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点餐台,两个男人站在那,张扬的语气带点撒娇:“老白,你就说你帮不帮忙吧。”

“先说什么事。”男人单手插兜,一身墨蓝色运动服,上衣敞开,穿得帅气随性。

怕他一口否决,张扬决定循序渐进。

先换个话题。

“中午想吃什么?我请你。”

白亦泽拿着咖啡杯的手指了下食品箱里的三明治。

张扬:“别呀,这三明治你还没吃够呢,虽然是你的店,但也没必要这么捧场吧,还有,你身为一个运动员,还是要多注意饮食健康的,我看你最近清瘦了不少啊……”伸手去拍白亦泽手臂。

靠!这肌肉。

他对眼前之人嘴角那抹得意视若无睹,缩回手,死鸭子嘴硬道:“我今天一定得给你好好补补,地方我定。”

白亦泽放下杯子,淡声道:“我下午两点回训练馆。”

听他松口,张扬忙道:“没问题,我这就定位子,十分钟后出发。”

张扬掏出手机,开始翻找号码,店老板转过身,目光在咖啡厅里随意‘视察’了一圈,引起角落里一桌几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一阵雀跃。

“对了,老白,你看那里。”张扬指着靠窗的位置,“那个女孩,你猜是谁?”

白亦泽闻言望去。

那里坐着一个穿着乳白色薄呢外衣的女孩,肤色白皙,五官清纯柔和,长发别在耳后散落在背,整个人安静地注视着手机,神色认真。

“你见过一次的。”张扬提醒他。

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没印象。

“是慕奚,花滑女神。”

似乎是没想到,白亦泽微微一愣,问道:“香香喜欢的那个?”

“对,就是她,你也没认出来吧,我一开始也是。”

上个月白亦泽去张扬家里取东西,被张扬的妹妹一起拉着看了一场花滑女单的比赛。赛场上,女孩一袭明艳的红衣,妆容妩媚,伴随一首探戈舞曲在纯白的冰场上翩翩起舞,表演华丽动人,但技术存在失误,最后成绩不理想。

白亦泽记得,当时的解说员遗憾地说了一句:“再完美的表演在高超的技术难度面前,都显得无能为力。”

他不懂花滑,也承认技术难度在比赛中的重要性,但是,那一场,只有这个女孩的舞姿给他留下了印象。

张扬倚在前台,单手托着下巴,目光打量,笑道:“也难怪认不出来,这根本就是场上小野猫,场下小白兔嘛。”

虽然不是很喜欢这种浅显的比喻,但是,很难不认同。

咖啡厅里放着悠扬的音乐,慕奚上一个视频按了静音,这次,开了一点音量。

这个视频是白亦泽参加世界杯分站赛的第一站,也是他第一次在国际赛场上亮相,赛后,他接受国外记者采访,英语流利,声音沉净,每个问答都很流畅,除了最后一个问题。

记者问他:“在这个年纪才开始参加国际比赛,会不会觉的有点晚。”

他意外地犹豫了。

比赛是在夜间进行,采访区域打着灯光,很亮,照在他脸上,白皙的皮肤泛着光泽。

几秒后,他抬眸,脸上神采傲然。

回道:“astisprologue.”

用中文说:“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任何时候开始,都不会晚。”

-

慕奚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男人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平地一声惊雷,在一瞬间点醒了她。

她伸手轻轻抚住心口,想到接下来白亦泽在赛场上的表现,忽觉,道理,只有放在亲历者身上,才更有说服力。

放下手机,视线转向窗外。

目光所至,皆是滑雪馆“生日”的庆祝标语。

她回头,摸了下杯子,温度凉了些。

再过三个月,就是她二十岁生日,在如今花样滑冰现役女单平均年龄18岁的环境下,年纪已经不占优势。不过,她担心的并不是这方面,而是冬奥会之后,始终找不回的状态。

她的花滑生涯很长,4岁接触滑冰,5岁正式学习花滑,13岁进入青年组,两年之中,大小赛事从未下过领奖台。15岁进入成年组,发育期力量提升,技术水平突飞猛进,练出女单目前最高难度跳跃3A(阿克塞尔跳,三周半),并在正式赛场成功使用。此后,以技术难度,表演能力,心理素质全面保持在高水平的状态下,在大奖赛,四大洲,世锦赛以及亚运会上一一夺魁。所以那时,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冬奥会金牌。

所有人都觉得她势在必得,包括她自己。

然而,在赛前公示练习的第二日,在她最拿手的3A跳上,落地摔倒,脚踝韧带断裂,伤势严重,被迫退出了比赛。

夺冠热门选手赛前因伤退赛,有失望有鼓励,也有骂声。她没有在意那些声音,而是专心养伤,为下个赛季做准备,可是,她似乎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般强大。新的赛季状态不佳,接连失利,以至于在上个月的世锦赛之前,她的编舞师提出,用弱化舞蹈动作来主攻技术难度,但被她一口否决。

花样滑冰是一项运动比赛,也是一项冰上艺术,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坚持。

电话铃声响,思绪被拉回,是林晓晓打来的,慕奚告诉了她咖啡厅的位置,挂了电话,屏幕又回到采访视频的暂停画面。

这一刻,她明白了。

自己的心,其实一直有被曾经的荣誉与失败以一种无形的压力束缚,令她无法心无旁骛专心眼前的比赛。

何不抛开过往,以此刻为起点。

没错,她要试试!

慕奚倏地拿起杯子,将牛奶一饮而尽,又“哒!”地一声放下,添了添嘴唇,眼里放光。

林晓晓到时,慕奚本想跟张扬打个招呼再走,却见他跟着一个人进了后厨,便作罢。

从滑雪馆出来,两人在附近一家披萨店吃了午餐,披萨料很足,慕奚吃了两块就饱了,然后静静地看着林晓晓把剩下的解决。

吃到最后一块,慕奚看不下去,拍她手背,笑她:“你一个舞蹈生,吃这么多,好吗?”

林晓晓紧紧捏住那块差点被拍掉的披萨,塞到嘴里,含糊道:“你不知道下午的排练要练多久,晚饭根本吃不上。”

“可你吃这么多,还跳得动吗?”

“吃的少才跳不动呢,”她咽了一口,又说:“我前天中午只吃了一碗面,结果练到一半儿就低血糖了,害得我耽误了排练,还被队长埋怨。”

林晓晓排练时间紧,吃的急,嘴边沾了一点酱汁。

慕奚抽张纸巾递给她,一脸正经:“按你正常的饭量,理应不会出现低血糖的情况,你这应该属于运动性贫血。”

林晓晓:“?”

“说明你抗负荷能力太差,机体的机能跟不上练习的强度。”

“……”

“需要逐步加强心肺功能和机体的抗乳酸能力。”

“奚奚……”

“说点我能听懂的。”

“……”

“多吃水果,多喝牛奶。”

林晓晓乖巧点头。一个不会看病的运动员一定不是一个合格的营养师。

-

与林晓晓分开,慕奚去了冰场训练地。

冰场里人不多,只有一对下周准备参加商演的青年组双人滑小选手在练习节目,慕奚换上训练服,没有着急上冰,而是坐在观众席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节目选曲是来自电影《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一首钢琴曲,在进入成年组的第一个赛季,她曾滑过这个曲目,曲风伤感动人,不论选用在比赛还是表演节目当中,都可以迅速带动观众情绪,是花滑选手最受欢迎的曲目之一。

两个小选手滑的认真卖力,即使是在练习,所有的步伐,节奏,舞蹈动作以及表演情绪也全部一丝不苟,只是在节目下半程一段旋转托举中滑行不够流畅。

看得出来,这个托举应该是上了难度的。

上难度……

慕奚忽然一顿,从旁边座椅上的外套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翻到女单队友李一婉上周给她发来的一段视频。

视屏中,是一个明年即将升入成年组的国外小女单,没有依靠吊杆(类似威亚)的辅助,独自跳出了一个4S(萨霍夫四周跳),虽然落地摔倒,但已足周。

这个没有完全成功的跳跃,似乎暗示了,花样滑冰女单即将进入四周跳时代,她放下手机,目光回到冰场。

上难度。

必须要上,不能再局限于3A以及三周的连跳,那等于是在坐以待毙。如果说,之前在咖啡厅只是起了想改变的想法,那么现在,她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

情绪振奋起来,在冰场也多呆了一个小时,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慕奚的妈妈是一名护士长,今晚值夜班,爸爸是一所中学的教导主任,经常加班开会,弟弟上初三,只在周末回家,此刻,家里只有她一人。

她在玄关换上拖鞋,进到屋里,双肩包随手放到沙发上,脱了外套,从包里掏出训练服,扔进洗衣机,到衣柜里翻出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洗过澡,换上一套干净的睡衣,从冰箱里拿出妈妈留下的饭菜,放进微波炉加热。

“叮!”的一声,加热好了,慕奚端出盘子,香气扑鼻。

此刻,她才发觉肚子原来已经很饿了。

从上冰到现在,她的思绪全部围绕在四周跳上,以至于在地铁站,她挂在双肩包上的冰墩墩钥匙链被人刮掉了都没发现。

注意力被妈妈的厨艺拉回一些,她边吃边想,林晓晓现在是不是在饿着肚子。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八点十分,药店应该还没关门。

拿起桌上的手机点开外卖app,买了一些补充能量的快复冲剂和饮料,把下单截图发给林晓晓:【没吃饭就抽空喝一些。】

她放下手机,林晓晓应该还在排练,一时半会儿回不了消息。

慕奚吃完饭,收拾好餐具,回到卧室,觉得屋子里有点闷,打开窗户去透气。四月份的夜里仍带着寒气,吹了点风,突然感到头皮发凉,原来,洗完澡头发没吹干。

她关上窗,去吹头发,回来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时间还早,没有困意,也不想睡。

伸手扯过桌上的手机,点开那个四周跳视频,反复观看。

她仔细考虑过,既然要练四周,那就选除A以外,技术分值高而且自己比较擅长的Lutz勾手跳。

想法一旦确定,她猛地坐起,打算给教练打个电话。

毕竟一个运动员,除了自己,最了解自己身体状态和能力水平的就是教练。慕奚13岁师从沈冰教练至今,在生活和训练中朝夕相处,两人的关系早已像家人般亲密,但沈冰教练在执教时却是一个非常严苛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样,冷冰冰的,队里的运动员都有点怕她。可慕奚却觉得,她的教练很酷!

电话拨通,忽然有点紧张,如果教练觉得她不适合练……

她摁了挂断,发了条微信过去:【我想练4Lz。】

一秒,撤回。

【我要练4Lz。】

教练老家有点事,前天回去的,这个时间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忙。

过了三十秒,教练打过来。

电话那边起初有点嘈杂,一下子又变得很静,静的可以听见微微的呼息声。

慕奚手指捏紧手机,不确定教练有没有看到那条消息。

“可以的。”

电话里静了一会儿。

“你可以的。”语气认真。

慕奚开口:“教练……”

电话那边好像有人喊了声沈冰。

“等我回来。”

教练声音里似乎带着笑,对她说完这句,便挂了电话。

慕奚愣了一会儿,微抿起唇,鼻尖有些泛酸。

手机震动,林晓晓的微信跳出来,是几条语音,她点开。

“奚奚,你真是我的救星!我刚要晕倒,你就给我送来了饮料。”

“你不知道,我被队长盯了一晚上,心力交瘁的。”

“别说,你这补品还挺好喝,是我的口味,看来你不仅是我的救星,还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慕奚被她逗笑,眼睛里泛起的那点泪意也收了回去。

躺回床上,继续盯着天花板,嘴角翘起。

-

白亦泽从训练馆回来,把车停在家楼下,呆在车里,没有直接上去。

他拿过放在副驾驶上的批准文件,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张扬。

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张扬。

白天出席滑雪场演出,是以张扬朋友的身份,并没有用国家队运动员的头衔,所以向队里领导打声招呼即可。然而若是去做教练,可没那么简单,为了这份批准文件,他整整奔波了一下午。

更何况,虽然是休赛期,自己也并没有闲到可以去当教练的程度。

从车里出来,微信一直在响,他没理会,直到进屋,才看了一眼手机。

十几条语音都是张扬甩过来千恩万谢的肉麻话。他听了两句,受不了,刚要点退,聊天页面跳上出来一份电子合同。

他瞥了眼,点开。

签上名字,发了回去。

张扬秒回:【收到!】

张扬:【白教练。】配个贱兮兮的表情。

白亦泽:【嗯。】

收到了合同,张扬也露出本性。

张扬:【老白,你跟我说句实话,今天为什么答应的那么痛快?】

白亦泽:【同情心。】

张扬:【?】

白亦泽:【看你求我,求的像个孙子一样。】

张扬:【……】

张扬:【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说我也知道。】

白亦泽:【?】

张扬:【我一提那个花滑女神,你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张扬:【所以,你这是……】

张扬:【老铁树开花!看上人家了!哈哈哈!!】

白亦泽:【为什么是‘老’铁树。】

白亦泽:【你比我还大一岁。】

张扬:【谁让你是我白爷爷呢!】

张扬还了一击,心里暗爽。

白亦泽:【……】

白亦泽:【你还有事儿吗?】

他问的是滑雪教练的事。

张扬:【有啊!你跟我说说,你是啥时候看上人家的?】

张扬:【看比赛还是在咖啡厅?】

张扬:【应该是在咖啡厅,当时盯着人家女孩看了那么久……】

张扬继续分析:【不过想想,慕奚还真是漂亮,本人比在电视上还要好看。】

张扬:【哎呦,你这棵名草终于要有主儿喽。】

张扬:【也不知道得惹多少人伤心,尤其是那个潘曼薇……】

看样子是没正事儿了,白亦泽退出聊天,扔开手机,进入浴室洗了把脸。

水微凉,不过很舒服,他拽过毛巾擦干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脑子里一闪而过一张干净的小脸,漂亮的像一朵白茶花。

白亦泽一怔,他是被张扬洗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