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没有关,轻纱的窗帘被夜风撩动,透进皎白的月光。虞楚有些睡不着,翻过身朝向外面,看着地上那人的轮廓身影。
周暮睡觉的姿势和他为人一般板正,平平躺着,双手交叠搭在被子外,呼吸很平稳,被子缓慢地起伏。
虞楚不知道他睡着了没,随意问道:“你睡着了吗?”
两秒后,周暮的声音响了起来:“睡着了。”
“但是我睡不着,怎么办?”
周暮道:“我也不会唱催眠曲。”
虞楚侧躺着撑起头:“你给我讲下关于那把钥匙的事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周暮才幽幽道:“该说的我都告诉过你了,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你说你是听到虞时倾和吴叔的对话,我不信。”虞楚轻轻拍着自己的腿,晶亮的眸子里透出狡黠的光,“你作为一名外围员工,不可能有机会听到他两人进行这方面的交谈。”
“机会找找,总是有的。”周暮道。
虞楚干脆掀开被子坐起来,腿一盘,道:“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可以直接去问虞时倾,再告诉他,你在偷听他和吴叔说话。”
“那我也可以告诉他,你打断了虞枫的腿。”周暮淡淡道。
“你没有证据。”
“可是你也没有证据。”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着,虽然看不清彼此神情,空气中却渐渐有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啪一声开关响,屋内灯光大亮,躺在地上的周暮被刺得眯了眯眼。虞楚趿拉着拖鞋进了衣帽间,一阵衣架碰撞声后,抱着大堆衣物出来,一股脑扔在床上。
周暮看他将那些衣服一件件拎起来翻找衣兜,等所有检查过一遍后,又扔回衣帽间,接着又去床头柜翻找,柜上搁着的小台灯被碰落,周暮眼疾手快地坐起身,从半空一把接住。
“干什么呢?”周暮问。
虞楚板着脸道:“找钥匙。”
“你觉得这屋子里有可能藏得住钥匙吗?”
“谁知道呢?也许以前的虞楚就将钥匙随便放在哪里,只是没人发现罢了。”
周暮站起身,站在屋中央看着他将屋里翻得逛逛作响,将床垫子都揭起来看了,又蹲下身去摸床底。
“你别找了,会惊动其他人的。”
虞楚上半身在床下,正仰起头看上面的床板,嘴里道:“惊动了又怎么样?本来我没太在意这个钥匙,没有它,我照样可以想法出岛,但你越是搞得神神秘秘的,我就越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就从床底钻了出来,去卫生间旁的储物柜里取出工具箱,眼见就是要去拆床腿,大有将这床大卸八块的意思。
“你别折腾了,我都告诉你。”虞楚将螺丝刀刚对准床腿接口的钉子,就听到身后周暮在说。
周暮关上灯,屋子里有着刹那的黑暗,但在皎洁的月光下,一切又逐渐清晰。他走到窗边,咔哒一声按亮打火机,去点嘴边的烟。跳跃的火苗一瞬即逝,却足以让虞楚看清他的眼。那双眼睛深邃且锋利,让他想到冰冻的深潭,你并不知道敲开表面的冰层后,下面隐藏着的是什么。
周暮吸了口烟,转身问道:“我想确认一下,你是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真的。”虞楚毫不犹豫地回道。
周暮注视着他的脸,语气非同一般的郑重:“你要对我说实话。”
虞楚右手大拇指翘起,其他四根手指往里弯曲,贴在心口道:“我发誓。”
这是他原世界的发誓手势,高高翘起的大拇指代表联邦,四根手指代表其他四支力量。
周暮没见过这奇怪的手势,却也并没在意。
“所有的人,包括你母亲,都不记得了吗?”周暮问。
“不记得。”虞楚坦然道:“虞时倾对我来说,也只是认识几天的陌生人,还赶不上你亲近。”
周暮深深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我家有个照顾我多年的保姆,我叫她赵奶奶。她人很好,做的饭也好吃,我和我姐姐算是被她带大的。”
虞楚陡然听到这样一句开场白,心里有点懵,但他知道接下来的话肯定和自己有关,便没有做声,只认真听着。
“我还小的时候,就经常听赵奶奶提她的女儿。她女儿名叫郑珊,在外地读大学,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在赵奶奶的描述里,听得出她长得很漂亮,也很优秀。”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烟草味,周暮的声音低沉磁性,和那些烟草味一起浸润进虞楚的嗅觉和听觉,在这黑暗的夜里,带着种奇妙的,安抚人心的魔力,让他沉下心静静听着。
“有一段时间,大概是我刚念小学的时候吧,赵奶奶心情明显不好,很消沉,后来听到她和我姐姐交谈,才知道她女儿和一名有权有势的人好上了,还怀了孕。那男人是有家室的,当初那场婚礼还上了本地新闻,所以赵奶奶就去找她女儿,想让她离开那个男人。”
虞楚听到这儿就已经反应过来,赵奶奶的女儿郑珊,应该就是虞楚原身的母亲,神情顿时有些微妙。
“后面很多年没见过赵奶奶,只我姐姐和她偶尔会有电话联系,她说自己已经找到女儿了,母女俩就住在一起,生活得还不错。”周暮端过用一次性纸杯做成的烟灰缸,往里面掸了掸烟灰,继续道:“直到我念高中了,有次姐姐突然接到赵奶奶电话,问她能不能帮她去见见女儿,说郑珊已经快不行了,躺在医院的。”
“我姐姐去见到赵奶奶的时候,发现她苍老得整个人都变了形,租住在城郊的一间棚户里,过得很是艰难。才知道她在电话里都没说实话,她那年来找女儿后,两母女根本没住在一起,连面都很少能见着。”
“那男人把郑珊囚禁起来了,或者说软禁,身边都有人暗中监视,不允许她和外界的人,包括自己的母亲往来。”周暮吐出一口烟雾,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赵奶奶不想给我家添麻烦,就没把这事告诉我姐。”
“我姐还是有些手段的,终于想办法进了郑珊治病的那家医院,和她见了面。郑珊当时已至弥留,拒绝了我姐救她出去的提议,只求她好好照顾自己母亲。她还有个儿子,不过让我姐放心,说那男人还不至于对自己儿子怎么样,而且她给那孩子留下了能保他平安的东西。”
虞楚屏住呼吸,声音有些沙哑地问:“就是那把钥匙吗?”
“是的。”周暮道。
“那钥匙到底是什么?”
“是郑珊这么些年来,偷偷收集的关于那男人从事不法活动的罪证。她将那些罪证存放在某家外资银行的保险柜里,只有持有钥匙才能开启。”
虞楚沉默片刻后,问道:“她为什么不把那些罪证交出去?譬如一些可以还她自由和公正的机构部门。”
周暮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怔了片刻,直到一截烟灰掉在手指上,才烫着似的甩甩手,道:“她曾经交过的,结果反而让自己彻底失去了自由。从此再也见不着母亲,还被那男人当做威胁她的理由。”
“你指的是虞时倾曾经被抓捕过,结果又平安无事放出来的事吗?”虞楚想起自己在论坛上看到的帖子,里面有人提过这事。
周暮沉默几秒后,低低回道:“是的。不过那时候郑珊掌握的证据本来就不多,不能彻底将那男人定罪。”
虞楚嗤笑一声:“所以她后面就算掌握了确凿证据,也不会轻易相信那些机构或者说那些人对吧?这个可怜的女人,谁也无法依靠,要保护自己的儿子和母亲,就只能将钥匙攥在手里。”
“你要相信,以前和现在不同了,那些人已经纷纷落马,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周暮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虞楚盘腿坐在床上,轻轻摩挲右手变形的那根小指,很轻地问:“周暮,你到底是什么人?”
“如你所见,我是你的保镖。”周暮声音又恢复了平淡,就像刚才那刹那的激动,只是虞楚的一时错觉。
“不,你不是。”虞楚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如果刚才你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就暴露了很多信息。诸如,普通人家是请不起保姆的,这点的话,从电视剧《婆婆和我的战斗》里就能看出来。可既然不是普通人家,你为什么仅仅是名饭馆老板,还和顾客打架的饭馆老板?你说你姐姐有办法接近郑珊,什么样身份的人,才能在虞时倾的眼皮下,接近被他严密看守的人?根据电视剧《金粉佳人》里的女主对比,你姐姐身份肯定不低。周暮,你拥有良好的家世,却跑来虞时倾手下做一名打手,我觉得这事说不通,很矛盾。”
周暮:……
虞楚又问:“你看过《枪口下的黎明》吗?”
“嗯?”
“八套正在播出的电视剧,讲的是敌对的两方势力,其中一方的某个手下,去另一方做卧底的事。”虞楚牢牢盯着周暮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
周暮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是地下党去敌人那里做卧底。”
虞楚摆了摆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觉得这剧情似曾相识?”
“你想得太复杂了。”周暮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