正吃完了她留下来的最后一个馒头。

“阿姐你回来了!”芽儿兴奋地圈住她的腰:“阿姐去哪了?芽儿这几天都有乖乖听阿姐的话,没有出去过。”

五岁的小姑娘脸上尽是一派天真,茶茶眼前瞬间就一片模糊,又听小姑娘撒娇道:“芽儿好想阿姐啊。”

“…芽儿乖。”

茶茶喉中干涩,生生忍着眼泪挤出一句话来。

就这样好了,茶茶闭上眼,将心里所有的恨都压了下去。

爹娘死得早,她得带着芽儿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她要好好保护芽儿。

然而上天像在和她们姐妹二人开玩笑一般,这一年,大旱。

庄稼收成不好,家里地少的甚至连饭也吃不上,村内一派愁云惨淡,人心惶惶,到处都在议论着天女的祈祷为什么不起作用了。

村长和李生对视一眼,把“不祥之人”四个字扣在了茶茶身上。

很快,事情发酵的越来越严重,茶茶失身的事情也不知为何败露出来,村里却没有一个人去怪李生这个罪魁祸首,反都将罪过归在了茶茶身上,一群人乌泱泱地聚在一起,到茶茶的家里讨伐。

“你有意欺瞒,就是为了害我们全村的人啊!你这个妖女啊,妖女!”

茶茶将芽儿护在身后,眼神冰凉地盯着这些丑陋的嘴脸,冷笑了两声,“是李生害我失了身,你们选我做天女,到头来,一切的罪过却还要我来担?”

“你这妖女休想狡辩!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们大家才变成这样的,我那苦命的儿就要饿死了,这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没有我你那苦命的儿子上次早就病死了!是我连夜去山里采的药!”

茶茶大喊了一句,冲着一个老妇人道:“张婆,还有你的孙子,要不是我把他从河里捞出来,他也早就没命了!”

“还有你家那个小不点,还有你,你……”茶茶伸出手,一个一个指过去。

这里有多少人,她曾推心置腹地帮助过,如今这些人却同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在这里讨伐她。

这些被指到的人,脸上有着些许愧色,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阿姐……”芽儿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知道“妖女”绝不是好的,便在茶茶身后反驳道:“阿姐才不是妖女,她是全天下最好的!”

大家都沉默了,他们的心里也在犹豫着。

就在这时,村长站了出来,他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在了茶茶身上,还说是她勾.引李生,李生才没把持住。

“这一切根本是你有心隐瞒,都是你的计谋,你就是想害我们全村老小!”村长干脆撕破脸皮,将话说到了一个令人百口莫辩的地步,“诸位乡亲们,这个妖女,我们必须处置,将她关起来,省得她再为非作歹!”

“对对对!关起来!”

“关起来!”

“……”

于是这些人,就强行将茶茶拉扯出来,芽儿跟在众人身后,一边跑,一边哭着喊着,最后摔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姐姐被一群人带走。

“阿姐!”

茶茶被关在村长家中的地窖里。

李生色胆包天,他觊觎茶茶许久,如今又没了顾忌,便是连装也不爱装了,几乎是日日都要往地窖里面去。

半月后,每日夜里出入村长家中地窖的男人开始越来越多。

他们想让茶茶生下一个女孩,不论是谁的都可以。

不见天日的地窖里,到处都是淫.乱的气息。茶茶最开始还会反抗,到后来她脚上被禁锢了脚铐,那些人还用芽儿威胁她,她便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任由摆弄,就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浑身赤.裸,身体残破不堪,灵魂也已经不复存在,每日嘴里念着的也只有“芽儿”的名字,那是她唯一的执念。

最后,茶茶终于死了。

死在了她最讨厌的黑暗里。

曾经花一样的少女如今枯瘦如柴,了无声息地躺在稻草上。

村里的人不给她下葬,也不准芽儿给她下葬,草席一卷,将尸首扔在了荒山野岭里。

芽儿知道自己最爱的姐姐死了,每日每夜像疯了一样,人不人鬼不鬼地哭着,嘴里疯魔地念着“阿姐,阿姐”。

“芽儿……”

耳边传来一句呼喊,沈辞祎猛地惊醒过来,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他所在的房间还是布满灰尘,他的手里,捏着的也还是那幅笑颜如花般的画。

门外传来蓝鸢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人叩响了门。

沈辞祎沉下眼眸,强行压下心里的沉痛,将画放回原处,沉了口气,大步走过去,推开门。

他抬头,对上了黎桉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大人回来了。”沈辞祎避开视线,道:“有什么线索吗?”

也许是沈辞祎的声音有些低,黎桉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儿,一双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回道:“有些头绪,等赵龙他们回来再说。”

“好。”沈辞祎有些心不在焉地绕过黎桉,坐在椅子上,却见旁边的蓝鸢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他低头,似不好意思那般轻笑了一下,“蓝姑娘,你瞧我作甚,此番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蓝鸢嘴角一抽,想到之前的答应下来的事,隐晦地看了沈辞祎一眼,哑声说了句“没事”。

屋内再一次陷入死一般地安静。

没一会儿,赵龙拎着屠刀,浑身鲜血,跌跌撞撞地从不远处往回跑。

黎桉见状,起身,沉声道:“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