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
河东城外,萧崇琰忽然顿住脚步,微微皱眉,然后便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呛咳,殷红的血在瞬时染红他手中方帕,衬着袖中露出的那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显得越发?触目惊心?。
“还是应该休整一晚再走。”
耳旁落下一道低沉的声音,他的手腕被握住,随后肩膀也被圈住,接着后背覆上一道温暖的热度,整个人便靠在了顾璟怀中。
握住他手腕的力道轻缓却不容置疑,相契的灵力源源不断涌入体内,让萧崇琰的脸色渐渐好转,满身痛楚也终于缓解几分。
他闭上眼睛,说话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平静,显然对眼下的情?形早有预料。
“我若在城内病发?,他们……”萧崇琰顿了顿,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淡声开口道,“页安太吵了。”
要是让页安看到自己此时模样,指不定要多?么大惊小怪,说不得又?要自责请罪,然后便会?开始阴阳怪气顾璟。
萧崇琰想想便觉得头疼。
况且自己若留在河东,让众人看到此番病痛模样,那先前一剑凝聚起的人心便会再度涣散。
因此他此时离去,最为合适。
“嗯,他是很吵,于你养病不利,是该离得远些。”
身后传来轻微的震动,顾璟的声音沉沉传来,一如既往平稳冷淡,却带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一剑你为稳定河东军心?,自无不可,有我在你身侧,足以令你出剑无后顾之忧。”
那道声音低低地说道,顿了顿,像是若无其事般又加了半句。
“但若是要相救页安之流,于你却非必要,反倒累得身体负担过重,并无意义……以后若非必要,交由我来便是。”
“顾璟?”
萧崇琰闻言,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顾璟话里有话,想要说的似乎并不是这些。
“你……”
“河东结界在你出剑后已松动很多?,但对外灵讯暂时不会?解禁,皇都不会?立时得到消息。”
他的话头却被顾璟截断,少?年医修极其自然地岔开话题,缓声说道,“我们还有时间。”
“不是这样……咳咳……”
这句话后,萧崇琰却是立时忘了方才的疑惑。
他有些吃力地反手握住顾璟,低喘着开口说道:“被我斩去的……只不过是一道虚影,真正的鬼域投影,咳咳……不在河东,而在皇都。”
“鬼域投影若真正成型……河东守不过十天。”
而鬼族要在东璜皇都内落下鬼域投影,则意味着他们有办法避过女帝耳目,但东璜女帝乃九天亚圣之一,绝无可能放任鬼族横行皇都。
更不用说河东天地结界落下,女帝红莲密信落河,却竟然被端肃从中拦截,篡改成功。
如此种种不寻常之处,毫无疑问只代表了一个意思。
“皇姐出事了。”萧崇琰低声说道。
所?以他才会?在河东战线稳定后立刻离开,连夜赶赴皇都。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温热的呼吸落在萧崇琰耳边,让他的耳廓逐渐泛起红晕,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正看到顾璟垂在身侧的左手,接着微微一怔。
顾璟似是正在思考,左手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中指关节,那动作看起来便如下意识一般,看着仿佛像是……曾经那里该有一枚戒指。
萧崇琰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左手中指,手下触及的却只是一片冰凉的肌肤。
在那里,曾经也有着一枚戒指。
于千年之前,当他仍是落河剑宗流云巅弟子时,由师兄景珩代师收徒,所?赐下的一枚玉戒。
那是代表着流云巅嫡系弟子身份的标志。
“那我来御剑罢。”顾璟没有注意到萧崇琰的目光,自沉思中回神后便伸手从空乌琴内召出九逍剑,同时以灵力化作琴音,直接于萧崇琰心湖内响起,连哄带劝般说道:“你先睡一觉,好不好?”
“……哦。”
萧崇琰的回?答是报出他们此行目的地,然后整个人向身后缩去,在顾璟怀内舒舒服服找了个位置,满脸昏昏欲睡。
他发?现顾璟的催眠曲,弹得当真好听。
……
……
片刻之后,顾璟御剑而起,带着萧崇琰一路往东璜皇宫而去。
九天上寒风极冷,萧崇琰却被护得严实,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很快便睡意深沉。
他轻轻打了个呵欠,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顾璟?”
“嗯?”
……究竟忘记了什?么?
萧崇琰迷迷糊糊想着,在越来越深的睡意下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应该告诉过顾璟,他们降落的位置是一个传送阵,而传送阵的另一端……就在皇姐的寝宫?
虽然顾璟没有通行铭牌,但身为自己的伴行者,他定然能被皇姐认下,想必不会?被为难。
萧崇琰闭上眼睛,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心?底蓦地划过一道不确定的念头。
皇姐应该……不会?不喜欢顾璟吧?
—
萧崇琰是在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杀意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睛,头顶是眼熟的金色龙纹图样床罩,身下是镌刻着恒温阵法的柔软床褥,满目尽是金色与赤色交织,顿时明白自己已经到了东璜皇宫,此刻正躺在女帝御用的龙床上。
若有若无的清淡熏香飘散在空气中,却是顾璟亲手所?制的安魂香。
萧崇琰掀开床帷,只穿着一件里衣,随意披上外袍便向外走去,然后便在主殿内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顾璟。
而在顾璟对面,萧崇琰身前,是一道身材高挑的女子背影,着玄衣,戴帝冕,负手而立,威势极重,正是东璜女帝萧珞。
深重可怖的杀意正自那道身影倾泻而出,毫不留情?向紫衣负琴的医修少?年沉沉压去。
顾璟皱着眉,似在忍耐,却不知为何并未反抗,始终一言不发?。
萧崇琰走近的时候,两人都有所?察觉,女帝微微侧首,像在等待着什?么,而顾璟抬眼看来,并未开口,却有声音自萧崇琰心湖内响起。
“殿内冷……穿好衣服。”
萧崇琰:“……”
他莫名其妙看过去一眼,心?想因着自己身体弱,皇姐寝宫始终开着阵法,殿内连他都觉得有些热,显然温度极高,又?究竟哪里冷了?
他始终浑身冰凉,寒意极重,不过是因为神魂缺失所?致,与外界是寒是暖根本毫无关系。
这些顾璟难道不知?
萧崇琰一边在心湖内回?着“我不冷”,一边却还是听话地慢吞吞系起扣子,接着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对着转过身,正神情?莫测看来的女帝萧珞喊了声“皇姐”。
女帝慵懒傲慢地“哼”了一声,脸上神情?不变,眼中笑意却加深许多?,显然对萧崇琰的乖巧十分满意。接着她眼神微顿,锋利的眉眼微微挑起,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顾璟一眼,狭长的眼尾顿时撩起一道漂亮的弧度。
“小弟?”
女帝自上而下俯视着身前幼弟,眼底露出一抹狐疑之色。
“你的本命剑……为何会?在这个医修手中?你们之间为何……你们是怎么回?事?”
女帝那鲜红饱满的双唇微张,一道冷肃的声音随之响起,声音的主人上下打量着萧崇琰,如在观察着自家地里白菜的长势,半晌似是觉得小白菜长势喜人,于是稍稍满意,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
那目光落在萧崇琰容色绝艳的脸上,忽然微微凝滞,片刻后目光中似是有风暴燃起,而后女帝话里的意思便又沉了几分。
“页安说你和一个海外医修走得很近……”
女帝说到这里时没再回?头看向顾璟,只是神色冷淡,眉眼极沉地开口,道:“就是这个浑身杀意浓重,毫不知收敛,狂妄至极的小子?”
她玩味地轻笑一声,说道:“伴行者?嗯?”
萧崇琰:“……嗯。”
他依稀觉得皇姐所?言,似乎怪怪的有哪里不对,同时也发?觉自己先前所?想有些太过乐观。
皇姐好像真的……不是很喜欢顾璟?
萧崇琰有些纳闷地抬头看了顾璟一眼,在心湖内问道:“你拔了皇姐池子里养的红莲?”
他自然而然联想到自己曾在这座宫殿内干过的缺德事,又?接着问道:“还是烤了皇姐园子里的仙鹤?”
若非如此,顾璟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惹人厌烦呢?
萧崇琰百思不得其解。
心?湖内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顾璟的声音淡淡响起:“你给我的位置在皇宫后山,是一道阵法,我落下后阵法开启,接着便直接进入了这里。”
之后的事不必多?说。
顾璟刚刚在殿内站稳,迎面就是女帝毫不留情?的攻击,被迫接下攻击后,才有机会开口道明来意。
然后萧崇琰便被女帝亲自送去内殿休息,而顾璟被拦在殿中,继续接受女帝杀意的洗礼。
哦……萧崇琰恍然明白过来。
后山这道阵法只有他与皇姐知道,今日阵法被触动,出现的却是顾璟,皇姐自然会起疑心?,出手试探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
“皇姐知道你是我的伴行者,怎会如此?”
顾璟:“……可能就是因为如此。”
顾璟也想不明白,为何在这位东璜王朝雷厉风行,手段强硬,却格外宠爱幼弟的女帝心?里,自己会?这样不受欢迎。
若是旁的人也就罢了,顾璟却能看出萧崇琰对这位女帝的感情?很深,自然不想和对方起冲突,于是一直沉默至今,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少?说少错的道理。
萧崇琰顿时觉得这两个人都很莫名其妙。
他想了想,安慰道:“不是你的问题。”
殿内顿时响起一声冷笑。
“怎么,你们是一刻也停不下来……还在心湖言语?”
女帝微扬下巴,示意萧崇琰去一边软榻上坐下,接着踱步走近,俯身微笑道:“小弟,我们这么久没见,你给我的见面礼倒很隆重。”
“一声不吭,直接领了个人回?来……”女帝说着似是回忆起什么,一脸似笑非笑,“你比当年可真是长进太多……你说是不是?”
萧崇琰:“……”
他抬头看了看女帝,沉吟片刻,似是陷入深思。
页安的阴阳怪气,到底是跟谁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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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的情?形就是这样,真正的鬼域投影正在皇都,只是还未完全降临。”
萧崇琰坐在软榻边,怀中又被塞了一个暖手炉,此刻脸色已好转很多?。他低声说着这段时间来河东的战事,末了皱着眉看向女帝,问道:“你的境界是怎么回?事?”
他在来之前便有所?猜测,今日亲眼见过,几乎在第一眼就已经看出不对。
若女帝仍在全盛时期,怎会无力阻止鬼域投影在皇都降临,便是红莲密信也不能够完全操控,让端肃有了可趁之机?
而秦柯然又怎敢与鬼域公然联手,隔绝天地,鬼化一整个河东?
更不用说皇姐若要向顾璟施压,绝不会?无法完美控制自己的力量——那份森然无情?的杀意根本不可能传入一墙之隔的内殿。
如今这般情形,只有一种可能——
“你跌境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璟:以后不要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出剑,我来就是。
页安:泻药,我该在车底。
萧崇琰: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顾璟呢?
女帝萧珞:家养的小白菜被猪拱了,我家孩子要被人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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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血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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