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踌躇满志的高材生,突然被父母安排结婚,多了个从城里入赘来的丈夫,侄子也变成了继子……任谁都难以接受。
校嘉华穿来前,原主和父母、大哥大嫂已经冷战了三个月。
好在这家人里,亲娘崔丽芬是心软的,总是偷偷带吃食过来,接济闺女和孙子。
校大宝鼻子很灵,嗅到碗里的玉米饼子,感动哭了:“奶奶,这是给我们的吗?”
“傻孩子,还能给谁,快拿去吃。”
崔丽芬看着瘦成竹竿的孙子也心疼,但到底亏欠了闺女,打不得也骂不得,只好隔三差五来照应。
校大宝得了玉米饼子,没有吃独食,而是仔细掰开,把大半块塞到校嘉华手里,“娘,你吃!”
然后又分了一半,一口口喂给弟弟。最后,他狼吞虎咽吃掉自己那份,默默蹲到奶奶面前,学习炖鸡。
校嘉华不爱看这场面,跑回屋里,眼不见心不烦。
鸡肉很快在院子里飘香。
又过了会儿,校大宝抱着瓷碗,越过门槛,举到和他等身高的桌子上。
“娘,你先吃,小心烫。”
碗里躺着一只完整的大鸡腿,还有几块吸满汤汁的土豆。尽管饿得眼冒金星,校嘉华却下不去筷子。
即使上辈子,她的亲生父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亲手为她做过一次羹汤。
崔丽芬解了围裙进来,以为是炖鸡不合口味,无奈地说:“笑笑,家里只有盐巴了,你先将就一下。明天我让你大哥过来,送点花椒肉桂……”
校嘉华摇头,“娘,等会你带回去一些,和爹一起吃吧。”
这就是肯破冰和解的意思了,崔丽芬有些动容:“不用,你爹有工分,会打猎,家里不缺吃的。”
说完,她又点燃灶火,摊了几张高粱饼,让女儿、孙子明早热着吃。
这娘操心的,恨不得把饼挂到闺女脖子上。
临走前,崔丽芬拿碗装了些剔骨的鸡块,用蒸布包好。
她试探着对校嘉华说:“笑笑,这些待会拿去大院,给你公公吧。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别让人说闲话。”
啥,公公?
校嘉华想起来,自家那位只相处了半天的倒插门姑爷,确实有个“坏分子”的父亲,住在本村的劳改棚里。
恐怕,这才是那人肯纡尊降贵,入赘到校家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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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只能留下来,校嘉华要正视的最大问题是:她结婚了,丈夫还是个倒插门。
在她穿来前,原主是青河村稀罕的高中生。虽然高考停招,她仍想留在城里大干一番。
开春,校二哥牺牲后,全家人都沉浸在悲痛里。雪上加霜的是,校二哥的五七刚过,二嫂李翠枝就丢下大宝和石头,带着抚恤金,跑回娘家了。
校家无法接受,两家人互相对峙了大半月,给村里贡献了不少谈资。
李翠枝闹到镇政府,一顶“压迫妇女”的帽子盖过来,校老栓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就伤心绝望,不想闹得太难看,只能牵着两只娃,回到家里长吁短叹。
能干活、有补贴的劳动力没了,留下一对只会张嘴吃饭的崽,老大一家一开始没说什么,眼见家里的粮食越来越少,校大嫂坐不住了。
老大家已经生了二男一女,媳妇张红娜肚子还怀了一个,有啥好吃的先紧着亲生的不说,孩子们磕磕绊绊闹点矛盾,张红娜总是揪着大宝石头非打即骂。
校老栓和崔丽芬看不下去,也劝过,张红娜立即挺着肚子骂街:“他们有娘生没娘养的,我这当大娘的还管不得?干脆我也回娘家,生下四娃自己过吧!”
儿媳落跑是老两口的心病,二老再也不敢劝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宝和小石头受尽苛责。
张红娜对此依旧不满,仍就想着法儿,把两个孩子转手出去。
但如今家家户户缺吃少穿,自己饿不死就不错了,哪有精力去养别人的孩子?张红娜看了一圈儿,最终把主意打到了小姑子身上。
她回娘家一合计,还真有人递了枕头。
说是某家城里有个远房亲戚,当家的离婚后,被打成了“反学威”,送到青河村的农场里改造。这家人有个儿子,大学刚毕业,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工作无法过审,即将下乡当知青。
对这个年轻人而言,解决工作问题,找个能顺便关照父亲的岳家,捷径就是,入赘到贫农家里。
老夫妻听说男方是个城里人,还是个大学生,一开始也挺高兴。
但打听到对家公是个“坏分子”,校老栓立即反对:“不行不行,笑笑将来也要考大学的,怎么能嫁给坏分子的儿子?”
媒婆不乐意:“要不是成分不好,谁愿意入赘到农村,当上门女婿?”
张红娜关上门,继续劝说公婆:“现在高考都停了,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恢复?笑笑是农村户口,毕业后没有正式工作。城里不太平,还不如收了心,回老家结婚。”
张红娜当然有私心,她希望校嘉华成家后,能给老二家带娃。但不得不说,这番话确实说到了老两口的心坎上。
这两年,上山下乡的知青越来越多,闺女毕业大抵也是这样的命运。留在青河村,确实更安全一些。
崔丽芬还有些犹豫:“这么大的事儿,还是先跟笑笑商量一下吧。”
“她一个书呆子,能懂啥,还能反了天!”
张红娜又气得捂肚子,“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老校家?说句不好听的,她一个黄花闺女,要是在城里被人带坏了,将来丢的还不是咱们的脸?”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激动,四五个孩子在外面吓得瑟瑟发抖。
校大哥是个闷葫芦,平时只知道下地干活,对媳妇儿总是言听计从,自然不会反对。
校老栓和崔丽芬劝了半天,怕大儿媳真动了胎气,最后只能狠狠心,同意了这桩婚事。
同一时刻,原主领了毕业证,正计划和同学们一起报名,去东北支援黑土地建设。没想到刚回家,就被爹妈骂了一顿。
他们要她相亲结婚,还要把二哥的两个孩子过继到她的名下。
原主当然不同意,对方是有多歪瓜裂枣,才会连入赘农村这样的“奇耻大辱”都接受呢!
她抗争了许久,奈何爹妈、兄嫂站在统一战线,一哭二闹三上吊,软的硬的轮番上阵。她毕竟是个脸皮薄的小姑娘,拉不下脸闹到镇上去撕X,不到一个月,心态就崩了。
这厢女方刚同意,媒婆就带来了男方的意思:同意入赘,也同意收养继子,但希望校家人也能适当照顾他的父亲。
于是乎,原主的婚姻就这么定了。
三个月后的今天,新新人类的校嘉华回看这些,只能说谢天谢地留下来了!
否则这会儿的她,指不定还在东三省的犄角旮旯里,面朝黑土背朝天呢。
对很多充满理想抱负的知青而言,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是次要的,无尽的迷茫才最诛心。
在家有吃有喝,有爹妈照顾,可不比去外地当劳力强?
虽然青河村也是农村,但是校嘉华知道,很多年后,随着政策的变革和社会的发展,这里会依附隔壁的帝都,被划入人人向往的城市新区。
附带着,校嘉华对这桩阴差阳错的婚姻,也宽容了许多。
她不禁好奇,自己的丈夫,到底是个什么人来着?
房间的床头柜里,压着他们的结婚证,结婚证上没有照片,只有丈夫的名字:白恪言。
校嘉华回想了一下,脑子里的印象是“白白净净、谨慎寡言”。
还真是人如其名。
她隐约记得,他们只在县城见了一面,登记结婚后,拍了唯一的合影,他就踏上了回城的火车。
入赘女婿是不需要付彩礼的,白恪言还是把全身的钱、票都给了岳父岳母。他只求带走合照,说是去军队打什么报告。
站台上,媒人请小两口单独说几句话,她故意偏着头不看他。
关于这桩婚事,他们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了四个字:她(他)不愿意。
他们一路沉默到底。
火车快要发动的时候,白恪言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崭新的军用水壶,红着脸递到她手里。
“是新的。”他局促地解释,“你可以自己用,或者卖掉。”
“家父那里,就……”
因为她始终不看他,“拜托你了”这四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后来,那只军用水壶,辗转落到校大嫂手里,被卖掉后,换成了用来答谢媒人的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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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校嘉华果断收拾东西,决定去探望公公。
她端着碗,刚走到门口,就被熊孩子拖了后腿。
“娘,你别走!”校大宝紧张地挡在门口。
恐慌的情绪会传染,小石头也扑腾着,想跳下椅子。
熊孩子抽搭着掉金豆,校嘉华却在心里笑了。
且不说她是初来乍到,就连原主平时住校,也不过当了三个月的后妈,哪有什么母子情深。
校嘉华很清楚,校大宝很聪明,他这样黏她,只是出于对“靠山”的敬畏和服从,绝不等于对母亲的爱。
孩子们惧怕的不是她离开,而是被她抛弃。
贫乏年代,死于饥荒和疾病的人不在少数,有个后妈磋磨自己,总比孤苦伶仃没人要强。
更何况,这个后妈还是全家性子最弱、心肠最软的小姑。
校嘉华也不想用成人的眼光,去评判两个平均年龄不到五岁的孩子。前尘往事如灯灭,上辈子的恩怨也该一笔勾销,可她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
背叛太残酷,她无法信任身边的人,至少现在是这样。
僵下去不是办法,校嘉华缓缓开口。
“第一,我身上没带行李,是要去大院,不是离家出走。第二,天黑小石头出门不安全,你必须留下照顾他。第三,如果听懂了,就让开。”
校大宝瞪大了眼睛。
他第一次觉得,姑妈好像变了一个人。最明显的是,他现在和她对视,总是撑不过三秒,就怕得想哭。
苦情牌和卖萌牌,全部失效了。
他不死心地问:“娘,你真的不会跑去东北当知青吗?”
“……不会,我闲的?”
她看着他,意思很明确。
校大宝破涕而笑,吱悠一声,打开院门:“娘,你去看二爷爷吧,他不是坏分子,我会照顾好石头的。”
校老栓比白父的年龄稍长,为了区分两个爷爷,校大宝私下这么叫。
校嘉华很意外:“你又知道?”
“呃,二爷爷教我写过字呢。”
姑姑当初结婚,小伙伴都嘲笑他多了个坏分子爷爷。校大宝气不过,偷偷跑去大院扔石子儿。
老先生被砸到腿,问清缘由,不但没有批评他,还教他写自己的名字。临走前,还摘了把树上的果子给他吃。
“所以,他们其实是好人。”校大宝信誓旦旦。
“就你机灵。”
校嘉华敲他脑门,“乖乖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