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绿枝摩挲,高柳蝉鸣,小桥流水自安宁,这便是淮南的清晨。

天际露出微白,江杏想起了从前,这个时间点她一般会牵着外婆的手去公园散步,然后再去茶楼里喝早茶。

此茶并非指茶水,而是以吃点心小食为主的一种饮食文化。

鲜虾干蒸烧麦,虎皮凤爪虾饺,红糖马拉糕,荷香糯米鸡这些都是最受客人欢迎的,可她与外婆喜欢的,却是一款名为广式香煎芋丝糕的小点心。

许多人接触到生香芋都会引起手上皮肤的过敏发痒,江杏也不例外。

她的皮肤本就细嫩,眼下不仅痒的厉害,甚至还发红微肿起来。

不过她并不在意,低着头正要继续切时,手中的刀却被猛地抽走了。

江杏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回头,便看见楚子渊站在了她的身后。

少年的脸上还有些许未擦干的湿润,就连那浓密的长睫上也挂了晶莹的一颗,更衬得双眸澄亮灵动,就是...脸色不太好。

“阿煦,你怎么这么早起来,吓我一跳,好好的抢我的刀做什么?”

江杏今日来的比平时都要早,见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便以为大家伙都没起床,却不知楚子渊有早起的习惯,早已在院子里晨练了半个时辰,没撞见她来,只不过是他刚好回屋洗脸了。

楚子渊盯着她手,见到这般症状,自然猜到她是对香芋过敏了。

他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不怎么爱惜自己。

“你去用清水净手,剩下的我来切。”

“你会?”江杏眯了眯眼,一脸怀疑。

楚子渊轻啧一笑。

切个香芋而已,有何难?

他使□□利剑不在话下,何况小小菜刀。

江杏见他一脸笃定,便挪了步子让出案前的位子。

楚子渊却并未动,用眼神瞥向她的手。

江杏垂了垂肩,无奈一笑,“好好好,我这就洗。”

她从水缸中舀了一勺水倒入盆中,再将双手浸泡进去,冰冰凉凉的,果然将那股微痛发痒的感觉冲淡了不少。

楚子渊这才走到案前,握着菜刀,信心满满地一刀切了下去。

然后,得到了一块粗如手指的香芋“丝”

江杏如意料之中般轻挑娥眉,而后,故意带着股风凉说道:“我要的是切成丝儿的,可不需要这么大块条的喔~”

楚子渊轻咳了声,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我这第一下只是试试刀刃,没...没想到还挺锋利。”

“那是自然,景福每天都会磨刀的。”江杏配合着圆他的话。

楚子渊:“....”

他暗暗咬牙,傻小子砍柴砍不动,磨刀倒是勤快。

“你继续啊。”

江杏一边用手拨弄着盆里的水,一边抬高下巴仔细盯着他的动作。

楚子渊抿了抿唇,脸色专注了几分,一手摁着那块滑溜的芋头,慢慢切了下去。

虽没有方才那般大块,却也仍旧不是江杏要的细丝儿。

他懊恼地皱起了眉头,转过头,一脸挫败地望向江杏,“我不会,你可否教我?”

谁能料到他堂堂战神,什么兵刃都耍得炉火纯青,如今却还有让别人教他用刀的时候。

江杏被他这副神情给逗得轻笑了两声,她突然想到,若是他长了副毛茸茸的耳朵,此刻必定是蔫儿似的耷拉着垂在脑袋两侧了吧。

江杏三两下将双手洗净,取过桌上的棉布擦干净水珠,走回楚子渊的身旁,抬起手,将掌心覆在了他的右手背上。

楚子渊的右手顿时一僵,小姑娘的手心仍旧带着一丝冰冰凉凉,可他却觉得自己的右手正在不停的发热。

二人近在咫尺,就连垂在两侧的衣衫都触碰在了一起。

楚子渊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右手上的那股热仿佛涌上了头,他不得不微微仰起头,却因着身高的差距,视线正好落在了江杏那白皙的后脖颈上。

正巧一缕秀发垂落在了那纤细的脖颈处。

许是觉得发痒,江杏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动作十分俏皮可爱。

楚子渊重重呼吸一口气,握住刀柄的力道逐渐加深,连臂弯都冒出了淡淡青筋。

他闭了闭眼,将自己的手自她的掌心抽了出来。

“我会了,我自己来。”

江杏被他这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错愕抬眸,见他的脸颊显露出了淡淡的绯色,想到自己方才的动作,顿时哭笑不得。

怎么,他以为厨师教切菜,是用嘴说说就能会的?

她当初不也是外婆手把手教,才学成了如今的刀工。

手起刀落,条条细薄的芋丝落在了案板上,楚子渊的动作迅速利落,不一会儿便切完了一整个香芋。

江杏微微颔首,逐渐露出满意的神色。

阿煦虽然是个面子薄的人,脑袋却很灵光,她只是稍加指点了一下便立刻心领神会,仔细一瞧,每条香芋细丝都十分均匀,比她切的已不遑多让了。

楚子渊将切好的芋丝装入盘中,又细心的将案板和菜刀等物都用水洗净,免得江杏不小心碰上又引起过敏。

“都弄好了,我先出去了。”

说罢还不等江杏回话,便脚步加快走出了厨房,期间连一个眼神都没敢直视她。

江杏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果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这般碰一碰就红到脖子了,以后若遇上个喜欢的姑娘,岂不是害羞的连人家姑娘的眼睛都不敢看。

这可不好,江杏作为主子的责任感顿时涌上心头,暗道日后他要是有了心爱的姑娘,她必得帮上一帮,免得像景福那傻小子一样,一顿直男操作就把隔壁王婶家的小姑娘气得够呛。

见外头晨光大亮,江杏将这些事情暂时抛到脑后,开始准备正事。

她将切好的芋丝用糯米粉和玉米淀粉加水拌匀,再将芋丝铺在刷上了一层底油的铁盘中,压实成形,最后撒上一层白芝麻,下锅蒸熟。

蒸好放凉后便用小刀切成一个个方形小块,再放入热锅中煎至两面金黄。

一口咬下去,芋丝糕外表酥脆,里头却是软绵的芋头口感,而剩余的芋头,她打算用来做成香芋椰汁西米露。

有话说,万物皆可西米露,江杏表示十分赞同。

香芋椰汁西米露可算是广式糖水中最简单的一款,只需将西米煮到中心没有白点便捞起来,再将切块的芋头放入锅中,煮到软糯时就将西米与奶白的椰浆倒进去便算好了。

若是软糯香甜的香芋椰汁西米露喝腻了,正好可以吃一块咸酥又脆的香煎芋丝糕来中和口味。

因着银婶昨日的宣传吆喝,今日来糖水铺等着一尝点心的人十分多,甚至还排起了小小的长龙。

江杏在厨房里接连做了上百个香煎芋丝糕,一份为八个,装入牛皮纸袋中便能让客人直接打包带走,直到芋头全都用尽,再做不出来了,才挂上打烊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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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仙楼

岑财正在房中翻看账簿,一应熟食小炒的点单量与往日相差无几,可就是糖水和点心方面,今日的点单量竟然连五十份都没有。

岑财看得直窝火,眼皮也一个劲地跳,正打算喝口水压压惊时,大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动静来得太过突然,他顿时被水呛住,直咳了好几声才喘上气。

“混小子你干什么玩意儿!吓老子一跳!”

岑财咳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撑着台面连声怒骂。

小厮耸着肩不敢说话,等他骂够了,才赶紧禀报,“掌柜的不好了,小夏子被逮住了。”

“怎么回事?”岑财脸色一变。

“小夏子正与景立商议接下来的计划,谁知道广式糖水铺的人竟然埋伏在暗,当场就将小夏子和景立双双抓到县衙去了。”

岑福脸色一沉,呵斥道:“蠢货!你叫小夏子把嘴闭紧了,事儿别闹大,更不要牵扯出咱们逸仙楼。”

“是是是,我已经托县衙的兄弟叮嘱他了。”

岑财慢慢握紧手中的杯子,脸色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变暗,窄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的五官本就细小,远远看过去,脸似一张摊开的大饼,诡异又滑稽。

他自接手逸仙楼,高薪挖走厨师,打压同行商户这些事儿他从来没失手过,逸仙楼也因此一步步成为淮南城最大的酒家,如今竟三番两次在一家小小糖水铺那里栽跟头。

“老子就不信了,它糖水铺是铜墙铁壁做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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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这时,消失了一整天的楚子渊也总算回到了糖水铺。

“人抓住了?”

江杏慢悠悠地清洗着手中的碗筷用具,虽是问话,眼中却是一派笃定的神色。

“嗯,抓住了。”

楚子渊微微颔首,见她始终保持着平静与淡然,仿佛这个消息还没有她手里的碗筷重要。

楚子渊的心里头不由多了几分赞赏与好奇。

小小年纪,还未及笄便开了个铺子自己当掌柜,会看账簿,做得一手好吃食,心细沉稳,还善于布局,她的聪慧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上一世也算是走南闯北了的,怎么从没听过有江杏这号人物。

楚子渊却不知,若非她是个穿来的江杏,没有这几分小聪明,恐怕早就死在了江大夫人的手中。

就像当初那个批卦老道士,其实并非是江大夫人找来的,而是受了江杏的银钱买卖。

只因江杏无意中听到大夫人要以苏氏病重为由,让她留在江宅养病,却要把自己带去京城。

庶女在正房夫人眼里从来都是眼中钉,江杏并不觉得大夫人要带自己去京城是为了她的前程计,她更不可能跟苏氏分开,所以才与那道士暗中演了一出。

“人是抓到了,但只交代说因一时银钱短缺,才想到用假借条的法子来索要钱财。”楚子渊继续禀报道。

“与他同谋的是什么人?”

“那人的身份并没交代,只说是一起搭伙喝酒认识的。”

江杏压了压唇角,眼神有些冷,“阿煦,你信吗?”

楚子渊默了片刻,沉声道:“姑且信之。”在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

“按照律法,景立短时间内是出不来了。”

江杏垂眸沉思了半晌,再抬起头,眼里的冷霜已然散去。

“阿煦,我想将隔壁空置的铺子买下来,把咱们的铺面扩大,你觉得怎么样?”

少女的声音清脆如铃,美眸含着温柔的笑意,仿佛方才的那些刀光剑影只是幻觉。

楚子渊一怔,继而微笑颔首,“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赞同。”

少年的语气里凭添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