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州点漆的?眸子逼视着薛茗,似乎在判断她这话说的?是真是假。
薛茗迎上他?的?视线,眼神微晃,便?又恢复如常。
李崇州默了一瞬,舌尖触着齿根,眼凝着她:“好。”
她的?坚韧,他?又不是没见过,劝说也难以阻止。
按她如今的?状况,应当没有什么能再?骗他?的?了。
薛茗回之点首,转身离去,心下思?索了一番,走?出军营外转了一圈,才又重新回至军营之中。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径自走?进了主帐。
周戎负手在帐中来回踱步,显然是等候多时?的?模样?。
薛茗垂首抱拳:“周将军。”
周戎立时?扭头,见到她一个人?微讶,连带着伸长脖子歪着头朝她身后看去,随后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只有你?一个人??”
薛茗嗯了声,抬头时?眼神定定:“周将军。我是来向您告别的?。”
她顿了一下,不等周戎再?次开口,便?续而道:“您也知道如今幽州的?情形了,而我生?在幽州,现在家中遭遇此事,必然是要回去安抚府上老小的?。至于陈利其这奸佞之人?,还望周将军您多多留意。”
“景初让你?这样?的??”周戎皱着眉头瞧着她。
薛茗摇头:“他?不知道。是我自己的?决定。本就是我家中生?事,自己处理会更好。况且,您也不希望他?卷进这场风波之中吧?”
周戎半晌未言,他?确实并不希望李崇州因为这件事情而有什么损失,转而叹了一声:“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知道,也不想他?卷到这其中。但是,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而不是转头就告诉景初?”
薛茗忽而惨然一笑:“想必您也看出来了,我与他?不过是挂名夫妻。若是他?因为我而受到了什么伤害……”说着,她顿了一下,掀眼看着周戎,“您与他?是旧交。孰轻孰重,您难道不清楚?”
周戎抿唇不语。
薛茗看着他?犹疑不定的?样?子,双唇翕合,似是难以启齿:“他?应该跟您说了吧,我父亲是罪臣。”
周戎闻声,瞬时?瞪大双眼,心中立时?有些转不过来,片刻之后,他?捋了捋头绪,才稍稍明白过来。
若是如此,站在友人?的?立场上,他?确实无?话可?说。
“你?执意如此,我可?以帮你?这一回。”
“我希望您可?以帮我保密。就算说,也需得明日天亮才能说。”薛茗不咸不淡地说着,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只要过了今晚,她就能回到幽州。
到了明早,她便?已离开,估计依着李崇州那个性子应当不会再?来找她。
周戎听着她这话,眉头拧的?更深:“这个我能做到。但是你?要想清楚了。你?们二?人?已成连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这般做法,确定妥当?况且,若是景初明日发现之后,过去找你?又当如何?”
“他?不会。”薛茗神情淡漠,却异常笃定,随后从腰间取出了一个锦囊来,递给周戎,“这就是我想托您帮我做另一件事了。这是一个锦囊,我想告诉他?的?话,都在这里了。”
“我希望明日一早,您能将这锦囊交予世子。”
他?那样?狂妄的?性格,怎么可?能还会再?来找她?
周戎看了她眼,心中起了丝波澜,低头伸手接过,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送?”
她看的?倒是通透。
薛茗扯了一下唇角:“我同?您说完话便?走?了,哪还有机会亲自送给他??”
况且,她若是亲自去送,想必走?不掉了。
“行。”周戎思?忖片刻,忽道:“可?要我派些人?马护送你??”
“不必了。”
周戎听着她淡然的?声音,总觉不妥:“不可?。你?一人?走?,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我听说商枝是你?的?婢女,不如就让她随你?一起走?,两个人?也有个照应。”
薛茗微怔,深知周戎这是一定要派人?跟在她身边了,便?应承了他?的?话。
……
天上繁星点点,地上火堆漫烟。
薛茗直到此时?才想通了一些事情。
当日她将父亲唤出去挑明事情之时?,眼中是看到有黑影一闪而过的?。
只是,当时?的?她,头脑昏沉,没想那么多。
现在想来,那就是陈利其。
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父亲留不得。
说到底,父亲的?死,和她是有一定的?原因的?。
是她太过于冲动。
她的?心渐渐冰凉,连带着浑身都有些僵硬。
这时?商枝从军营中牵出一匹马来,走?至薛茗身边,动了动唇,问?:“世子妃,您真要此时?走??”
薛茗听着商枝这番问?话,心神才稍稍松动,蹙眉而道:“此时?正是家中最艰难的?时?候,我不想独自一人?逍遥在外。等我们到幽州城门时?,你?便?重回军营。幽州对于如今的?我来说,怕只是一个囚笼。但是,你?不一样?。”
言辞之间伴着怅惘,却又异常坚定,“还有,别唤世子妃了。以后这世间只有薛家小娘。”
商枝一听这话,登时?急了:“我从小便?生?在节度使府中,那也是我的?家。况且,我怎么可?能会抛下您?”说着便?扯缰上马,随后让薛茗坐在她身后,继续道,“并不是我要唤的?。是之前世子特地让我这么唤您的?。以往在军营之中,我都是唤您兄长的?。”
薛茗微怔。
李崇州何时?还会管这种事情了?
……
翌日清早。
周戎同?薛茗说完那番话之后,便?一晚上睡不着,而身边还放着薛茗递给他?的?锦囊。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锦囊,怔怔出神,忽又想起了什么,立时?起身,甲胄一着,匆匆便?朝外走?去。
等到他?走?到了李崇州的?营帐之前,蓦地发现帐中竟然还闪着昏黄的?油灯,心下一紧,便?掀起帐帘走?进。
李崇州仍旧在案前,似是感受到了帐口的?动静,一瞬之间朝着那里看去。
待看清来人?时?,他?眼神一暗,面无?表情地问?:“周将军,可?是有何事?”
周戎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眼下一片青灰,莫名有些心虚,将手中握着的?锦囊放在了他?的?眼前:“景初。这是商叶留给你?的?。”
李崇州初初听到这个名字,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商叶是谁。
可?当他?明白过来之时?,他?登时?站了起来,沉声问?:“什么叫做留给我的??”
周戎:“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她说这里面是她想对你?说的?话。”
李崇州看着案上的?锦囊,心里没由?来地窜出一丝慌乱,抬手赶紧拆开。
锦囊里只有一份文书。
他?捻开,看着上面的?娟秀字迹,越看下去,心底越沉。
他?咬紧牙关,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忽而一手阖起文书,眼盯着周戎,一字一顿地问?:“她人?呢?”
这哪里是什么想对他?说的?话?
这分明就是一份和离书。
李崇州虽没再?看向那份文书,可?脑中似乎还印着她手写的?那最后一句话: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而落尾处,那薛茗二?字深深地灼烧着他?的?双眼。
真是好一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真是好样?的?,薛茗。
他?原以为她不会再?骗他?,不曾想还有这么一手。
果真把他?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
周戎看着他?复杂的?脸色,忽又回首看了眼外边的?天。
既已是清晨,那说也无?妨。
“此时?她应当在回幽州的?路上了。”
“她回幽州了?”李崇州一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你?在这时?候让她回幽州?现在范阳节度使府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现在回去,就是羊入虎口。”
作者有话要说:崇州:难道你跑了,我就不会追了?
以后更新时间调回零点。
说到和离书。
唐代的和离书是真的很好,而且很让人有感触吧,感觉里面有些话说的要比我们现在好些人的眼界要高不少。
我从网络上复制上来给你们望望(侵删):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三载结缘,则夫妇相和;三年有怨,则来仇隙。
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三年衣粮,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