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夏油杰的问话,七里夏树终于抬头看他。
她站了起来,顺便把收拾烟灰的纸团扔进垃圾桶里。
宿舍很小,垃圾桶的位置也不远,随手一丢,就精准投中。
她视线看着纸团投入,随意的语气答他:“国小的时候吧。”
“……”
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七里夏树朝他看了一眼。
他微蹙着眉,不像是生气,更像是……自责和难过?
有一点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但是七里夏树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一点有趣,她顿时笑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一副看着自家女儿误入歧途的沉痛悲壮的样子?”
然而她的笑话一点都没能让夏油杰笑起来,她不知道他在难过什么,但是她自己也开不下去玩笑了。
她说道:“不就是抽几根烟吗,又不是吸烟上瘾了。”
他安静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的烟从哪里来的?”
七里夏树一笑,吊儿郎当:“杀人越货来的。”
“……”
夏油杰的眼神依旧沉稳安静,她再次讨了个没趣。
这次实话实说:“偷来的。”
“……”
她笑着,“怎么不继续问从哪偷的?”
夏油杰看着她,“你会告诉我吗。”
七里夏树从桌子上拿起还没有收拾起来的烟盒,抛在手掌心里,反复掂着,“会啊。你问我就告诉你。”
“……”
她歪头看过来,带着点笑:“行吧,看在你给我煮了碗面的份上,你不问我也告诉你。”
七里夏树把烟盒放回桌子上,轻巧的一丢,“你应该不知道吧,我爸妈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
狭小的宿舍里,灯光模糊,他无声地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七里夏树只当他是喜欢沉默,于是继续说道:“我爸妈骗我说院长是朋友,许久没见了,去他那里做客,还说到时候一起去看展览。我信了,还穿了最喜欢的裙子,可是到了那里之后,一大堆人把我绑了进去,我爸妈在门外看着铁门上锁,然后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起初还以为,他们只是暂时把我放在那里,忙完了就会来接我,我也真的以为院长是他们的朋友。”
七里夏树低眼看着她丢在桌子上的烟盒,眼睫低垂,语气随意地继续说道:“烟是偷的院长的,因为他经常打骂我,我又不敢得罪他,因为得罪他就会不给我饭吃,而我爸妈永远都不会来接我出去,所以我很想报复他,想了很多个办法,让他摔个跤什么的都是寻常,但是还是不够解气。”
“后来我发现他嗜烟如命,私藏的钱全都会拿去买烟,于是我就趁他睡觉,把他的烟全部偷走,看着他满脸惊慌地满屋子找烟,一遍又一遍,从早找到晚,一整天都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是前所未有的解气。”
七里夏树嗤笑了一声,轻飘飘的,没有什么情绪。
她下意识去摸烟盒,随即想到了夏油杰还在,她笑了一下:“现在真的很想抽一根,可以吗?学长?”
夏油杰没有反对,但也没有赞同,他只是说:“你现在还在生病。”
“有什么关系。”七里夏树自顾自地点燃了烟,烟草浓重刺激的气味充斥满鼻腔,难受得顿时咳了出来。
等到咳嗽平息,七里夏树再次把烟送进嘴里。
这次却没有成功。
夏油杰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夹着烟的手拦了下来。
很近的距离里,烟草的云雾缭绕在她的眼前,将他的眉眼隔开,一时间有一些看不懂他的神色。
夏油杰看着她的目光很认真。
他低声说:“别抽烟了。”
七里夏树对他笑着:“如果我一定要抽烟呢?”
他没有直接强硬地说不可以,而是问:“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抽烟很难受啊。烟味闻起来很难受,吸进肺里更难受,我第一次尝试的时候只是好奇烟是什么味道,尝试了一次之后就觉得——”
七里夏树就着被他握着的手抖了抖烟灰,轻轻地从空中飘落,她眉眼笑得漂亮:“这样也挺好的,身体感到痛苦的时候,就会暂时忘掉心中的痛苦。”
灯光模糊的雨夜里,烟头散发的呛人云雾将她和夏油杰笼罩在一起,她在云雾中看到他皱着眉,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然后,他松开了她的手腕。
他手里提着已经清洗干净的保温桶,说道:“这根抽完就别抽了,早点睡觉吧。”
夏油杰拉开了门,门打开的一瞬,外面的雨声变得声势浩大,在寂寞的雨夜里仿佛一场动人心弦的序幕。
他走的时候替她关上了门,雨声随着关门的动作,再次隔绝在外。
夏油杰走后,本就寂静狭小的宿舍变得更安静。
她盯着手指尖还未燃尽的烟,许久没有动作,直到烟头的一截烟灰带着猩红的热度掉落在她手背上,她被刺痛惊醒。
恍然抬头时,闻到房间里还未散去的煮面的香味,忽然又觉得,她其实并不了解夏油杰在想什么。
但是对于一个再也没有触碰过温暖的人来说,又好像,了不了解他在想什么并不重要了。
不出意料,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不仅感冒并没有缓解,嗓子的不舒服还加重了。
早上宫村老师来宿舍挨个查寝的时候,特意吩咐七里夏树今天也可以在宿舍休息,不用到教学楼去学习。
七里夏树开口回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了,张口只能发出沙哑的单个音节。
连她自己都怔了一下。
宫村老师见状,又说了一遍:“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就出了宿舍,去下一个宿舍叫孩子们起床。
走到门口的时候,瞥到了窗台,惊奇道:“咦,夏树,你的窗台上这束花挺漂亮的,是你自己放在这里的吗?”
还不等七里夏树反应过来,宫村老师又说道:“还没枯萎,是今天刚开的花吧,你怎么一大早就出去采花了?——啊不对,你才刚刚醒,说不定是谁送给你的呢。”
不知道情况的宫村老师笑着说:“估计是知道你病了,祝你早日康复呢,还是有人很喜欢夏树的。”
宫村老师走后,七里夏树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看向窗外。
下了一整夜的雨已经停了,空气里透着清新干净,天际露出的透白清辉里,窗台上的那束花鲜活而明艳,生机绽放着。
她翻身下床,换好衣服。
梳头发的时候,特意从包里找出夏油杰送给她的那个发圈。
她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教室里的孩子们都已经开始写自己的作业。
宫村老师照例坐在讲台上面,监督着大家认真写作业。
七里夏树进来的时候,宫村老师很惊讶,压低声音小声问:“怎么不在宿舍休息?”
七里夏树嗓子说不出话,只好微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教室里神色各异,孩子们看着她的目光警惕又害怕,但是有宫村老师在场,他们谁也不敢说话。
除了那些目光,还有一个人,从她踏进教室的那一刻,视线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七里夏树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高高束起的马尾在她的脑后随着她的脚步划过轻巧的弧度。
走到了夏油杰的桌前,七里夏树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的位置在里面,她对他灿烂笑着,用唇形说:“可以让一下吗?”
夏油杰仿佛这才回神,他沉默着起身让开位置。
七里夏树坐了进去之后,把包放下,随手从本子上扯了一张纸,写完后直接把纸团扔给他。
夏油杰怔了一下,打开纸团。
上面写着七里夏树匆匆的笔迹:“早上好啊学长。”
后面还画了一个笑脸,只是这个四五笔就画完的简笔画的小笑脸上,还绑着个高马尾,仿佛在说明这个简笔画的笑脸就是她自己。
夏油杰无声笑了笑,写好回复,递给了七里夏树。
七里夏树打开夏油杰认真折叠好递回来的纸条,上面写的是:“你今天很漂亮。”
她侧头看了一眼夏油杰,他低头认真写着作业,侧脸的弧度温柔而深刻,他做事的时候,看起来总是认真专注。
七里夏树把纸条丢进书包里。
从书本里抽出作业本,然后,抬手摸了摸马尾辫上的郁金香发圈。
手落下的时候,没忍住嘴角轻轻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