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空晴朗湛蓝,成群鸟儿愉悦展翅,底下的护城河碧波清澈,偶有小舟从半月桥洞慢慢划过,很是惬意。
这是楚子渊第一次仔细打量淮南城。他的心中升起些许五味杂陈,谁能料到在不久的将来,这座安宁的小城会变得那般硝烟弥漫。
江杏在前面走着,楚子渊和景福随其后,江杏不时会侧过头为二人介绍沿街的铺子,以及铺子里头都有什么东西可卖,日后采买之事便可有头绪。
楚子渊安静听着,始终保持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距离,既不失礼仪分寸,也可以在她遇到危险时立刻出手。
淮南城周边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瓜果农场,可是像西城门外的这家占地四个山头,水果种类高达百种的却是很少见。
据闻,淮南城里每年上供给皇宫的水果,百分之九十都出自这家农场。
农场的入门处有一间砖瓦砌成的屋子,旁边竖了一个半人高的匾额,上头挥洒着“舟山农场”四个大字。
守门的老伯年过六旬,两鬓斑白,江杏让景福按惯例去缴纳入园费,并让他将特地带来的一碗糖水送给老伯。
眼下正是日头西斜,热气散去大半,农场里有不少穿着统一服饰的工人正在采摘,也有像他们这样外头商户进来采摘的。
趁景福去交钱的空档,楚子渊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白瓷瓶。
“这是用有驱蚊功效的草药熬制的,这农场瓜果多,你又招蚊子,涂上可免其扰。”
江杏伸手接过,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嗯?你怎知我招蚊子的?”
“银婶说的...”楚子渊面不改色道。
实际上是那日她伸手触摸他的额头之时,他瞧见了她皓腕上有几个红点。
他虽一瞬间便非礼勿视地移开了目光,可她皮肤实在白皙,衬着那些红点更加显眼,让人不想看见都不行。
江杏打开瓷瓶,倒出些许泛着青绿色的水,她本以为味道会很奇怪,没想到却是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并不难闻。
她将药水轻轻涂抹在手腕上,一股如薄荷的感觉瞬间袭来,凉凉的很舒服。
“多谢你了。”江杏的眼眸含着笑。
楚子渊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声,“应该的,无需客气。”
保护她是他的分内之事,自然是连蚊虫都不可以伤害她。
正这时,景福回来了,“老伯跟我说西边的山头结出的木瓜最甜,让我们往那儿摘去。”
景福心想,难怪主子让他老远带一份糖水来,原来是这个作用,要知道这农场里不止一处栽有木瓜树,若想挑到好的得废不少时间,如今有个现成的告知,自然省了不少心力。
西边山头的木瓜树栽有上百株,树姿优美,躯干笔直,伞状的叶子四散开来,果子结在最顶端,一棵树上足有十来个。
这里的木瓜树不似寻常家里种的那般高,约莫只有不到两米,有专门的人形木梯以供攀爬,看中哪颗树上的果子,爬上去采摘下来即可。
江杏在木瓜林下转了两圈,给景福指了几棵让他去摘,又往里头走去,见着一颗树龄有些年头的顶上结了五六个成熟的橘红色木瓜,表皮光滑,个头又大,必是精品。
江杏心中一喜,提着裙摆正准备攀上木梯时,不料却突然被一把拽住。
江杏回过头,顺着锢住自己腕上的那骨节分明的手看了过去。
楚子渊迅速松开了手,而后拧着眉问,“你要做什么?”
“爬树啊。”江杏伸手指了指上空。
“此等小事何须你做。”楚子渊示意她站在一旁等候,迈开笔直的长腿跨上□□,三两步就爬到了顶端。
他望着眼前的木瓜,有绿的,黄的,红的,他对这些不懂,便低下头,扬声问:“要摘哪一个?”
此刻江杏正仰着头,眼神有些微微出神。
斑驳的斜阳透过那椭圆的绿叶倾洒在少年的脸上,俊逸的五官凭添了一丝温柔。
楚子渊见她半天不说话,皱了皱眉,声音又提高几分,“怎么了?这株没有你想要的?”
江杏瞬间回过神来,连忙抬手指着:“有有有,最左边那个,那两个红的都摘下来。”
先前江杏和景福来这农场摘桑子,因着赶时间,他们是一起采摘的,过后累的她是直不起腰。
哪像今日这般空闲,只需手指指一下哪颗树上的木瓜,便由楚子渊摘下来,自己完完全全不用动手。
登高可望远,楚子渊攀在木梯顶峰,能将大半个果园尽收眼底。
他想起自己上一回来这里,还是七岁的光景,他随阿娘前来视察庄子农场的营生,里头的人他都是见过的,可如今这农场里的人他却一个都不认识,全是生面孔。
这般想着,从前回忆逐渐涌上心头,大周天子生性多疑,却对楚相最为信任倚重,楚家不仅是开国功臣,其后辈更是出类拔萃。
大女儿楚湄不仅是当朝贵妃,所生的大皇子还深得帝心,小女儿楚凝虽没入宫,嫁的也是侯爵世家,夫君为表疼爱与敬重,更许她生下的儿子可以随自己的姓氏,夫妻举案齐眉,是京里人人艳羡的佳话。
可楚子渊却是最清楚内情之人,他的父亲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后院女眷成堆,之所以求娶阿娘只是看中了楚家的势力。
楚凝曾不止一次要求和离,却被劝说要以两家利益为重,最后郁郁寡欢,她临死前将自己的院落一把火点着,并安排心腹将楚子渊带走。
楚凝平生夙愿便是不愿自己的儿子活在阴谋算计当中,不愿他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
只可惜上一世楚子渊被心腹带到淮南躲藏,却依旧被楚家的人寻了回去。
而这一世,却是江杏救了他。
既然开局已经不同,他这一生也必有不同的机遇,不会再落得个坠入深渊的结局。
从前这农场是阿娘的陪嫁,如今却已易主了,只是不知是到了他父亲手里,还是回到了楚家。
少年的眸光流转闪过一抹寒厉,不管在谁的手里,只要是阿娘的东西,他必会尽数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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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日头只剩下一点儿悬在天边时,三人总算是满载而归。
江杏一路上在想着明日要售卖何种款式的糖水,走近了一瞧,却见自家糖水铺的门前来了三个身形粗壮的大汉,正对林银蛮力推搡。
景福见状,一把将身后的背篓放下,急忙跑过去挡在林银身前。
“你们为什么欺负我阿娘?”
其中一个男子见来人是景福,竟然一掌拍向他的肩膀,骂骂咧咧道:“臭小子,对你大伯这般大呼小叫,谁教的你这么不懂礼数!”
景福的肩膀一下子抽痛的厉害,却没躲闪,依旧将林银护在身后。
“要我敬你是长辈,那你也得尊重我阿娘才行!”
“我呸,臭小子,你老子娘不侍公婆就算了,还带着你到这小铺子来躲债,我告诉你,即便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还钱!”
林银一听,脸色急了,“当初向你借的医药费我早就还清了,我又何来的欠钱。”
“借条上白纸黑字是你签字画押的,你休想抵赖,要不然...”景立顿了顿,贼眉鼠眼地盯着林银身后的铺子。
“要不然就将你这铺子抵给我,小是小了点,看在你是我弟媳的份上我也就不计较了,咱们的账从此一笔勾销。”
“我呸!你做梦!”林银一把拦在铺子门口,决计不让他跨入里头一步。
景立嗤笑了两声,扬手吩咐另外两个男人分别拽开他母子二人,他大摇大摆地走上前,一把推开了大门预备硬闯到底。
只是还没走进去,便被凌空一脚狠狠踹了出来。
楚子渊从漆黑的屋内慢慢走了出来,面色不虞地睨了眼躺在地上哀嚎呼痛的男人。
景立见里头出来了人,立刻抬起头看过去,见着是个白净的少年人,第一个反应并非是恼火,而是愣了两秒。
另外两个壮汉见此,也是一愣,景福和林银便趁机挣脱了他们的掣肘。
景立那窄小的眼睛眯了又眯,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拍了拍手从地上狼狈的站起来,指着林银骂道:
“好你个不守妇道的贱人,我说你怎么有钱开这铺子,怕不是跟你的什么姘头合伙开的吧,否则你哪来的钱,说,这小白脸是不是你跟你姘头的私生子!”
林银一听这话,一口气瞬间涌上来,“你胡说八道!!”
“我不管,老子今天一定要进去瞧瞧里头到底是不是你的姘头。”
景立当即一挥手,另外两个壮汉撸起了袖子。
楚子渊的眼神闪着寒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不怕死的,尽管过来。”
景立的心里顿时一阵发毛,方才胸口那脚还在隐隐作痛。
“你给我等着,老子不会就这么算了!”
景立冷哼了两声,与那两个壮汉甩手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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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烛火摇曳,照得一室通明。
林银撑着腰慢慢坐在圆凳上,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天杀的见铺子生意好,以为是我开的,便几次三番来要钱。”
“所以你白天一直藏着的,就是借条?”江杏问道。
林银满含歉意地笑了笑,“是,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主子的眼睛,他之前来过几次,拿了好些借条来,我都还清了,本以为就此了事,谁知道他今天又来了。”
林银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张被揉皱的借条,上面写着景正病重特向景立借用银钱三两。
亲兄弟还得立字据来借钱,还清后依旧上门找弟媳的麻烦,景立可真不是个东西。
“主子,都是我的错,给大家伙添麻烦了。”林银内疚道。
“不妨事。”江杏给她递过去一个小瓷瓶,“刚才必是伤着了,这药效果好,你拿去抹上。”
江杏又对景福道:“扶你阿娘去后院休息一会吧,晚饭我来做。”
景福点点头,搀着林银往里头走去。
江杏则起身去了厨房,按照现成的食材,她打算做一个红烧肉沫茄子饭。
做法也很简单,只要将茄子去皮切条后下锅煎至两边金黄色。
调料都是寻常的酱油醋,但是江杏会加多一点蜂蜜调鲜。
姜蒜末炒香后倒入煎好的茄子,焖煮几分钟,出锅前再添加少量的香油收味。
“你尝尝,我很少做熟食,也不知好不好吃,就拿你当一回小白鼠了。”
楚子渊将信将疑地挑了挑眉,伸手夹了一筷。
茄子的味道甜咸适中,厚条的肉吸足了料汁,一口咬下去,绵软入味,飘香满溢。
楚子渊的心底顿时澎湃不已,眉眼含笑:“很好吃。”
果然是久违的咸味,这味道就像是上辈子那么久远了,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吃上两碗饭。
江杏得到了夸赞,面上却只有淡淡的笑意,不似往常那般开心。
楚子渊见她拧着眉,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便立刻放下了筷子,问道:“怎么了?”
江杏缓缓摇头,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抿了两口,才慢慢道:“我总觉得景立真正的目的,并非是来要钱的。”
她方才在里头听得真切,景立是个混子,对兄弟毫无情分,压根就不会在乎林银是否背叛了自己的弟弟在外头找姘头,他之所以那样说,只是想借此闯入铺子里头一探究竟。
方才阿煦那当机立断的一踹倒是令她刮目相看。
没想到他看似消瘦,力道却是强劲的,她暗中瞧着,景立可是连脸都绿了。
如今景立既知有阿煦在,又要不到钱,大概也不会再来闹吧。
江杏虽这样想着,心里却没底,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