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地铁时,雨已经停了,天色很暗,空气潮湿微凉。今天是看了天气预报出门的,只穿了件单薄的连衣毛线裙,这场雨下的意外,慕奚现在浑身上下透着凉意。
她拎着雨伞,视线全在脚下,踩在湿漉漉的石砖上,尽量不把鞋子弄脏。
“别一直低头,看着点儿路。”一道少年的声音响起。
慕奚抬头,是慕言。
他站在一棵树下,手臂上挂着一件大衣。
“你怎么出来的?”
她还没到家,他就能自己溜出来,还是第一次。
慕言走近,从她手里抽走雨伞,把衣服扔到她怀里,“给你送衣服,这不就出来了吗。”
“……”
慕奚穿上衣服,瞬间暖和了许多,抬头看他:“你走吧。”
“走哪儿?”
“去玩滑板啊?”
“……”
“刚下过雨,去哪儿玩滑板。”慕言白她一眼。
“那你是专门来接我的?”
“不用太感谢我。”
“……”
鞋子哒哒地踩在路面上,慕奚双手伸进大衣口袋,看着身旁衣着单薄的慕言,“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男人不怕冷。”
“……”
她吸了吸鼻子,认真道:“快中考了,别生了病,耽误学习。”
“放心。”
“平时少玩点游戏。”
“知道。”
“滑板也少玩。”
她低头跨过一处浅水坑,撇见慕言那双新运动鞋。
衣服不多,鞋子倒是换的勤,每周回来都是新的……
她一顿,抬头问他:“你是不是在学校也偷着玩滑板?”
慕言目视前方,不否认:“我那叫劳逸结合,”他歪头,“你不也趁着休赛期玩滑雪吗?”
她刚要张口,慕言伸手,举在头边,信誓旦旦:“我保证,绝对不会耽误到学习!”
“……”
看了他一会儿,慕奚没说话。
慕言性格虽然不好,但从小到大,却凡事说到做到。
见她放心,慕言收回手,转头笑道:“说起滑雪,我现在就是没时间,不然,你学单板滑雪还用请什么教练啊,我教你就行了。”
慕奚:“你?”
慕言:“当然,不都是板吗,总有共通的地方。”
这话虽在理……
慕奚打量他,“可人不一样。”
慕言:“?”
“作为指导的人不一样。”
“……”
“你想当教练,还差得远。”
“……”
“能力不足,耐心不够,长得……”
慕言:“当我没说。”
慕奚:“好。”
路上只有她们两人,不说话,很安静,手机震动几声,声音不大,却很明显。
慕奚拿出手机,查看消息。
白亦泽:【到家了?】
这突然的问候……
慕奚:【快了。】
聊天窗口上,显示了几次对方正在输入,却没收到消息。她猜测,白亦泽可能下周有事,想要取消课程,而因为自己之前那番感谢的话,他正考虑要怎样开口。
一条消息发来。
白亦泽:【淋雨了没?】
慕奚愣了下,回复:【没有,我在服务台借了伞。】
白亦泽:【刚才雨很大。】
慕奚:【我下地铁时已经停了,没事的。】(愉快)
白亦泽:【嗯。】
白亦泽:【谢谢你的牛奶。】
慕奚:【不客气。】
白亦泽:【那下周见。】
?
……
慕奚:【下周见,教练。】(愉快)
原来是要感谢那杯牛奶。
不是取消课程就好,她笑了笑,手又伸回大衣口袋里。
慕言:“谁呀?笑成这样……”
起了点风,她快走几步,“没谁。”
慕言“切!”了一声,跟上。
-
从GoldSnow到训练馆的路程只有二十分钟,因这场雨,他被堵到了现在,不过还好,下个路口转弯,就到了。
车里没放音乐也没听电台,之前常因此错过微信消息。
前方的车纹丝不动,车内安静的太过无聊,他拿起手机,点开微信,随意翻看聊天记录。
她好像比较喜欢用这些微信表情。
自己倒是从来不用。
白亦泽盯着手机屏,心里因堵车稍起的那点烦躁感渐渐散去,眉间舒展开来。移开视线,望去窗外。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车道旁是一处公园绿地,草坪内有一条碎纹石路,沿路两边铺着光线柔和的地灯,通向公园深处的一方喷水池。
他按下车窗,车内瞬间涌进一股清新的空气,带着雨水和泥土混合的清香。
这片区域属于体育训练基地,附近有多所运动场馆,如果没记错,顺着喷水池的方向,在公园的另一边,好像有一所滑冰训练馆。只是不清楚,馆内是速滑还是花滑冰场。
若不是堵车,倒是能下车出去走一走。
今晚的公园,挺漂亮。
手机来电,打破了这安逸的气氛,是一通国际电话。
白亦泽接通:“小舅。”
“小泽,在忙吗?”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不忙,怎么这么早打来。”按照时差,对方那边才刚早上五点钟。
“你爸爸,刚才给我打了电话,”温程犹豫几秒,“说下周末,姐姐的忌日,他想和你一起去。”
“不可能。”白亦泽语气很冷,一口否决,伸手关上车窗,与外界隔离,车里一下又静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答应帮他打这个电话,可是你爸爸,他再三恳求,我想,他……毕竟是你……”
“小舅,以后他的电话你不用接。”白亦泽打断他,“我不会见他。”
温程叹口气:“那好,以后不接了。”
“我的亲人有你一个就够了,不需要别人。”白亦泽又道。
温程笑了声:“嗯,小舅知道了。”
白亦泽:“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再等等吧。”温程语气深沉。
“我回国后,见过一次玫琳姐。”白亦泽告诉他。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
“她还好吗?”温程问。
“看起来还好。”他在暗示他。
所以……是实际上不好。
温程想问又忍了回去。
“从你走后,她一直是一个人。”这次他直言相告。
电话那头又没了声音。
“小舅,当年妈妈去世的事,与你和玫琳姐无关,你真的不必再自责。”
这么多年,在这件事上,白亦泽始终劝不动温程。
后方传来几声车鸣,他抬头,前面的车已经开出去了一段距离。
“小泽,你在开车呢,那我先挂了,你注意安全啊,有时间再聊。”那头很快挂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
还是这样。
白亦泽回到训练馆宿舍,屋内预料之中亮着灯。他住的是两人间,与他同寝的是一个叫展飞的男孩,年龄不大,但入国家队的时间却很早,他家在外地,所以休赛期也一直住在宿舍。
见他进门,展飞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有点惊讶:“咦,泽哥,你怎么回来了?”
“明天体能检测,今晚就住这儿了。”
“哦。”
他把手机搁在桌子上,从衣柜里取出一套轻简运动衣,转身的功夫,展飞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顶蓝色帽子套在了头上,还是厚毛线的。
“泽哥,这帽子怎么样,是不是很酷!”展飞一脸得意地向他展示。
白亦泽愣了下,问他:“你不热吗?”
“不是买来现在戴的,是等出国比赛时要戴的。”他正了正帽子,“怎么样,好不好看?”
“……”
“还行。”
“是吧,我就觉得很不错,嘻嘻。”展飞年龄小,长的更显小,脸颊还带点未褪去的婴儿肥。
眼光这回事和年龄代沟也有关系,自己喜欢就好,不必强求。
白亦泽脱掉外套,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泽哥,这么晚了,你还要去训练吗?”
“白天没练。”
“哦。”
展飞听说了他去做教练的事,倒也没觉得奇怪。
等他回来,夜已深,屋里的人已经睡了。
第二天又起了早,展飞再见他,已是在上午进行的体能检测上。
按照白亦泽平日里的训练状态,展飞估算了下,单昨晚的训练量,可能就比自己一整天的训练强度还要大。他心底骤升感慨,遥望前排那抹伟岸的身影。
别人的牛逼真不是白来的,多半是比你有天赋,却比你还努力。
上午的体能检测结束,吃过午餐,回到宿舍,展飞刚坐到床上,又站起,揉了揉肚子,有点忧虑:“不行,吃的有点撑,我得去公园里走走消消食,可别影响下午的检测。”
他拎上一瓶水,随口问了声,“泽哥,你去吗?”
白亦泽打开电脑,本想查份资料,闻言,又合上,起身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吧”
展飞一只脚已经迈出门外,见他走来,顿住等他。
公园里,早间还带着雨后寒凉的潮气,午后已是一片春色暖意,两人沿着碎石小路,往喷水池的方向走。
“你常来这里吗?”白亦泽是去年冬天才住进宿舍,接着到处飞国外比赛,对这位小舍友的日常生活不是很了解。
“对,只要餐厅中午有鸡腿,我就会来这儿散散步。”展飞一笑,两颊鼓起。
白亦泽轻笑了声,阳光洒在他脸庞,添了点柔和。
展飞抬头看了几眼,语气认真:“泽哥,之前和你不熟,你性格又冷,有句话,我一直没跟你说。”
“什么话?”
展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侧脸:“你长得真好看!”
“……”
“长得好没用,成绩好才有用。”他不以为然地道,视线望向远处。
展飞反驳道:“成绩当然重要,但一张帅气的脸也很重要,别的不说,就我那顶蓝色帽子,泽哥,你戴上,绝对比我好看。”
白亦泽:“……”
展飞:“要不一会儿回去,你试一下?”
白亦泽:“不了。”
他脚步快了几分。
展飞愣愣跟在后面:“哦……”
这个时间,广场喷水池没开,白亦泽站在池边,向下看。水很清,浮着几片远处飘来的白色花瓣。
他抬头,看向对面那一排梨花树,“那边的滑冰训练馆,知道是哪个项目的吗”
没等展飞回答,他已有了答案。
梨花树下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孩穿着粉色卫衣和浅蓝色牛仔裤,头上扎了个丸子头,眉眼微弯,脸上笑意盈盈的,包没背在身上,抱在怀里,边走边轻快地小跑几步。
“好像是花滑。”展飞说。
“怎么了?泽哥。”
白亦泽视线随着那抹欢快的身影一直到地铁站口。转过身,微仰着脸,随手接住一片飘过来的花瓣,低声道:“没什么。”
-
慕奚在林晓晓家楼下买了几袋水果,带了上去,一进屋,被扑面迎住了背包。
“热一下再喝。”
“不用!”
她放下袋子,去厨房取了个碗,递到餐桌。
林晓晓端着保温盒,倒出一碗汤,双手捧起啜了口,感叹道:“阿姨这猪脚汤,可以说,是我受伤时期唯一的安慰了……”
话音刚落,随即干下一碗。
慕奚撇了眼她,“那水果我一会儿带走。”
林晓晓捞出一块猪脚,边啃边说:“水果我也要,营养均衡嘛,这你最懂了。”
她坐在对面,瞧了一会儿可谓狼吞虎咽的吃相,笑了笑,“有那么好吃吗?”
对面的人不住点头,“你就是吃阿姨做的菜吃惯了,若是尝过我爸的手艺,就能深刻体会我此时的感受。”
慕奚的味蕾似闪过一道记忆,滋味并不是很好。
“我好像,吃过叔叔做的菜。”
林晓晓抬头,疑惑道:“什么时候?我可从来不留你在我家吃饭的。”
她仔细想了下,“好像……也是猪脚汤。”
“猪脚汤……”
林晓晓啪地拍了下桌子,“我想起来了,是那次!”
慕奚:“?”
她嘴里含着蹄筋,似乎想笑,“就是少儿舞蹈团表演,我脚崴了,你来我家看我,刚好赶上我爸做了猪脚汤,给你也盛了一碗,结果你喝了一口,”林晓晓笑出声来,“就吐了!”
“哈哈哈……”
“……”
好像是这么回事。
虽然年纪小,记不清楚,但当时那场面,好像还挺尴尬。
提起这件事,倒是又让她想起林晓晓那次崴脚的原因。
她们两人是在少儿舞蹈团认识的,一次演出,她的位置在第一排,就在演出开始之前,有一个不讲理的小姑娘,趁着老师不在,欺负她,非要和她换位置,仗着力气大把她挤去了后排,当时是林晓晓挺身而出,帮她保住了位置,但自己却被推了一跤,结果负伤退演。
她记得,当时林晓晓心里不甘,哭闹个不停,后来,非逼着老师撤掉了那个推人小姑娘的演出,才肯罢休。
借着这个话题,林晓晓也忽然想起件事:“对了,我前一阵儿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到了一张那次舞蹈演出的合影,你不是说你之前弄丢了小时候的相册吗,反正那张照片里也没我,你拿回去做纪念吧。”
“好。”慕奚欣然答应。
弄丢小时候的相册,一直是个遗憾,现在能有一张,也很珍贵。
吃饱喝足,两人去到房间里。
林晓晓从抽屉里取出相册,打开,抽出那张照片,递给她。
照片里,她站在舞蹈队中间,穿着白色芭蕾舞裙,怀里抱着一捧花束,里面插了两只熊猫玩偶。
慕奚目光停在花束上。
这花,最后好像被她送了人。
……
她低头看着照片。
一段被她忘却已久的记忆,渐渐地涌入了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