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乐之挠了挠下巴,疑惑地盯着傅远洲。
“傅叔叔,你怎么知道哥哥这么叮嘱我的原因,你分明跟哥哥连话都没说过。”
傅远洲笑了一声,他要得到什么信息,从来都不是看对方说了什么,而是看对方都做了些什么。言语是最不能作准的东西,甜言蜜语,花言巧语,为了利益,人们什么话都可以说得出来,反正,说谎的代价那么小。
不过这些事情,小姑娘不需要知道。
“花乐之,在你退婚的这件事上面,傅家……就是我父亲和傅东阳,他们对花家做了些事情,不光彩不道德的事情,让你哥哥很生气。”
即便她很好哄,他有无数种办法欺骗她,傅远洲还是想告诉她实情。
“啊……是因为傅家那边……”花乐之歪着小脑袋,回忆了一下退婚那天的情形。
说起来,那天的过程确实有些不对劲。
哥哥们不让她和花喜之进去听,所以她也不知道哥哥们和傅老爷子到底是怎么谈的。但是,花平之和花安之从傅家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而跟在他们后面的傅东阳,也挺奇怪的,脑门青筋暴起,表情怪异又尴尬。
“就是……哥哥们知道傅家做的事,然后——”她捏着手指,做了个揭开的动作,“把温情脉脉的面纱揭开了,是吗?”
傅远洲黑眸中含上了一丝笑意,“对,当面揭开了。”
“怪不得。”她咕哝了一句,“那哥哥让我不要靠近你,也是因为傅家做过的事情,对吗?”
傅远洲颔首,“对。”
她歪着小脑袋思考了一会儿,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身子悄悄地往一边挪了挪,离傅远洲更远了那么一寸两寸的距离。
傅远洲:“……?”
花乐之谨慎地盯着他,乌黑圆润的眼眸中带上了防备,“傅叔叔,那傅家对我们家做过的那些不光彩不道德的事情,你、你有没有……参与?”
“没有。”男人的声音清晰有力,不带一丁点的迟疑。
“花乐之,我没有做过任何对花家不利的事情。”他看着她,黑眸沉静,“事先,我也不知道傅家会做什么。事后——”
花乐之眼巴巴地瞅着他,等他把话说完,他却顿住了。
“傅叔叔,事后,怎么了?”花乐之不得不提醒他。
傅远洲难得犹豫了片刻。
他做过的补偿,其实没打算告诉任何人,不管是傅家还是花家,他都要瞒下的。
尤其是花家那里,花平之、花安之深知傅家的手段就是先给他们找麻烦再替他们摆平,以此来施之以恩。要是知道他做过的补偿,花家兄弟必然会以为这是傅家的后续手段,用来堵住悠悠众口,给傅家添些好名声。
他不用想都明白,花家兄弟一旦知道之后的后果。
但是,他要想让小姑娘不在逃避他,必然要把事情经过告诉她。
傅家做过的事情他无意遮掩,至于花家兄弟瞒着她是对是错,他也不想置评。
但在他这里,他并不希望小姑娘什么都蒙在鼓里。
修长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缓慢地摩挲了两下,傅远洲沉声道:“花乐之,我从头说起,但是你要保证,不会中途生气地跑开,一定要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花乐之迟疑着,半晌开口道:“傅叔叔,你真的完全好了吗?要是太耗费精神的话,等你好了再跟我说也可以的。”
虽然她确实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让一个高烧三十九度才刚刚好转的病人坐在这里给她讲事情经过,似乎太过分了。
傅远洲:“……”
他都忘了,自己是个病人!
花乐之见他没说话,又伸手过去,很自然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傅远洲:“……”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小姑娘每次碰到他的身体,他都没能防备。
他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警惕性都哪儿去了?!
要是外公知道了,肯定会把他关起来苦训一个月,直到他能够条件反射地避开别人的肢体接触。
“倒是没有烧。”花乐之咕哝了一句,问道:“傅叔叔,我想听,我也保证不会中途跑开。要是你精神还好的话,就讲给我听吧。我先给你倒杯水去,你润润喉咙。”
说着,她站起身,“傅叔叔,你想喝什么?”
“白水就好。”傅远洲站起身,趁机把她搭在他身上的毯子给揭开了,他毕竟只是装病,拍给她看的体温计是在茶杯里泡热的,他可是一丁点都没发烧。好好的人夏天盖着毯子,几乎都要冒汗了。
花乐之:“傅叔叔你坐着吧,我帮你端过来就行。”
傅远洲:“没事,坐太久了,我稍微活动一下。”他主要是担心小姑娘不熟悉厨房伤到她自己。
厨房里没有人。他不喜欢油烟的味道,这个时间家里的厨师都是在旁边的小楼准备午餐,他平时一日三餐十分规律,厨师只要按点把饭食送过来就行,平时并不需要在主屋厨房随时待命。
花乐之进了厨房,“傅叔叔,你喝温水吧。”
傅远洲跟在她身后,“嗯。”
花乐之先给他准备好温水,又很自然地拉开了冰箱。
看着冰箱里整整齐齐码放的矿泉水,花乐之傻眼了。
真的是矿泉水!
全都是矿泉水!
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她僵着身子,呆呆地回头看了傅远洲一眼。
她怎么记得,上次在这里用午餐,有很多饮料可选呢?
傅远洲难得尴尬了一下。
他这里从来没有客人,外公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这个主屋只有他一个人住,自然一切都是按照他的习惯来。
他应该提前让厨师准备好饮料点心,但他这不是装病嘛,又得装作不知道她会来的样子,不能提前安排这些。
“我让厨师给你做些鲜榨果汁。”
“不要了,就喝水吧。”花乐之急着听他讲事情经过,鲜榨果汁倒是显得不那么要紧了。
她从冰箱里抽了一瓶矿泉水。
傅远洲很确信,她的表情有点小嫌弃。
两人回到客厅,傅远洲刚刚坐下,花乐之就过来,很顺手地把薄毯搭到了他的身上。
傅远洲:“……”刚才怎么就忘了把毯子扔出去?!
花乐之抿了口水,黑白分明的眼睛期盼地望着他。
“咳咳,”傅远洲轻咳一声,“花乐之,你之前想退婚,其实,傅家也想退婚。”
花乐之小脑袋一点,“嗯,我知道,傅东阳喜欢沈佳澜。”
傅远洲:“?”沈佳澜又是什么鬼,据他所知,傅东阳并没有喜欢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花乐之的脸上,总感觉小姑娘的心里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先不计较这些,他接着说道:“不止傅东阳,我父亲,他也不想接受这门婚事。”
花乐之纤长的睫毛缓缓地眨了眨,“哦,其实,花家和傅家门不当户不对,我、我又是个傻子,怎么可能做得了傅家的夫人。傅爷爷不愿意这门婚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傅远洲薄薄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知为何,花乐之的话听在心里,让他很不舒服。
“花乐之。”
“嗯?”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不是傻子。”傅远洲的声音清晰有力。
花乐之低着头,傅远洲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到那纤长的睫毛眨呀眨。
半晌,她开口,声音闷闷的,“傅叔叔,其实,这是事实,我、我心里很清楚的。”
“花乐之!”傅远洲面沉如水,“你的行为举止,跟任何人比起来,都没有异常。”
非要说区别,那就是她比别人更可爱率真,更让人心疼。
花乐之终于抬起头,她迟疑地问道:“傅叔叔,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智商……只有七十。”
傅远洲黑眸中隐着一丝薄怒,“七十,也是正常的。”
花乐之缓缓地摇头,“七十,介于正常和轻度……不正常之间,正好是分界线,你可以说正常,也可以说是轻度……不正常。”
她语调平缓,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坦然地说出“轻度智力低下”这个词。
傅远洲的心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花乐之。”他缓缓开口。
花乐之闷闷地:“嗯?”
傅远洲:“你的智商是在哪儿测的?”
花乐之低头绞着手指,慢吞吞地说道:“妈妈过世后,我病了两年,后来、后来学习成绩就一直不好,我的智商测试是在正规医院精神科做的,测出来就是七十。”
傅远洲沉声问道:“那之后呢,你又测过吗?”
花乐之:“没有在医院测过,我自己偷偷地找了网上的测试题做的,从来没有超过七十。”
她抬起头,乌黑的眼眸中满是失落,“傅叔叔,我也想突破七十的,可是不管我怎么刷题,都没有长进,甚至连……。”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不可闻,“……连七十都没到。”这件事,她从来不敢告诉任何人。
低于七十,那就已经低于分界线,进入了轻度、轻度不正常的范畴。
“花乐之,听我说。”傅远洲挪了下位置,坐得离她更近些,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握住她的肩头,黑眸认真地盯着她。
他这样子看起来很是郑重,花乐之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屏住了呼吸。
手掌下的肩头小巧圆润,小姑娘屏息凝神,表情紧张。
傅远洲沉声道:“你看,你第一次测智商,算是在正规机构测的,数据准确,但是你那个时候还在上学,年龄尚小,现在你二十一岁,智商肯定长了一些。”
他阻止了花乐之说话,接着道:“你后面在网上测的那些,不算是正规机构,做不得准。”
眼看着花乐之嘴巴张开闭上,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傅远洲笑了一声,“再说,你说刷题,是不是自己偷偷在屋里刷的?没有问别人?”
花乐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傅远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松开了手。
他当然知道,小姑娘心思敏感,这种刺痛内心让她抬不起头来的事情,她怎么可能请教别人,就算是那三个哥哥,估计她都没办法坦然地拿着智商测试的题去让他们指导。
而花家兄弟,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在妹妹面前提起“智商”这两个字。
“花乐之,你做了题,错了,知道了正确答案,但是没有掌握原理,是长进不了的。”
“……诶?”
傅远洲黑眸中含上了一丝笑意,她呆呆的表情,总让他想起迷途的小羊羔。
“花乐之,让我教你,我保证,能给你提高到七十以上。”
花乐之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傅远洲。
良久,她抓了抓头发,突然绕着客厅转了两圈。
然后,她停在了傅远洲面前。
“傅叔叔,你说的是真的吗?”她白软软的脸颊鼓着,表情无比严肃。
“真的。提高不了很多,但至少不会正卡在七十这个整数分界线。”其实网上的测试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她如果总是不到七十,那就是她的真实水平。他再厉害,也不能给她提到八十九十去。
花乐之竖起一根纤细的手指,“我不要很多,只要能超过七十,只要能高出一分就可以。”七十一她就能满足,七十一就脱离了正常和轻度不正常的边界,彻底地进入正常的范畴。
傅远洲正色道:“七十一,没问题。”
“傅叔叔。”花乐之黑润的眼睛里起了一层水雾,她坐在傅远洲身边,轻轻揪住了他的衣袖,“傅叔叔,你、你要是真的让我上到七十一分,我、我……”
小巧的鼻头抽了抽,她拼命止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要什么都答应?”傅远洲低头看了一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纤白手指,脸上带着一丝玩味,薄唇轻启,“那我要你以身相许,你也答应?”
花乐之:“……”
整个人都呆滞了。
傅远洲轻笑一声,“逗你的。”
他不过是看小姑娘要掉金豆豆,故意逗她转移注意力罢了。
花乐之白了他一眼,“傅叔叔,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犹带着泪光,这一眼过来,真是波光流转、我见犹怜,偏偏她目光纯真,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一眼有多诱人。
傅远洲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他脸色微变,声音也有些暗哑,“为什么?”
花乐之:“花安之说了,开这种、这种男女方面的玩笑,都不是正经好人。”
傅远洲:“……”
修长的指尖抵在额角,用力揉了揉。
多少年了?
他都多少年没有被人训过了?
今天竟然被这么小的小姑娘给教训了。
平时他是绝对不会跟人开这种玩笑的,更没有哪个女人敢在他面前开任何带着暧昧意味的玩笑,刚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就鬼迷心窍,脱口而出了那样的话。
“花安之说的对,是我错了,我向花乐之道歉。”他不该拿这种事逗她的。
花乐之抿着唇,“我原谅你啦,不过我本来也没生气,我知道傅叔叔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
不知道小姑娘知道他做过的事情之后,还会不会这么说。
他可不是心慈手软的善人,犯到他头上的都没有好结果。别说外人,就连堂舅都折在他的手里。
“傅叔叔,”花乐之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衣袖一点点,轻轻晃了晃,“我是认真的,你要是真的让我上到七十一分,我、我想报答你的。”
傅远洲正色道:“这么说的话,我倒是真有想要的。”
“是什么?”花乐之眼睛一亮。
“花乐之,我跟父亲那边的关系呢,不是很亲近。”傅远洲低声道。
花乐之点点头,“我猜到了。”光是看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就能知道。
傅远洲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落寞,“我在国内生活的时间很少,也没有一个朋友。”
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花乐之的目光中果然带上同情,还透着一丝怜爱,“傅叔叔,那你一定很孤独。”
“对,很孤独。”傅远洲黑眸幽深,静静地看着她,“所以,花乐之,你能不能试着跟我做朋友?”
花乐之愣了一下,乌黑的眼眸睁得圆溜溜的,随即,她的目光开始躲闪,低下头,不肯看他,手指又开始不安地绞拧在一起。
傅远洲耐心地等待着。
他原来是想把小姑娘骗来,假装随意地告诉她品艺的黑幕,她是有是非观的,只要知道品艺做过的事情,肯定不会再把作品卖给品艺。三年之后,合同到期,她也就跟品艺没有关系了。
不知为何,说着说着,他的想法又变成了让她不要再逃避他,因此而说起了傅家做过的事情。
傅家做了什么还没开始说,话题又转到了她的智商测试。
现在又跑到了她愿不愿意跟他做朋友上面。
傅远洲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要是让外公知道,他跟人谈话的时候如此没有主题,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天马行空,信马由缰,没有牢牢把控着节奏和方向,一定会让他苦训一个月,直到他哪怕在几天几夜不睡,精神极度疲惫的情况下,也不会让话题跑偏。
可问题是,他竟然没觉得自己错了。
就顺着她的思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感觉竟然也很舒服。
如果,她真的答应尝试跟他做朋友,不再逃避他,这个结果也会让人满足。
可是,她半天都没答复。
看着她纠结得都快把手指头拧断了,傅远洲皱眉道:“花乐之,花平之叮嘱你不要靠近我,是因为傅家做过的事情,这些事我并没有参与,等会儿我仔细地解释给你听。”
花乐之艰难地抬起头,“傅叔叔,我相信你。”
傅远洲盯着她泛红的眼尾,眸光渐深,“那你还有别的顾虑吗,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花乐之迟疑良久,“傅叔叔,你、你不知道,我其实,也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傅远洲眉头轻轻一挑,“那不是刚好,咱们两个可以尝试着做朋友,这样我不孤独,你也有朋友了。”
花乐之:“不是,你不了解,我、我也有过短暂的友情,可是我——”
她咬了咬嘴唇,下了很大的决心,“傅叔叔,我是个傻子,跟我做朋友会被连累,傻子才会给傻子做朋友,诸如此类的话。总之,因为被我连累受到嘲讽,我的友情从来都没有维持下去,好一点的就默默地不再来往,差一点的就、就——”
她终于难过得带了哭腔,“就会来骂我一通,以示跟我不是一路人。”
傅远洲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纯黑色的眼睛里透不过一丝光线,隐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戾气,“花乐之,是那些人不对,你没有错。”
花乐之用力地摇摇头,“傅叔叔,你这么好,我一点都不想让你厌恶我。可是,要是咱们做了朋友,一定会走到这一步的,不会、不会有例外的。”
傅远洲轻声道:“花乐之,你就是因为这个顾虑,不肯答应我吗?”
“嗯。”她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花乐之,听我说。”他的声音很轻,“你的逻辑不对。”
“……诶?”她抬起头,半是惊讶半是怀疑,眼睛里滚着泪花,眼尾已经被她生生憋得通红。
傅远洲拿出手帕,压在她的眼睛上,真丝的手帕瞬间就湿了。
“花乐之,你看,”他耐心地给她解释,“你担心咱们做了朋友,我会因为你是个傻子而被人嘲笑,之后受不了嘲笑而心怀怨恨,对不对?”
“嗯。”她闷闷地发出一个鼻音。
傅远洲把她眼睛里包着的泪花压干净,“可是,花乐之,你本来就不是傻子,更何况,你忘了,做朋友是我因为什么事想要的报答?”
“嗯……”花乐之伤心的时候,脑子就转得更慢些,她想了好一会儿,“是你让我智商测试上七十一分……呀!”
傅远洲轻笑一声,“想明白了?”
花乐之的眼睛渐渐地亮了起来。
对呀,那个时候她都不是小傻子了!
“花乐之,等我把你教好了,咱们去正规医院精神科做智商测试,我保证让你上七十一。”
傅远洲慢条斯理地说道:“有了正规认定的结果,谁要是再敢说你是小傻子,咱们就起诉他,官司我来打,包赢。”
花乐之笑出声来,“干嘛你帮我打官司呀?”
傅远洲见她终于有了笑容,心头一松,“我是你的老师,别人侮辱你,就是侮辱我的教导成果,我能忍吗?!再说,咱们不是朋友吗?”
花乐之歪着小脑袋想了好一会儿,似乎鼓足了勇气,“傅叔叔,那我试试,也许……我也能有朋友。”
傅远洲黑眸中隐着笑意,“好,试试。”
花乐之试探着说道:“傅叔叔,咱们能做个约定吗?”
“你说。”
“要是有一天咱们真的分手了,你不要骂我,咱们就心照不宣地再也不联系,好吗?”
傅远洲脸色一沉。
花乐之连忙解释,“我、我只是不想被你骂。傅叔叔,你太好了,让你这么好的人怨恨,我会恨我自己的。你、你要是骂我,我会非常难过的。”
“我不同意。”傅远洲沉声道。
“……啊?”花乐之猛地抬起头,明亮水润的眼眸黯淡了。
傅远洲目光幽凉,“花乐之,如果分手,就大声地说清楚,不要心照不宣,那样,很容易产生误会。”
“误会?”
傅远洲耐心地解释:“比如,你给我发信息打电话,我这边都没回应,你是不是会以为我在心照不宣地跟你分手?”
花乐之点点头。
傅远洲:“然后你就把我拉黑,再也不理我。”
花乐之迟疑地“嗯”了一声。
傅远洲:“可是万一,我只是凑巧不方便接电话呢,等我终于能找你了,却再也找不到了?”
花乐之呆住了。
傅远洲:“所以,不要什么心照不宣,也不会有迁怒责骂,我这里,要明明白白,当面把话说清楚的那种。”
这当然跟他往常做事的风格完全背道而驰,他周围的人说话,莫不是云山雾罩,他早已习惯了透过那些真真假假的话找到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他不怕小姑娘把他拉黑再也不联系,只要他想,她永远都不可能在他面前消失,不管她藏到什么地方,他自然会找到她。
可是,小姑娘不一样。
她心思敏感,又太过自卑。
她很有可能因为简单的误会而受到伤害。
而他,不想再伤害她。
花乐之把他的话在心里过了两遍,眼睛陡然亮了,宛若深夜的星辰,小脑袋重重一点,“好!要是分手,就说清楚!”
眼看着小姑娘又精神起来,傅远洲笑了一声。
“花乐之。”
“嗯?”
“所以,咱们现在是还没有分手的朋友,对吗?”
“……对呀!”
傅远洲:“那咱们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傅家做过的事情。”
“傅家?”花乐之反应慢了半拍:“哦,对,傅叔叔,傅家到底做了什么,不光彩不道德,让哥哥生气了?”
傅远洲:“傅家也想退婚,但是又不想让别人议论他们背信弃义,就想着给花家帮些不大不小的忙,施之以恩。”
花乐之:“这样的话,还好吧?”虽然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但如果只是想帮忙,倒也算不得不光彩。
傅远洲声音清冷:“但是你的哥哥们又硬气,平时从未有事求到傅家头上,所以,傅家就想着先偷偷地给花家找些麻烦,再明着出面帮花家摆平。”
花乐之的脸色变了,“所以,我们家,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了?”
傅远洲:“把花平之公司的重要订单撬走,加大花安之的工作量只等他自己熬不住出了纰漏,去花喜之的酒吧找茬让花喜之冲动之下动手打顾客。”
花乐之:“……”
她在心里把他的话缓慢地过了两遍,“前些天,花平之确实说公司遇到了麻烦,花安之也从医院辞职了,花喜之的酒吧……啊,傅叔叔,就是你刚好在的那次,对不对?”
傅远洲点头,“我不是刚好在,而是专门过去的。”
“傅叔叔你、你是专门过去帮花喜之的!”花乐之眼睛慢慢睁大了,“那、那花安之去了乘风健康私立医院,也、也是你帮忙的吗?”
上次他带着她去乘风医院,医院里的人都主动出来迎接,显然他跟医院很熟悉,很可能是他跟医院的管理打了招呼,花安之才顺利地去了医院。
花乐之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本来花安之都说了乘风医院不招人,结果,转天院长就亲自给他发了邀请函。
傅远洲颔首:“对,花安之去乘风医院也是我帮忙的。”
花乐之:“……那、那花平之公司那边……”
傅远洲:“也是我。”
花乐之低头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傅远洲也不急,就等她慢慢想明白。
半晌,花乐之抬起头,乌黑圆润的眼眸亮晶晶的,“所以,是哥哥误会了傅叔叔,只要跟哥哥说明白,他一定会感激傅叔叔的。”
傅远洲露出一丝苦笑,“花乐之,傅家是要给花家找麻烦,在帮助花家度过难关。现在,麻烦是父亲找的,帮忙的事是我做的,可是,我也姓傅,也是傅家的一员。所以,在你的哥哥们眼里,恐怕我这后续的帮忙也不过是继续施之以恩罢了。”
花乐之:“……”她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傅远洲:“如果你的哥哥们知道那些帮忙的事情是出自我的手,他们一定会很生气,你猜猜你的哥哥们会做出什么事?”
花乐之:“……”感觉不太妙。
傅远洲:“要是我来猜,花平之公司的订单宁可违约也会退掉,花安之就算失去工作也会从乘风医院辞职,花喜之的酒吧会从此拒绝我的人进入。”
花乐之:“……”没错,我的哥哥们就是这么硬气。
花乐之又开始纠结了,“那,傅叔叔做了好事,反倒被哥哥们误会,要是告诉哥哥们傅叔叔做过什么,哥哥们反而会更生气,这、这样太委屈傅叔叔了呀!”
……委屈?
傅远洲轻笑一声,“也说不上委屈,我本来孤身一人,现在你成了我的朋友,还理解我做过的事情,这样已经很满足了。只是,为了你的哥哥们好,这些事,先不告诉他们,你说呢?”
花乐之想了想,抿唇一笑,“好呀!”
傅远洲:“那接下来咱们说说智商测试刷题的事。”
花乐之直起身子,双手乖巧地搭在膝盖,仿佛在课堂上听到老师说要给期末考试划重点,表情极其认真。
傅远洲黑眸中含着一丝笑意,“这件事呢咱们不能着急,欲速则不达。每天我会教你一种题型,直到你明白原理。答应我,再也不要做网上的智商测试,直到我带你去正规医院精神科,好不好?”
花乐之乖乖答道:“好!”
傅远洲:“这件事时间比较长,每天抽出半个小时来做。”
花乐之举起一只手。
傅远洲:“怎么了?”
花乐之羞得捂住脸:“傅叔叔,我、我特别笨,你预计的半个小时,我可能要两三个小时,我可以录音然后自己下来了再慢慢琢磨吗?”
傅远洲:“……当然可以,不过我说的半个小时,就是让你能听明白的半个小时。”
眼见着小姑娘一脸不相信,傅远洲也没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反正到时候她就知道了。
现在,他得回到最初的目标,他装病把她骗来的初衷。
“花乐之,”傅远洲端起茶杯,“这每天半个小时什么时候开始都行,现在,我倒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花乐之:“什么事?”
傅远洲站起身:“时间还早,咱们去花园散散步,边走边说。”实在是小姑娘搭在他身上的薄毯太热了!他要是掀了,她肯定还会给他搭上,所以,只能远离薄毯!
花乐之兴奋地站起来,“好,一起去散步!”
主屋后面就有一片花园,正值夏季,草木青葱苓茏,花枝鲜妍馥郁。
每走到一片花木,花乐之就轻轻地勾住花枝,仔细端详一番。
傅远洲也不急,就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等着。
泛舟游湖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小姑娘很仔细,花瓣的纹理变化、颜色过渡都要研究一番。
也算是一种职业病吧。
花乐之松开花枝,跟傅远洲并肩而行。
“傅叔叔,你刚才说什么事呀?”
傅远洲:“我偶然听说了一些品艺的事情,想着跟你有关,就想说给你听听。”
“品艺?是我签约的那家画廊吗?”
“嗯,我不是要在燕城办一个画展吗,总要了解一下同行,没想到竟然查出一些奇怪的事。”
花乐之时不时就要停下来看看花花草草,傅远洲放慢脚步,“有传闻说,品艺有售卖假画的嫌疑。”
“假画?”花乐之眉间一蹙,神色变得严肃。
傅远洲:“对,那种传世名画,只要卖出一幅就是天价。”
花乐之惊呆了:“品艺这样、这样不堪?”她见了胡老板两次,虽然第二次签约有些不太舒服,但总体感觉对方是个温和儒雅的商人。
傅远洲又道:“虽然只是传闻,但我又往深里查了查,应该是属实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可能涉及到你。”他帮着花乐之拨开一枝绿柳,“你知道在文艺界,有请枪手的现象吗?”
花乐之纤长的睫毛茫然地眨巴两下,“请枪手是什么意思?”既然是发生在文艺界,显然跟暗杀无关。
她果然太过单纯,幸好没让她落在品艺的圈套里。
傅远洲暗叹一声,仔细把“请枪手”的操作解释给她听,“有些画家成名之后,才思枯竭,没有新作品。而有些画家没有名气,画得再好也无人赏识。请枪手虽然不合职业道德,但也算是你情我愿。”
“唔……”花乐之脚步一顿,仰起小脸看他,“那品艺也请枪手了,是吗?”
傅远洲垂眸。
她这些天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明明唐笙那里什么也没报告,但小姑娘明显瘦了。
退婚之后她显然很开心,误打误撞跑来看半月湖那次小脸还圆圆的。这些天不见,她的脸颊又小了一圈。
好在依旧柔软白嫩,阳光透过花枝,在她脸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品艺的做法更复杂一些,他们会签一些完全没有名气,但作品又有可取之处的新手。”傅远洲淡淡道。
花乐之:“……比如,我这样的?”她不知道自己的作品究竟有没有可取之处,但胡老板本来开口两千,她加价到五千,胡老板也一口答应,显然,她的画胡老板还是满意的。
傅远洲垂眸看她,声音清晰:“花乐之,你的画不是有可取之处那么简单,我看了你画的《远山》,你知道吗,你的画技巧虽然不是很高超,但是有种一花一世界的意境,盯着看久了,就好像进入了画中的世界。”
花乐之红润的唇瓣慢慢张成O型,“没、没有这么好吧?傅、傅叔叔,虽然咱们是朋友了,但你、你也不能不顾事实就、就胡乱夸奖我呀。”
她说着说着,羞赧起来,眼神飘忽,小脸也泛上了淡淡的粉红。
“不是胡乱夸奖,我说的是事实。”傅远洲目光落在她脸上的那抹桃色,“这个以后再说,我先跟你说品艺的做法。”
“品艺把这些新手画家的作品买下,去掉签名,压上几年,再转手卖给那些灵感枯竭的成名画家,署上新的名字,当做这些画家的作品发表。”
花乐之把他的话仔细过了两遍,脸色大变:“这、这是剽窃!这是欺诈!”
傅远洲:“没错。”
花乐之气得都结巴了,“那那那些新手画家完全可以告告告他们!”
傅远洲:“第一,时间过去了好几年,那些新手画家未必就留了证据,能够证明那作品是出自他们之手。”
“第二,品艺在燕城是数一数二的画廊,那些新手画家怎么可能赢得过他们,更何况,有些人跟品艺签的约都没到期,人还在他们的屋檐下。”
“第三,一个默默无闻的新手画家,说一个成名已久的画家剽窃了他的作品,”他冷笑一声,“呵,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花乐之:“那就、就任由品艺这样、这样……”
傅远洲:“品艺如此行事,早晚会翻车,只是现在,我更想知道,你还愿意留在品艺吗?”
花乐之用力摇了摇头,“当然不愿意!”
随即,她想起什么,脸色一白,“可是,我跟品艺签了三年的独家代理!”
作者有话要说:花苓苓:傅叔叔,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傅远洲:以身相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