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

花乐之在楼梯拐角蹲了很久,直到腿上被撞到的地方没那么疼了,才扶着楼梯站起来。

幸好,傅东阳并没有走到楼梯拐角来查看。

也幸好,她撞的是膝盖上方,裙摆盖住不会被人发现。

她小心地走了几步,感觉姿势自如,这才下楼来到大厅。

第一时间先在人群中找花安之。

花安之最是细心,又是医生,她很难瞒过他。小时候不懂事,因为同学们喊她“傻子”,她常常跟人打架,受伤更是家常便饭,每次不管她怎么小心遮掩伤痕,最终都会被他发现。

花乐之还想让哥哥们跟傅家维持好关系,要是哥哥们知道她在傅家受伤,难免心里又不痛快。

花安之正在角落跟一个中年女子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女子开怀大笑。

看到妹妹下楼,花安之立刻看了过来。

花乐之生恐哥哥从她的步伐中看出什么瘸呀拐呀的,她不敢迈步,站直了身子,微微一笑。

花安之盯着她看了几眼,平静地挪开了目光。

花乐之松了口气,慢慢地挪到了大厅中间的长条大餐台。

餐台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摆满了各种精美的食物。

花乐之挑了一个纸杯蛋糕,捏在手里,低头咬了一口,努力回想着以前的事。

也许过去了太久,很多事情她都记不太清楚了。

尤其是九岁到十一岁那两年的事。

只记得九岁那年,妈妈过世了。

爸爸悲伤过度,两年后也过世了。过世之前,给她定下了傅家的婚事。

至于那两年发生了什么,花乐之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似乎她也病了,在病床上躺了很久似的。

但她偏偏又记得,妈妈抱着她,温柔地说:“我的苓苓宝贝要好好活下去。”

可是那个时候妈妈已经过世了。

花乐之叹了口气。

傅东阳倒是一点都没有冤枉她,她的智商真的只有七十,不管她怎么努力,甚至尝试过刷题,那个数字都从来没变过。

而且,她连记忆都是混乱的。

尤其是那两年。

她这个样子,自己都不好意思嫁人。

更何况嫁入如日中天的傅家,嫁给英俊又前途无量的傅东阳。

退婚是肯定的,但现在她偷听被发现,实在没脸去跟傅东阳说话,连傅老爷子也不好意思去打招呼了。

至于傅东阳的父母,虽然从来都是笑眯眯的,但她本能地知道,他们也不喜欢她。

这也是情有可原,花乐之觉得,宝贝儿子要被迫娶一个傻子,哪个做父母的心里都不会乐意。

闷闷地咬了一口手里的蛋糕,花乐之有些发愁。

她甚至想逃跑,免得等会儿还得面对傅东阳嘲讽又鄙夷的眼神。

“花乐之。”正烦闷着,花喜之挤到了她身边。

她在外面不喜欢哥哥们喊她“苓苓”,因为那跟三个哥哥的名字听起来不是一套。

花平之、花安之、花喜之,再加上她的花乐之,一听就是一家人。

可要是“苓苓”,就跟她是外人似的。

从她还是个小团子,刚刚会念“平安喜乐”这四个字的时候,就这么计较上了,三个哥哥早已习惯,在外面基本不会叫错。

花喜之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猜,今天谁出现了?”

花乐之白了他一眼,她根本就不用猜,她可是看过原著的人,虽然那本金光灿灿的书在她面前翻得飞快,但一目十行,主要的剧情她全都看清楚了。

“沈佳澜呗。”这可是女主,所有出场的人里面最重要的。

“沈……什么?那是谁?”花喜之一脸茫然,仿佛自己打游戏跳了两关似的,有些跟不上剧情发展。

花乐之一顿。

对了,现在沈佳澜还只是傅东阳手下的经理,有才华有能力,颇得傅东阳信赖,但两人的感情只是萌芽。

哥哥们也并不知道沈佳澜这么一号人物。

花乐之扭头扫了一眼。

沈佳澜果然像书中所说,穿了一身淡绿色丝绸套装,剪裁利落的小西装,配上柔软的裙子,清新独特又不失女性的柔美。

她也果然跟书里写的那样,有能力有魅力,此时已经跟身边人交谈甚欢。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沈佳澜突然抬头看了过来。

目光锐利,有种居高临下的轻蔑。

花乐之吓了一跳,慌乱地低下了头。

刚刚升起的“去跟女主搞好关系”的念头,也被结结实实地拍了下去。

“别管那个沈什么了,我说的是——”花喜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傅、远、洲!”

傅远洲?

花乐之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这人是谁。

傅远洲,傅老爷子的小儿子,傅东阳的叔叔。

此人很是低调,在书里基本没有出现过。

说起来,就算花乐之已经跟傅家订婚十年,也从来没有见过傅远洲。

当然,也可能是她很少参加宴会的原因。

“哥哥,你以前见过傅家叔叔吗?”花乐之好奇地问。

花喜之一噎。

妹妹跟傅东阳订婚,喊傅远洲“叔叔”是应该的。

但傅远洲只比他大三岁,让他跟着妹妹一起喊叔叔,还真是有点无法忍受。

等妹妹正式嫁到傅家,比傅远洲还要大一岁的大哥花平之,也得喊叔叔。

啧啧……

“傅远洲啊,”花喜之到底喊不出“叔叔”来,含糊说道:“我只见过一次,远远看过一眼,五六年前吧。”

花乐之更好奇了,连哥哥也只见过一次,看来这位傅叔叔确实低调。

“哪呢哪呢?指给我看看。”花乐之突然想到,她没脸去跟傅东阳和傅老爷子说话,但傅远洲并不知道她偷听的糗事,她可以先去跟傅远洲套近乎。

毕竟除了退婚,跟傅家维持好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事。

花喜之隐晦地往一个角落指了指。

花乐之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

明亮的落地窗前,柔软的真皮沙发上。

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坐姿挺拔。

手指随意地搭在腿上,修长白皙。

盛夏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笼罩在他的身上。

他垂着眉眼,神情淡淡。

这一瞬间,花乐之仿佛看到了一幅历经岁月依然鲜活的油画。

画中的主人公就像中世纪的贵族,优雅矜贵。

却也像被禁锢在画中一样。

孤独。

寂寥。

大厅里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有人看向他的位置,窃窃私语,却没人上前跟他说话。

这情形倒是跟别人对待她的态度相似。

他是不是跟她一样,因为某些原因,被众人排挤了?

再想想这栋别墅每一层都有归属,一层住佣人,二层住傅老爷子,三层住傅东阳的父母,四层住傅东阳。

却没人提到他的名字。

花乐之有些替他难过。

她虽然在外面被众人嘲笑排挤,但到了家里,还有哥哥们宠着。

家里有她的卧室,还有她的书房和单独的画室。

不像他,在自己家都没有位置。

简直比她还要惨。

花乐之迈开步子朝着落地窗走去。

花喜之愣了一下,没来得及拉住她。

花乐之穿过闲聊的客人,跟花平之打了个招呼:“哥哥。”

花平之仔细看看她的神色,见没有异常,点了点头。

挤过众人,花乐之来到落地窗前,慢吞吞地在傅远洲对面的沙发坐下。

面对面,近距离,花乐之发现傅远洲生得很好看。

不像傅东阳那样的阳光俊朗,傅远洲更精致,更优雅,也更矜贵。

他肌肤冷白,眼形偏长,眼皮很薄,撩起来看人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冷意。

花乐之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糟了,她还没有想好搭话的借口。

“叔叔,我……”紧张地捏住了手里的小蛋糕,花乐之飞快地想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可是,她的脑子有些糊涂了。

傅远洲目光温和,跟花安之很像。

可花乐之本能地觉得,他跟花安之的温柔大不相同。

表面的温柔,内里的冷漠。

矛盾的两面,花乐之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

他的眼睛是纯黑的,仿佛能湮灭一切的光。

被这样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花乐之有种透不过气来的错觉。

手里的蛋糕已经被她捏得变形,外面的薄纸甚至破了一处,她的指尖戳进了柔软的蛋糕里。

傅远洲的眉间又多了一分不悦。

他似乎受过严苛的良好教育,成为了一个标准绅士,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贵族的礼仪。

但在花乐之眼里,这些都是表象。

眼前的男人从额前的黑色碎发,一直到修长的双腿,都写着礼貌和温和。

但她知道,他已经对她厌烦了。

花乐之接连受挫,遇到的每一个人对她都是这样的态度。

她已经坐不住了。

她沮丧地垂下头,想要站起来,想要回家去,想要躲进自己的小窝。

“叫哥哥。”

男人突然笑了一声,声音低沉,仿佛琴弦在耳边拨动。

花乐之莫名觉得耳朵有些痒,忍不住挠了一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男人在跟她说话。

“啊?”花乐之慢慢地皱起小眉头,想了想,很是为难。

“这样……不好吧?”

她肯定要跟着傅东阳一起排辈,按理应该喊“叔叔”的。

要是喊了“哥哥”,那岂不是乱套了?

傅远洲眉头轻轻挑了一下。

他还以为敢第一个过来搭讪,肯定是热烈又胆大的。

没想到是个小怂包。

他还一句话没说,甚至连表情都维持着该有的温柔,她就想逃了。

既然抱着勾引的心,也该亲热地喊他“哥哥”才是。

刚才她身边的男人给她指了自己的位置,她就喊了那人哥哥。

朝他走过来的时候,又喊了另外一个男人哥哥。

到了他这里,却成了叔叔。

他有那么老?

傅远洲平生第一次,怀疑了自己的相貌。

看她皱着小脸,为难地都快变成一枚苦瓜了。

傅远洲面无表情地说道:

“就喊哥哥,没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