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位置上。
餐桌上的氛围莫名变得安静。
张扬瞧了瞧慕奚,又去瞥瞥白亦泽,无声低头笑了几下。
然后歪身挨上香香那边桌面,从盘子里拿起一根薯条,沾上番茄酱,吃了口。
边吃边说:“你这番茄酱怎么有一股醋味呢,这么酸。”
香香疑惑着拿起一根薯条,沾了沾,尝尝。
“没有呀,我都吃了半盘了,不酸呀!”
“我是说闻起来酸……”张扬拖着尾音说。
香香凑近鼻子,认真地嗅了嗅。
还是没觉得。
这里的话外之音小朋友听不出来,大人可是能一下子听得出来。
白亦泽刚刚是为她解围,哪里就成了张扬说的那个意思了,不过,她倒是不介意这种玩笑话的调侃,但估计白亦泽应该是介意的。
她又想起昨天他说那句不喜欢时的语气,随即往旁边看了一眼。
男人表情如常,模样上并没有任何不愉快,低着头,慢条斯理的吃着面前的鱼肉沙拉。他自己那盘已经吃完了,空盘搁在一边,现在吃的是从她那边拿走的那盘,也已经吃了一多半了。
慕奚盯着他的动作,一口接着一口,速度不快不慢又十分专注,似乎对食物以外的事情全然不感兴趣,也听不见张扬的讲话。
一副和他毫不相干,不以为然的姿态。
见白亦泽没流露出反感,她心底微微一松,却又似乎被他这份冷淡弄得胸口一时间有些发堵。
她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
人家出言反驳了,她不舒服,这回不说话了,她又不舒服,这是什么时候得上公主病了?
慕奚在心里把自己谴责了一番,转回头,却意外对上张扬的目光,忽然有种偷看被抓包的心虚感,她理了下耳边的落发,故作镇定地和他笑了笑。
张扬立刻笑呵呵地回应她,眼里那抹狡黠一瞬间溜走,接着之前的话题,和她聊起来:“欸,慕奚,那你们花滑队在比赛期间,一天的饭量大概是多少?”
“有这多吗?”张扬指着慕奚的那份套餐。
她摇头:“大概半份三明治,一颗蛋,四分之一的沙拉。”
张扬张了张嘴,惊讶道:“一天的饭量?”
“一天的。”
张扬皱皱眉头,感慨道:“真不容易啊,像老白他们滑雪的也没这样节食啊。”
慕奚目光挪动。
白亦泽盘子里的沙拉已经见底,动作也慢了下来。
这时对面传来“滋溜。”的一声。
香香吸进一口布丁,舔了舔嘴,吧唧两声。
张扬随即投去一记嫌弃的眼神。而香香似乎有感应似的,去舀布丁的手忽然停住,冷冷地说:“哥哥,你别再碰我了。”
奶声奶气却气势十足。
张扬“……”
“那你们这些小姑娘要是饿了怎么办,喝水饱腹吗?”张扬收回视线,拿起汉堡,边吃边问。
慕奚也开始吃东西,咬了口三明治,点点头:“偶尔会。”
他的话一时引起了慕奚的感慨,回忆不由自主地漂了出来,她接着说:“其实最难的,是在发育期时期,为了控制体重,除了运动和节食,连水都不能多喝。”
香香把最后一口布丁塞进嘴里,听见这话,忽然抬头问:“姐姐,发育期是什么?还不让喝水?”
香香这一问,慕奚倏然察觉,当着两个男人的面去聊女孩的发育期,会不会尴尬了点……
她用余光瞄了一眼两个男人,他们倒是神色如常,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不自然的迹象。
“嗯……就是,”她斟酌着言语,“以后香香会长高,会变聪明,变漂亮的一段时期。”
慕奚觉得只能这么解释了,再多的香香这个年纪也领会不了。
况且,她也说不出口。
“哦,”香香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忽地又问:“那为什么不让喝水呢?”
“不是不让,是不能多喝,”一旁沉默不语的白亦泽突然开口,语气温和:“就像甜食吃多了,会长蛀牙,这和你哥哥不让你多吃甜食是一个道理的。”
“那多喝水会怎么样呢?”香香紧追不舍地问。
白亦泽视线一转,往慕奚身上扫了一圈。
她吃东西的动作不由地僵了一下,没去探究男人看她的意思,低头端过沙拉,吃了起来。
竖起耳朵,等着听他回答。
“就会变得更漂亮了。”
慕奚:“……”
张扬:“……”
这是什么解释?
不是胖了,不是沉了,是更漂亮了……
慕奚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
香香疑惑地朝她看去,似乎在这微妙的气氛里瞧出来一丝不对劲,不确定地问:“更漂亮不是好事吗……”
白亦泽敛了下眼,散漫地道:“太漂亮了,有时候,还挺麻烦的。”
“你现在还小,不懂,以后就会知道了。”他说完,继续吃着盘子里的东西,神态如初。
“……”
这男人是在意有所指,在说刚才她被搭讪的事。
这半天不吭声,忽然又冒出这样的话来。
还阴阳怪气的。
明明是他自己过来帮忙的,又不是她求他帮的,帮了又嫌麻烦……
慕奚叉着沙拉的力道不受控地大了点。
余光瞥见对面。
张扬正埋头啃着汉堡,肩膀还不时地微颤两下。
“……”
-
吃完了饭,香香的钢琴课是下午一点钟,白亦泽要先去送她然后再回体育基地,由于路线是两个方向,一来一回很费时间,慕奚便没搭他的车,自己去坐地铁。
走到地铁口,乘电梯下去。
迎面从地下吹来带着潮气的凉风,越往下,风越大,吹的她身子向后倾斜。
慕奚把手从衣兜里伸出来,收了收吹翻的衣领,然后抓紧。
手机震动了两声。
倒不开手,也没管。
等过了安检,进到候车区,才掏出手机,看了眼。
白亦泽:【24小时了,膝盖换热敷。】
看见这句消息,她手指很快在输入框里打出几个字“好的,麻烦教练记着了。”
然后盯着屏幕,顿了好几秒。
忽地笑了。
自己这是在干嘛呢,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赌气聊天。
……真够幼稚的。
她把那句删掉,接着输了个“ok”发了过去。
-
体育基地,滑雪馆。
白亦泽送完香香,回到宿舍换了衣服,准备去训练。他训练时习惯不带手机,临走前拿起看了一眼,没有新消息。
放下手机,刚碰到桌面,“叮咚”响了声。
手又一下子拿起来。
是张扬发来的。
“……”
白亦泽慢悠悠地点开,瞥了眼。
张扬:【兄弟,以后咱吃醋的时候要注意一下语气。】
白亦泽一顿:【我语气怎么了?】
张扬:【你这是承认吃醋啦?】(坏笑)
白亦泽:【……】
白亦泽:【你要是不说,就别耽误我训练。】
等了半天,张扬一直没回复。
又过了一会儿。
白亦泽:【还活着?】
张扬:【哎哟,你还在呢,我还以为你去训练了呢!】
张扬:【嘿嘿。】
白亦泽:【……】
过了两秒。
白亦泽又问了句:【语气怎么了?】
张扬:【唉,其实语气也算正常,吃醋嘛,就该是这样酸吧啦几的。】
白亦泽:【……】
张扬:【但是呢……】
第一次拿捏住白亦泽,他又开始卖起了关子。
白亦泽耐着性子:【但是什么?】
张扬见好就收:【兄弟,你摆错位置了……】
张扬:【人家慕奚现在又不是你女朋友。】
张扬:【你这吃的算哪门子醋啊!】
张扬:【就你今天莫名其妙说的那些话,再加上那副欠揍的样子,这也就是慕奚性子好,换作是我,准不想再理你了。】
白亦泽盯着张扬的话,想起在GoldSnow门外,慕奚执意不想搭他车的那副神情。
……
白亦泽:【知道了。】
张扬:【嗯,不错,孺子可教也。】
张扬:【对了,上次那批雪具赶上卖家缺货,你明天抽空再帮我选几家呗!】
张扬:【也不用太多,两家就行。】
张扬:【要不,我把电子文件先发你,你训练完了看一下?】
张扬:【占用不了你多少时间。】
张扬:【行不?老白。】
……
张扬:【兄弟?】
……
张扬:【还在吗?】
……
……
……
张扬:【靠!】
-
弹跳训练室里,白亦泽在蹦床上踩板练习转体,抓板和空翻。
他练了一个小时,展飞抱板靠着墙壁,在旁观看了一个小时。
白亦泽腾起做完一个四周空翻,又练了个1080转体,之后没再加力,落下后双腿匀力缩回,缓冲了下,停了下来。
脱下板,走出蹦床。
这时展飞跑了过来,意犹未尽地问:“泽哥,你不练了吗?今天怎么才练这么一会儿?”
白亦泽抓了抓额前头发,深吐了口气,淡声道:“状态不好。”
展飞:“……”
刚才那一个小时近乎炫技表演式的训练,竟然还叫状态不好……
展飞噢了声,看着白亦泽出了蹦床室,朝别的训练室走去。他目光在门口停留几秒,抱板回身大步走上蹦床。
练到晚间,白亦泽回到宿舍,意外地屋里没人,他从衣柜里拿了套干净衣物,进去卫生间。
洗完澡,擦了几下头发,毛巾搭在脖子上,从卫生间里出来,走到床边,拽过一个纯黑的斜挎包,去翻里面的贴药。
刚才训练时,小腿上不小心蹭破了一块皮,当时没感觉,一遇水才察觉出来。
他拉开包,视线往里一扫,伸出的手顿了下。
慢慢把包里的两瓶水拿了出来。
走到桌子旁边,放下。
弯着唇回身坐到椅子上,拿起手机,发了条微信。
白亦泽:【水忘记给你了。】
白亦泽:【还在滑冰馆的话,我给你送过去?】
对方很快发来回复。
慕奚:【不用了,扔了吧。】
……
沉默半响。
白亦泽:【嗯。】
这时门外传来了动静,展飞气喘吁吁地开门走进来,身上大汗淋漓,上衣和裤子几乎湿透了。
“咦,泽哥,回来这么早?”他边擦眼角的汗边问。
白亦泽低头看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展飞出了太多汗,身体感觉极度缺水,他从桌上拿起水杯,去饮水机下接了一杯,喝下去后,还是觉得渴,这不是缺水,是缺糖了。
他放下水杯,挣扎片刻,还是决定下楼一趟。刚一转身,目光扫到白亦泽桌上,随即走过去。
“泽哥。”展飞叫了他一声。
“嗯?”白亦泽仍低着头。
“你这水可以给我喝几口吗?”展飞抓了抓脑袋,“我今天训练的有点过了,身体感觉有点虚脱。”
白亦泽懒散地靠着椅背,随口道:“喝吧。”
“好勒。”展飞刚要伸手去拿。
白亦泽突然抬起头。
“别动!”
他语气冷又急,吓的展飞手不禁一哆嗦,愣愣地站在那里瞧着他。
“……喝蓝色那瓶。”他说。
展飞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依言去拿蓝色那瓶饮料,拧开瓶盖,礼貌地倒进杯子里喝。
见状,白亦泽又挨上了椅背,撇了眼桌面,垂下眼。
下一秒,头顶斜上方“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水,空气里随之飘来淡淡的薄荷味道。
“这水怎么是这个味儿的啊!?”
展飞皱着眉,咧着嘴:“跟吃了牙膏一样!”
白亦泽:“……”
展飞抿了下唇,抬手擦了擦嘴角沾上的水,“泽哥,你这口味……也太特别了点。”他说完伸手转了下瓶子,去看瓶身,然后明了地点了点头,嘟囔了句:“怪不得呢……”
展飞把瓶盖拧上,放回原处,目光又移向旁边,想了想,试探着问:“泽哥,这瓶粉色的……”
话音未落,白亦泽倏然起身,一手拎过瓶子:“这瓶我要喝。”
展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强势气势震的后退了半步。
“……”
“噢,那,那泽哥你喝吧。”
白亦泽嗯了声。
瓶子就那样被他握在手里,没有动。
“怎么不喝呢?泽哥。”
白亦泽瞥了眼他,“一会儿喝。”
展飞点点头,没再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那里,注视白亦泽,沉默半响,又开口:“泽哥,你要是现在不想喝的话,那先给我喝几口,我再下楼给你买一瓶回来。”
话刚说完。
下一秒,白亦泽抬手拧开瓶盖。
举起水瓶,送去唇边。
却在距离嘴唇一厘米的地方,忽地停住动作。
顿了几秒。
手慢慢移开,微张的双唇缓缓合上,目光扫了眼瓶口,喉结滚动了两下。
回身从桌上翻过一个倒扣的马克杯,倒进里面,举起,喝了口。
一瞬间,清新的桃子香气涌入口鼻,沁入心脾,他用舌尖轻轻添了下唇,是一股他不太熟悉但却很清甜的味道。
门口处传来一声浅浅的关门声。
他没在意。
只觉得那抹萦绕在唇齿之间的香气,稍纵即逝,只弥留片刻,便散去。
白亦泽垂眸,沉默一瞬,又抬起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