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迷蒙,王青推开糖水铺的后门,回过头一瞧,江杏的笼烟秀眉微微蹙着,面容毫无遮挡之物,月色映照下,白若冰镜。
王青一惊,连忙出言提醒道:“姑娘,您的面纱忘戴了。”说罢,眸光警惕地观望四周。
月影婆娑,树上的绿叶儿不时随风飘悠,除此之外一片僻静。
江杏瞬间回过神,抛开脑海中为何阿煦还没回来是否被耶律鸢缠住了的胡乱思绪,连忙从怀中取出面纱。
踏上马车前,脚步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对晓丹道:“你进去同景福说一声,眼下天都黑了,去客栈寻一寻阿煦。”
晓丹福身应下,转头入内,不一会儿便回来:“已经吩咐了。”言罢,忍不住含笑调侃道:“楚小哥是个面冷的正人君子,寻常人近不了他的身,姑娘别担心。”
晓丹暗想,别说耶律鸢了,就是对自己楚小哥都十分疏离,非必要一句话也不会多说,也只有面对自家姑娘时才会有耐心又温和的一面。
江杏的睫毛颤了颤,偏头淡淡笑道,“话这么多,晚上还想不想吃夜宵了。”
不远处的幽径榕树下,一个身着油绿衣衫的男子眸光灼灼,绿色与短丛树枝融为一体,加之昏暗光线,寻常人很难分辨这里还藏了个人。
男子望着那远去的马车,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脸上满是诧异。
之前为了查探糖水铺的老师傅是何许人也,他来这后院蹲过几次,也瞧见过那个女子。
可她的衣着比他们逸仙楼的丫鬟还朴素,又蒙着面,以为只是糖水铺的下人,是以从未在意。
哪知道那面纱下的容貌竟是如此绝色,男子不敢耽误,几番思索后转身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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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丽堂皇的阁楼内,岑财听见小厮的回话,惊得刚喝进口中的水立刻喷了出来,笨重的身体从那张珠仙红木花梨交椅上滑溜下来。
小厮连忙将他扶助,瞧着他滑稽如□□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唉哟掌柜的您慢点。”
岑财扶着椅边,沉默了半晌,一脸古怪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那美人儿竟像仙子,小的在淮南就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姑娘。”
岑财慢慢坐回椅子上,眯着那双窄小的眼,摩擦着下巴的青渣胡须,眼眸闪过一抹算计的神色。
“眼瞧着二爷是对我越来越不满意,看来,我得给自己找一个筹码才行。”
这些日子,岑财为楚敏苏寻遍了淮南城内秦楼楚馆的头牌,楚敏苏没有一个看得上,只说庸脂俗粉。
可要是那位美人....
岑财虽然没亲眼所见,但是从小厮的描述上,他便断定此女一定能合二爷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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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烛火摇曳。
苏氏正坐在内堂为江杏缝制新衣,微微偏着头,髻上的珠钗摇摆生姿,眸光柔和且认真,周身萦绕着一股温婉之气。
如今江杏身上穿着的一件一物都出自苏氏的手,她甚至可以对着绣架坐一天,一针一线都是母亲对女儿的爱意。
王青如往常般将江杏与晓丹送入内院,抬眸的瞬间,正好自那扇雕花镂空四方窗扇中,望见了这副美人灯下的婉约模样。
男人乌黑的眸子闪过一抹极快的亮光,继而低下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阿娘快别绣了,我今儿又做了许多好吃的,您快来尝尝。”
江杏将食盒中的食物取出,摆放在圆桌上,亲亲热热去挽苏氏的手。
苏氏的手天生白皙如玉,无骨儿似的,江杏同样遗传了她一身好肌肤,可一握住女儿的手,苏氏的眸色便是一怔。即便在楚子渊的监督下,江杏十指的红肿减轻了不少,可就算是极其轻微的,苏氏这个母亲也一眼就察觉出来女儿的不同。
苏氏叹了口气,满眼心疼,“阿娘真不舍得你受这个苦,可偏偏你自小就爱捣鼓这些。”
还记得江杏刚出入院中的小厨房时,手上总会带着些伤,甚至会被那厚重粗苯的菜刀切到手,过了许久的时间才逐渐适应熟练。
江杏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撒娇儿将头靠在她的肩,“阿娘不必替我担心,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对了,阿娘上次给我做的里衣我穿着很是舒服,得空了就再给我做一件吧。”
江杏适时转移话题。
“好好好,只要我们阿杏想要的,阿娘给你做十件八件都使得。”
苏氏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始思索着布匹与花纹样式,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江杏。
自家女儿又长高了不少,尺寸还得重新量呢。
“咦?这是哪儿来的?”
苏氏见她腰上多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香包,绣工十分精巧。
知女莫若母,她家阿杏样样都好,就是绣工没法儿看,捏着针不到半刻中就起身去厨房倒腾。
江杏低头一瞧,想了想,“噢,是上回去沂太城时阿煦买下送我的。”
苏氏的脸色略微一变,“怎么会是他送的,你可知男子送女子香包的意义?”
“有什么意义?不外乎是好看然后又买得起?”江杏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懵懂不解。
“自然不是,香包扇坠等物都有定情之意,女子轻易不可接受。”苏氏认真道。
江杏小小惊讶了两声,脑海中回想起阿煦送他香包时的画面,随手递来,神色如常,就跟平常在厨房里不时给她递碗筷的模样毫无区别。
江杏回过神,连忙解释道:“娘亲误会了,阿煦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是否有这个意思,将来你的婚事...”
苏氏欲言又止,只留下几声无奈的叹气。
自古庶女的婚事,只有主母才有权利决定,连她这个亲生母亲都插手不得。
“你可知下月是什么日子?”
江杏偏头一笑,“是什么日子?我想起来了,是我开发新款糖水的日子。”
江杏打算每一月更换一次菜牌,保持顾客的口味新鲜感。
苏氏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肩,“是你的生辰,也是你及笄的日子。”
大周女子的及笄仪式并没有太多繁琐的程序,只需主母带着去家族宗祠叩拜,再在额间妆点一枚花钿,描花钿用的彩物是特制的,触碰到肌肤后,需要用专用的药水才能擦拭干净,而且只有在定亲后才可擦拭掉,在此之前,都需带着这枚花钿。
只要有了这枚花钿,就变成了须得开始议亲的女子,若是被哪位郎君相中了,会递上庚帖拜访,有胆子大的,还会直接就请媒婆上门议亲。
江杏对这件事有些抵触。
嫁人哪有赚钱来的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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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雾色朦胧,天朗气清。
江杏比平常时间来得更早,虽说糖水铺的营业时间改为了巳时末。
可她这个时辰就来了,还是太早了。
甫一开门,便见一身玄色衣衫的少年立于廊下,正伸手采摘着枝丫上的丹桂花,少年背脊峭拔,墨发半束成冠,发尾随着身体的动作飞逸翩翩。
“阿煦。”一推开门便能看见他,江杏的眉梢不自觉含了笑意,轻轻唤了声。
楚子渊闻声回头,语气有些惊讶,“怎么来得这样早?”
这才卯时呢,若非秋初的时节还有些夏末的影儿,怕是天都是黑的。
“我起得早,便慢悠悠走来了,权当散步。”江杏偏头笑了笑,又问道:“你一大早的怎么在摘花呀?”
“我见你罐中泡茶用的丹桂见底了,就采摘了些。”楚子渊道。
丹桂的嫩黄花蕊十分细小,江杏素来都是随意采摘并不挑选,可楚子渊摘的这些花朵品相极好,一看便是用了心的,足有小半篮子这么多,也不知他在这树下站了多久。
微风拂过,枝头的枯叶飘落在少年的肩头,江杏下意识踮起脚尖,伸手为他拂去。
少女突然挨近,身上那抹似有若无的体香夹杂着丹桂的香味幽幽袭来。
楚子渊的身体立刻僵住,不敢乱动半刻,脸颊也不自觉红了一片。
少年面容粹白,赧颜俊俏很是好看,江杏抬眸看去,只觉惊艳,晃神间,脚尖不由歪了两下,重心不稳地倾斜在了他的身上。
二人皆是一愣,楚子渊迅速反应过来,伸手扶稳了她的肩,却没把人推开。
江杏连忙站稳,后退了一大步。
“抱…抱歉...脚滑了。”素来口齿伶俐的少女变得结结巴巴。
“无碍。”少年的嗓音压低了两分,抑制而又隐忍。
“那个....我先去厨房了。”她恨不得有个洞能钻进去,太尴尬了,阿煦不会以为她是故意占他便宜吧?
楚子渊见她拔腿就要走,清咳了声,将人唤住:“等等,我有事需与你商议。”
江杏顿了几秒,回过头,脸色已经变回正常,思忖了半刻,问道:“关于耶律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