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故去多年的摄政王04

其实时越也没什么特别要跟赵修石说的,无非就是汇报一下士卒们的安置问题,算是日常工作。

其实时越一开始想的是,把事情和赵修石手下的文官交接过去,然后自己先避嫌一段时间,先将人的警惕放下去,在谋求信任。

但他颇无奈地发现:就如同徐淮济手下大都是一群嘤嘤嘤胆子不比蚊子大的属官一样,赵修石手下……也多是只长肌肉不长智商的年轻武将……

而且他们居然不觉得把一个城打下来,接着任用城中原本的官员有什么问题。

——时越本来准备了计划一二三四,到头来对方却觉得这是基本操作。

时越:……

这个世界里到处都是让他掀桌的神奇操作。

不管怎么说,短短几天的时间,时越一个刚刚投降的郡守,成功打入了赵家军的核心集团。

时越:……

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例行公事地同赵修石交代完事宜,准备走了,却被对方叫住了。赵修石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但还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一连好几日都是这样,时越都习惯了,他转过身来,做出一副认真在听的表情。他这张脸,也没法有什么别的表情了。

本以为,这一次也是以沉默结尾,却没想到,这次赵修石却说话了。

“那日城门之事,实在是对不住。”

时越:……啊?

这话对赵修石来说,有些难以启齿,但他一连做了几天的心理建设,还是说出来了,“徐大哥已经……我却仍是执意挑衅……实在是,实在是……”

时越:……

他觉得这事儿的重点不是给他道歉,而是赵修石该多长长脑子。

但是,显然这话不好从他嘴里说出来。

时越也没有勉强自己做什么表情,他也发现了,他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赵修石这个神经比枪杆子还粗的憨憨一点都看不出来。

因此,时越也不浪费力气,只是简短道了一句,无妨。”

果然,赵修石立刻听闻这话,脸上的雀跃肉眼可见,连道了句,“太好了……”

脱口而出这句话,又觉失言,连忙闭了嘴。

倒是时越察觉了什么,道:“赵将军可有事要同我说?”

“没!”赵修石差点跳起来,心虚地高声否认之后,见徐淮济就打算这么走了,他又叫住了人,低声支吾道:“徐大哥近日……若是有空闲,可否……指点修石一二。”

那日城门之处,赵修石确实是生气的——毕竟对方明明有一战之力,却一丝反抗都无,直接被他擒住……

还是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就像是不屑于同他动手。

虽然那天之后,贾显也同他解释过原因,啰啰嗦嗦说了一堆,但其中的意思倒也十分简单——那种情形下,徐郡守不可能同他动手。

若是说经过贾显劝说之后,赵修石心中尚有余愤,但是这几日看见广平郡中情况之后,他却连那一点点愤怒都消了下去,甚至生出愧疚来。

广平富庶,积粮甚多。

这年头,有粮就不愁招不到兵。但是徐淮济却谨守着州郡屯兵之线,不越一步,又在赵家军来之时,举城投降。

……

广平虽然没有兵,但是青壮甚多……

所谓青壮,其实就算是兵了。他的军中,也有许多临时征来的百姓,单论身体素质,还不如广平。

这般情况下,若是强攻,便是攻下,也必定会损失惨重。更遑论平日言谈之间,徐淮济透出的对用兵兵法的熟习。

攻城本就是最难打的仗……这种情况下,孰胜孰败还真不好说。

而徐郡守却能如此干脆的举城相降。

天上哪有这般掉馅饼的好事儿,赵修石一开始也确实是怀疑,但这事儿对徐淮济当真没有丝毫好处。

赵修石思来想去,倒是找出来原因——当年他父亲的“知遇之恩”。

他也就此和贾显讨论过,贾显难得的同意的他的看法。

又不由唏嘘感叹,多亏老主公广结善缘,如今回得福报。

赵修石却觉得心底惭愧:父亲当年举荐徐淮济,并非存着什么提举贤才的意思。

安国公突然病逝,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有猫腻。

父亲和康京辞官回乡的堂叔祖谈过一夜之后,日渐沉默。

赵修石那时年纪半大不小,但足够他记得父亲的突然变化。

——从那一天起父亲突然很少笑了,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短短数月之间,鬓边华发已生。同时,连带着对他的要求突然也严厉起来。

他那时尚且不懂远在康京的事与他何干。

他只是抱怨着自己的课业辛苦,然后同母亲哭诉。

母亲看着他身上的青紫,红着眼圈去找他父亲。

他记忆以来,从来都没有红过脸的爹娘第一次争吵了起来。

他当时被吓到了,呆呆站在原地,一直到被家中仆人带了下去。

他却隐约记得零散的几句“乱世将起”“自保”……

那一次争吵之后,他也不敢再同母亲说这些事儿了。

母亲也会来看他,但她会红着眼圈给他上药、催着厨房给他准备补身体的膳食,却再也没有说什么“不做了”“放松一会儿”的安慰劝诫之语。

现在想来,那时的父亲就预见了如今的乱世景况。

秘密屯兵练兵,对他要求日渐严厉……

若说那个时候,父亲对朝廷还有多少忠心、愿意举荐贤才,赵修石是不信的……无非是搪塞朝廷罢了。

可如今,为了一个并非善意的举荐,徐郡守却却倾一郡之力以报答。这让赵修石实在是惭愧不已。

而且在演武场上围观几日之后,那惭愧又变成了敬佩。

他陡然明白了为何入城之时,徐大哥一点反击都无——徐大哥若是动手,自己必败无疑。

这几日瞧见演武场上,一众武将得到徐大哥的指点,赵修石也心底又泛着痒痒,十分眼热,一连好几日都想要央求徐淮济指点,却总拉不下面子来开口。

倒不是担心对方不答应,像是徐大哥这样高风亮节之人,必定不会拒绝他的,只是这话由他提出来,未免有些挟恩图报的意思,而且这“恩”还很有些水分。

故而他说完话,就面皮涨得通红,闭上了嘴。

那边,时越听见赵修石的请求,有些意外,但想想又觉得对方提出这个要求又合情合理。

时越倒是隐约猜到赵家军对他的误会,以为他是为了报效赵圭的赏识之恩才投的降。

实际上……

时越只是犯了一个快穿者经常犯的错误——被原主的记忆限制。

这也无可奈何,毕竟是初到这个世界,原主的经历是快穿者了解这个世界最快、最直观的途径。但不可避免的,方便的同时也有弊端,快穿者的眼界更容易被囿于原主身上。

时越对这个有些经验,故而他从徐淮济记忆中找到对方号称二十万大军来围攻下聿之后,很不保守地把对方兵力砍了个半。

——至多十万。

事实证明,时越的猜想是正确的,但他还有一点没想到——就这不足十万之数目中,又有一多半是构不成什么战斗力的伤残,剩下的人中又有许多是刚从地里放下锄头的农民。

说实话,时越看着这些人的时候,十分怀疑他们能不能称之为“兵”。与其说是兵,不如说是“流民”更恰当些。

不过降都降了,现在想这些也意义不大,时越默不作声地认了报恩这个说法。

——反正对他没什么坏处。

至于“传国玉玺”,还有原主的那个愿望……

那就先定个小目标——打下胥州。

无数次的经验告诉他,想要有所改变,首先要足够的话语权。

就如今的世道,没有比“地盘”和“兵力”更有话语权的东西了。

说实话,就时越来看,比起做“主公”来,赵修石做“武将”这个职业,明显更有前途。

但是……

现在不也没的选么。

好歹这孩子还知道求教。

时越抱着这个想法,甚至是有点欣慰的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赵修石松口气之余,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期待,连时越让他明日去的是府衙而不是演武场的说法都没有提出疑问。

一直到第二天一早,看着桌上堆满的竹简,赵修石才隐隐察觉不对。

彼时他尚乐观地想着,许是徐大哥想要他先处理完今日的政务再去演武场。

他想要问一问,但是对着徐大哥的那张严肃的脸,还有贾显的“少主终于肯上进”了的欣慰表情,不知道怎么的,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等晚些时候再提吧……

这么想着的赵修石,就这样从早坐到晚。

等第二日罢……

然后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不知不觉间,演武场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这会儿的御寒衣物保暖能力有限,街上的人日益少了起来,而已经被关在府衙里大半个秋天的赵修石怏怏的瘫在桌前。

那表情,就像是被生生关在笼子里一个季度的狗子。

——非常生无可恋了。

但就是这种情况下,看到一份竹简来,赵修石还是差点跳了起来。

“秦洺要攻康京?!”

乱世必定是今天你打过来、明天我打回去,攻城一点也不稀奇。

但是攻城和攻城却并不一样。

就赵修石在胥州闹出这点动静,搁在全局,连一点水花都激不起来。

但是康京却不一样了,那可是大昭都城所在、国运所系。

这世道乱了这么些年,但那政治中心却还维持着虚假的安稳之像。

各地虽早就无视了朝廷的政令,但总是还有一句“xx在当地推行有难”的应付之语,讲究一点的甚至会将这理由变得合情合理,让人丝毫挑不出错处来。

这般背景下,还没有人旗帜鲜明地说出一个“反”字来,还是直接就冲着康京去。

这第一个动手的人,亦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秦洺,这个昔年朝廷亲封的镇国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