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
阴天多云，山道上起了一层薄雾，放眼望去，四周皆是一片灰蒙蒙的绿色。
白亦泽车开的慢了点，沿着山路一直向上，开到半腰处的停车场，把车停在那里。
拿上一束白菊，下了车。
晨间的空气潮凉，带着一丝青草气味，他走在墓园里，脚步轻缓，走到一个墓碑前停了下来。
墓碑照片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模样秀丽，眉眼与白亦泽有几分相似，笑的温婉。白亦泽蹲下，把花放在墓碑前，视线从照片上移开，落在旁边另一束花上。
那是一束手工染色花，精美独特，这样的手艺在顶级设计师里都很少见。
白亦泽眸色温和：“玫琳姐又比我先来了。”
温慧在世时，对玫琳做的手工造花十分喜欢，玫琳也时常做来送她。那时她刚和温程在一起，还是一名小设计师，也没什么名气，造花手艺和用料也不如现在这般。
白亦泽抬眼，温声道：“妈，小舅再过几个月就要回国了，你也想他了吧。”
“等他回来，玫琳姐应该也能放下心结了。”
“对了，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飞扬着眉，“上个月世锦赛，你儿子拿了冠军。”
白亦泽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金牌。
捏着彩色带子，举到眼前。
天色灰暗，但他的手里，依然闪着金色的光泽，透过漂亮的刻纹，映入眼眸。
“厉害吧。”白亦泽下巴微抬，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了金牌的颜色。
“唉，只是分数有些差强人意。”他摸了下鼻子，眸光闪了闪，讲起了比赛。
“第一轮为了先稳住一个分数，我用了一套doublecork1080，配接转体900和外转1260的动作，虽然完成质量很高，但难度不具竞争力。”
他把金牌收回衣服口袋里，接着讲。
“第二轮，倒是上了难度，开头用的doublecork1260的配置，”白亦泽撇了下嘴，“但落地不稳，导致下一个转体900的衔接没有连上，损失了一个分值。”
“最后一轮……”
他回忆着，眼里含笑：“本来是打算挑战一个更高的难度配置，但因为上一轮的失误，却也不敢冒险。和教练商讨之后，决定选择还是稳中求胜，重滑了第二轮的配置。”
“质量倒是不错，只是基础分有限，分不太高。”
“不过，下一次，”他抬眼，眉宇间意气风发，“我一定拿个高分回来。”
“给你看。”
晓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撒到地面，空气里的温度也开始升高。白亦泽抬手看了眼腕表，又呆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他踏着石板路往外走，一抬眼，看见前方道边站了个男人。身材高瘦，穿的不多，人显着有些单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白亦泽很快移开眼，避开那人的视线，低头大步往前走，没再看他。
在擦肩而过时，那人忽然开了口。
“小泽。”白厉峰的声音比十年前沙哑了许多，气息也不似以前那般浑厚有力。
“小泽。”身后又叫了一声。
白亦泽脚下又走了两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白厉峰从他身后走上来，站在他身侧，目光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声音里带着哽咽：“你长大了，也长高了，眼睛，越来越像你妈妈……”
“你有事吗？”白亦泽声音冰冷，视线越过几米外的松枝望向远处的青山。
“小泽，我们有十年没见了，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还有，”白厉峰低头咳嗽了几声，“还有，当年的事错都在我，都怪我一时糊涂，今日我想好好跟你道个歉。”
白亦泽垂眸，淡声道了句：“用不着。”抬脚往前走。
见状，白厉峰拉住他的手臂，语气焦急：“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后悔，也经常来这儿跟你妈妈惭悔，希望你妈妈的在天之灵可以原谅我。”
“也希望小泽你，也能原谅爸爸。”白厉峰的话里带着恳求，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胳膊，眼睛盯着他的侧脸，等着回应。
白亦泽：“不可能。”
白厉峰：“我知道你在气什么，可我当年也不知道那个女人会大着肚子，跑去病房找你妈妈，也没想到你妈妈会……”
白亦泽甩开他的手，侧目看他：“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不知者无罪吗？”
白厉峰一时没站稳，向后趔趄两步，又走回来：“不，小泽，我没这个意思。”
他又干咳两下，之后抬头解释：我是想告诉你，那个女人，我一直都没娶她，就连那个孩子我也没要，”白厉峰朝他走近两步，“爸爸都已经做到这样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白亦泽眼皮稍垂：“那是你自己的决定，跟我没有关系。”
“当然和你有关系！”白厉峰皱着眉头，情绪有些激动，“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的公司将来是要留给你的，绝不会给别人。”
他哼笑了声，“不稀罕！”
“小泽，你听我说，”白厉峰又去抓他手臂，试图和他商量。
白亦泽的忍耐似乎到了极限，这一次他狠狠地甩开那双拽紧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园外走。
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就要承担相应的惩罚，拿一个破公司来请求他的原谅。
真是可笑至极。
……
出了墓园，沿着石阶路下山。
停车场里的车比来时多了许多，白亦泽朝自己的车走去。车旁不远处站了一对母女，他扫了眼，没在意。
当他走近时，那对母女却迎面朝他走来。
“是小泽吧。”那个女人说。
白亦泽看了她一眼，是个不认识的人，却意外地这样称呼自己。
瞧出他脸上的疑色，那女人露出谦蔼的笑，语气也十分柔和，带着几分讨好：“你应该没见过我，但你小时候我见过你一次，没想到一晃你都长这么大了。”
“你妈妈见你长的这么好，如今还这么有出息，应该可以安心了吧。”她说这句时，不禁低下了头，眼里似有一丝闪躲。
白亦泽皱眉：“你是？”
他不记得远房亲戚里有这个人。
那女人看了看他，没回答，只从身后拉出来一个约摸十岁的小姑娘，推到他身前，笑着说：“这是你妹妹，崔宁……”
她改口：“白宁宁。”
“宁宁，快叫哥哥。”崔雨娇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小姑娘依言叫了声哥哥。
白亦泽一时僵住，脑袋里直直空住了几秒。
然后，周围似霎那间寂静了下来，耳边响起了几声医疗器械的滴滴声音，突然间又戛然而止，和那天一样，静的可怕。接着是走廊里温程冲着白厉峰撕心裂肺的吼声：“我姐姐明天就要手术了，医生说是有希望好转的！”
“怎么会这样！是你害死了姐姐！！”
“还有那个女人！！！”
这声音再一次传入他的脑袋里，刺的他头皮密密麻麻的疼，疼得快要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