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萧崇琰之外,其余两人脸上神情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萧崇琰,快逃——唔!”
凌容青蓦地醒神,飞快出声示警,却因为先前剑骨自爆被中途打断,身上锁链的禁制反噬成倍增强,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霎时一黑,再说不出话来。
容长老却是嗤笑一声,不屑道:“就凭你?”
“你一个区区问心境,是什么给了你底气问我是不是想死?”容长老放下手,好整以暇道,“萧崇琰,我不杀你,希望你能好好配合我们——”
“好吵啊。”
夜色里,传来少年有些厌烦的声音。
下一刻,容长老的话语戛然而止。
一道裂纹出现在身穿黑袍的长老眉心,随后那道裂纹迅速向上下扩散,不过一息时间,容长老整个人便被从头到脚劈为两半,断口平整光滑,干干净净,体内心湖神魂被全然搅碎,连血液也被蒸发殆尽,不留一点生机。
黑袍的刑狱长老睁着眼睛,眼里满是恐惧与茫然,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而凌容青恰在此时清醒过来,看到眼前场景,脸上顿时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这……这是怎么回事?”
“太吵,杀了,有问题吗?”
萧崇琰似乎是心情不好,回答的语气极为敷衍,他皱眉看着脚下死不瞑目的黑袍长老,右手指尖还萦绕着一缕浅金色的剑气。
方才就是这道稀薄得几乎看不清的剑气,轻而易举击杀了一名九转境刑狱长老。
凌容青看到那缕剑气时神情微变,立刻明白过来。
萧崇琰以剑气御敌,已经不需要借助外物,这意味着他的剑道修为,足可称为登峰造极。
——所以萧崇琰根本不是什么区区问心境,毫无修行资质的废物,而是一个年仅十六岁,就在剑道一途几乎登顶的剑修!
萧崇琰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而他曾经说过什么?
“你一个不过问心境,紫玉认定极差资质的剑修,却非要不自量力,与仙人资质的顾璟结为伴行者……简直毫无自知之明……”
凌容青的神情恍惚,眼神发直,觉得自己真是愚蠢透顶。
他恍恍惚惚地又问了个极蠢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救我?”
凌容青记得自己被囚入十二重的罪名,就是因为擅自干预开府考核,甚至对萧崇琰下杀手——哪怕他自己根本不记得那日发生了什么。
两人之间有生死大仇,萧崇琰为什么要救自己?
“不救你,难道让他杀了你?”萧崇琰戴上兜帽,闻言奇怪看过来一眼,似乎是想到什么,又很认真问道,“你想死吗?”
凌容青:“……”
他想到被萧崇琰上一个这样问话的人如今下场,顿时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回照影峰后去琼苑找我。”
萧崇琰理所当然吩咐道,仔细系好斗篷,转身离去,轻描淡写地留下最后一句话。
“今夜之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清楚。”
凌容青:“……我一定全部忘记。”
他默默注视着萧崇琰头也不回地踏入黑暗,身形消失不见,无意间低头瞥见身前容长老尸体,忽然醒神,然后便有些头疼。
萧崇琰这个人的习惯是不是有些不好?
杀了个刑狱长老,就算对方再怎么有问题,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好歹处理一下尸体再走啊!
凌容青被吊在原地动弹不得,正在垂首思索对策,却忽然感觉到身前有阴影落下,接着一袭绛紫长袍出现在他视野中,幽幽琴声随后响起,在夜色间呜咽不止。
紫衣,抚琴,来者是何人不言而喻。
凌容青抬首,果然看到那个星河殿的顾璟,然后便问道:“这是安魂曲?”
如容长老这般高境强者,其神魂可能无法尽灭,死后仍有破碎神魂在原地徘徊不止,此时医修与佛修便可超度神魂,以一种相对平和的手段消磨这些散溢魂魄。
但是顾璟给出的答案却全然不同。
这位来自星河殿的医修以灵力操控琴弦,单手自方寸物间取出一支琉璃瓶,冷淡说道:“是噬魂。”
凌容青眼睁睁看着对方将瓶口对准容长老尸体,顿时便有数朵青色灵火飘散而出,落至尸首各处燃起,不到数息时间便将那尸体焚毁得干干净净……很明智地没有去问所谓“噬魂”究竟是什么意思。
从字面意思,结合眼前这场景来看,想必绝不是什么平和的手段。
——这个顾璟真的是星河殿医修?
他看着顾璟面无表情清除四周灵力波动,掩盖剑气痕迹,焚毁尸体,剿灭神魂,思虑周到至极,手法极为娴熟,心底实在不解,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不是医修吗?”
顾璟偏头看来,神情很是不耐烦,那姿态与先前萧崇琰几乎一模一样:“是的,有问题吗?”
说话间,顾璟手下勾住琴弦,指尖微挑,顿时有琴声铮铮,虚空中传来阵阵哀嚎嘶鸣,容长老躲藏在十二重的最后一分神魂也被搅碎干净,自此再无任何转世重修机会。
凌容青:“……没有问题。”
一个两个都是杀神,他不敢有问题。
顾璟闻言点头,似是已经收拾妥当,将长琴收起,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凌容青沉默地看着又一道背影没入黑暗,心想今夜十二重可真是热闹。萧崇琰是恰好路过顺手杀了个人,那顾璟呢?
专程来为萧崇琰毁尸灭迹?你杀人,我埋尸?
原来这就是海外大陆的伴行者吗?
—
“萧崇琰体内的鬼念已除,你告诉我是因为他的伴行者顾璟?”
“那凌容青呢?也是因为顾璟?这个星河殿医修有什么能耐,能将我们的全盘计划搅乱?”
“一群废物!”
天色微亮,东璜王朝边境一处无名山崖,东郡王秦柯然正在大发雷霆,身边跪了一地下属,俱是屏息凝视,大气不敢出一声。
几乎就在隐峰十二重容长老身死的同时,消息便已经被传递至此处,东郡王一番苦心谋划尽皆付诸东流,顿时勃然大怒。
“郡王息怒。”
这时却有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一个容貌秀美的少女款款而来,向满面沉冷的秦柯然福身一礼,温婉劝道:“郡王不必为此懊恼,虽然原计划被打乱,但依秀禾看,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有机会?”秦柯然冷哼一声,沉声怒道,“凌容青没有死,萧崇琰身上鬼念又被清除干净,本王拿什么去博取他的信任?”
“凌容青这条路走不通了,我们还可以走另一条路,不是吗?”秀禾柔声说道,“女帝已经中招,未竟岭内也布置妥当,这一回鬼域答应派南明前来,绝不会如先前那般敷衍。”
“届时若是萧崇琰听话,我们便留着他作为傀儡,若是他不听话,那直接杀了便是。不过一个病秧子而已,即便有那个星河殿顾璟又有何用?”
秀禾走近秦柯然,依偎在对方身边,指着远处的山水,浅笑道:“然君,眼前这十万山水未来都是您的……我们要谋的是千秋大业,又何必在意眼下这一点小小失利?”
“千秋大业?”
秦柯然闻言神情微顿,却没有顺势揽上身旁女子腰肢,只是望着远方沉默不语,半晌忽而一笑,山崖边气氛顿时一松。
“等女帝禅让,东璜也就已经是我的了,萧崇琰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孩子,又能翻出什么花样……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郡王神武,朝中大臣自然看得清形势,区区一个萧崇琰不足为惧。”秀禾轻笑着贴近秦柯然胸膛,一手暧昧地在对方心口打着圈,软软地道,“秀禾只求郡王别忘了我才好。”
“哼,你倒是会邀功。”秦柯然哼笑一声,懒洋洋开口,“本王有军师如秀禾,此生足矣。”
“那秀禾可是记下了。”青衫细眉的少女垂首浅笑,眼波流转间,忽然有暗紫色魔纹自瞳孔间显化,稍纵即逝。
她偏过头向外望去,只见自东璜边境一直到河东郡,有无数鬼念正无声无息潜入,悄然没于百姓身体。
天光大亮,河东上空却鬼气蔓延,似阴云密布,无边无际。
—
“天都亮了。”
萧崇琰回到琼苑的时候,就看到顾璟正坐在院中,空乌琴横在身边,不知在院中坐了多久。
“嗯。”他沉默了一下,说道,“回来了。”
听到这般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顾璟也没有生气,只是指了指身旁的药碗,示意萧崇琰喝下:“帮你处理干净了。”
萧崇琰没有说话,低头喝药,以眼神示意:“哦。”
顾璟递去一颗糖葫芦,脸上神情难得有些纳闷:“你就连这个也会忘记?”
“太久没做过这种事,有些生疏。”萧崇琰慢条斯理咬着糖稀,解释道,“以前我也不处理的,太麻烦。”
那个时候有墨启在。
现在有顾璟在,似乎更加不用自己处理了。
甚好。
“会有问题吗?”顾璟抬手抚琴,开始为萧崇琰梳理血脉剑骨,“你的身体恢复很好,昨夜出剑也无太大反应,但若要真正握剑,还需一段时日。”
萧崇琰摇头:“不是大事,但我的时间不多。”
他看向自己手腕,目光落在那道隐约的黑线上,轻声说道:“东璜或将有变,我需要尽快握剑。”
清梧卫已有两天未曾传来消息。
若明日仍未有消息传来,那便意味着他与皇姐之间的约定已经生效。
三日为期,过时不候。
红莲若至,东璜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