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某代东水城存活之人,在此谢过入世公子。”鱼肚白刚翻过去,太阳升起了一线边际,金杨就来到客栈等几人休息好下了楼,他站起后便膝盖弯下去,结结实实的双手作揖给厌灼华磕了一个头。
厌灼华当即伸手要扶他起来,金杨却跪着后退一步,一定要把这一跪完整的完成,见他坚持,厌灼华便没再强求嗯了一声表示不足挂齿。
金杨跪着直起身,双手依然恭敬的放在胸前作着揖,看向桃夭,道:“还有这位……”
多日下来,除了入世,他还不知如何称呼桃夭。
明示性的提醒了之后,桃夭立马反应过来,道:“出山,出山公子!”
时至今日已经混熟并且也已经逐渐接受了桃夭、此时便待在他肩膀上的小索听见这话,怪异的鸣叫了一声,像是在咳嗽。
连厌灼华都莫名其妙、嫌他古里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可桃夭看不懂眼神似的,还在继续道:“出山入世吗,好记还般配。”
厌灼华:“……”
听罢,金杨点头,给二人再次未曾减料的磕了一个头:“金某谢过出山公子,入世公子。”
接下来问彼此都有何打算,厌灼华和桃夭不再久留,说了要走的话,而金杨也说了这湖不祥,之后他们全城的人要一起把这坑填平了。
如此,才能聊以慰藉吧。金杨将二人送至城口,在这里几人算是彻底告了别。
又一次夜色降临,已经开始实行填湖的渔民刚推出计划,便收工回去打算明日再议。树林里一片浓郁漆黑,不多时却惊走了几只飞鸟。
金杨手撑地,头伏地,近乎虔诚却又惊恐的跪在地上,而他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金衣头戴兜帽、巨大披风都把他都围起来了的男人。
男人只露出了□□的鼻梁和淡薄的嘴唇,处处透着一股天生的华贵之气,那嘴巴此时又平抿成一条直线,令他看起来无情又漠然。
金杨道:“入世方走,求殿下……将孩子还与我吧。”他声音颤抖极了,若是他那时候识相点,爹娘约是也不会如此吧。
“嗯。”男人身体未动,一个在他身后的白骨精就被七零八落的斩杀。
下一瞬,只听一声隐约的哗啦,树林外的大湖边便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孩童哭声。
“除了入世,还有他人吗?”男人声音很低沉,语速也略慢,所吐之语似乎处处透着利刃。
金杨忍住先忽视孩子哭声的动静,颤声答:“还有一位,自称出山。”
良久,男人低喃:“出山?”
“……”
回去的路上,厌灼华依旧有很多的疑问,只是待疑问经过推敲逐渐都有了答案后,他却没来由的感到了一股心寒至冷。
第一次捡到过邪他是被引领而去的暂且不论,这次被引过来之后,和上次不同,这一次那个幕后者用了手段。
他竟以生人为祭!
敲打细想,那些凡人的死有很大一部分成分都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先前的忽视黑影。
前夜湖边的众多撕心裂肺的哭声直到这时才像是彻底传达到心口,致使厌灼华眉头紧蹙,嘴唇紧抿,有些喘不过气来。
用生人……只是为了让他去把神没剑拿出来。
这个人当真是个狠角色,且百年难得一遇。
他一个世人憎恨的无亡界主杀人还都会给些光明正大的理由,从未让凡人以这样残酷的方法去死。
听桃夭说,神没剑有几段的碎裂残体,那接下来那种人形黑影定是不会在他的生活中消失,幕后者也一定会再出现,他心想,下次绝不能这般任性不管不顾想要置身度外了。
既然不理无法息事宁人,那便一探究竟。
只是这反复八万年,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厌灼华抬头看着某个方向,眼底里的猩红一闪而过,一个米粒大小半月牙形的缺口忽而霸道且放肆的映入了瞳孔深处。
“你看什么呢?”第三日赶路,他们谁也没想着暴露身份,就老老实实的用双腿走。方才见这人走了神,桃夭转眼便靠近了道:“由我几日的观察,我本以为你是在看我,没想到你是在盯我耳朵。我不好看吗?”
近,特别近,二人的脸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拳相隔了,看桃夭的样子他像是故意的,可厌灼华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他身体猛地后仰后退了两大步,面容警惕。
察觉到此,比听见对方回答一句你不好看还受伤,桃夭嘴巴微撇,些许不悦的看着他。
“……好看。”对方目光太幽怨不开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厌灼华思绪归位,朝前走了两步重新与他并肩,说道:“我只是被你惊了一下。”
此话爱听,桃夭弯起眼睛道:“那你为何只看我耳朵不看我?”
没有凡人了,不必太在意自己的形态,如今又变为人状态的小索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身后,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表情疑惑,不太明白他们之间的对话为何意。
明明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那里面的话所包含的感知情绪,她一丁点儿都体会不到。
只好摇头作罢,老老实实跟着做好自己的隐形人。
从发现这个小缺口到至今,不知偷瞄了多少次,厌灼华以为他不会察觉,没成想却被逮了个正着。
可不回应又说不过去,毕竟偷看的就是他,思忖过后,他问道:“你左耳垂那里……就那个米粒小月牙,怎么弄出来的?”
从认识到此时,厌灼华生性便是较为冷淡的,几乎没有这么扭捏过。桃夭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耳垂,那里的缺口没有八万年也有七万多年了。
可怎么弄的他没什么印象,只隐隐记得好像是有一个小孩儿想把一把剑扔给他,可那时候小孩儿后面有个坑,眼看着他倒退就要摔倒,他一急想过去抱人,把飞过来的剑忘了,等反应过来他应该是条件反射的避开。
看耳朵就知道他肯定是偏头了,但利器还是割到了他的耳朵,这才留下了耳垂上的一个小月牙。
就是这么个不确定的版本还是天君告诉他的,他是真的想不起来,唯一有印象的大概就只有那个小孩儿的影子。
小小软软的一只,好像摸起来很舒服,只是影子也很模糊,加上那小家伙也不知道去哪了,忘了很正常。
但缺口是自己耳朵上的直接说不知道貌似有点像骗人,桃夭放下手,不动声色地道:“利器划的,怎么了?”
厌灼华摇头垂了眸子,半晌没有动静。
桃夭都以为他不会说原因了,才听他较为淡漠的答:“我幼时跟一个哥哥玩儿,不小心把他耳朵割了,也在左耳垂。”
不是特定的喊哥哥这个称呼,但他喊哥哥的时候莫名有些软糯,尾音微微上扬带了点引诱,想让人上前伸手捏他一把。
桃夭无故咽了一口口水,想听他单独喊哥哥。
转脸看见厌灼华那张很好看但却清清冷冷的脸,桃夭霎时清醒,在心里默念,不想死就别骚。
只是他口中无缘无故多了个哥哥,桃夭还是莫名不爽,不觉间他语气就带了懒散但绝对算不得好的道:“哦,那你怎么给他搞的?”
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想着,只是划到耳朵了算什么,就应该把他头也削掉!
嫉恨中的男人还没发泄完毕,就见厌灼华静默一会儿,最后还是缓慢的开了口:“我没爹,娘又不太疼我,所以不怎么亲近。那时候身边只有那一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哥哥,我们后来应该是挨的极近的,因为那时记事了便跟他在一起。”
他说这些的时候神色依旧清冷淡然没什么情绪,只是语气却被放的很轻很慢,很像是怕惊扰了那位哥哥。
“后来有一日,”厌灼华说:“他偷了他爹的剑出来说要耍给我看,我当时好奇非要玩儿,因为小不懂事,把剑还给他时我是丢过去的。当时我边丢边往后退,没注意身后有个土坑,他只顾着看护我了,发现情况当即想要跑过来抱我,却没注意剑已经飞过去了,他偏头也没躲开。最终我还是掉进了坑里,他耳垂上还被削掉了一小块肉,就是这样的小月牙。”
他从未在没有回应的情况下自己说过这么多话,往常也再没提起过那位故人。
可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有小月牙的人,无数思绪都纷争上涌的堵了过来,被埋藏了好多好多年的哥哥终于才重见天日了一次。
从他开始语调平静的说自己没爹,娘又不疼的时候,桃夭心里就泛起了一股绵绵密密的酸疼,胀的有些难受。
再到之后听到故事的结束,他都反应未及怔愣住了。
天降给他讲过的事情始末,耳垂的伤是如何来的,跟厌灼华所说的相差无几。
妄初天神活了数万年,在见到厌灼华之前,不信天不信命不信姻缘不信缘分不信一见钟情。
见了厌灼华之后,他先信了一见钟情,现在又信了缘分,如若可以,他还想打破自己的狂妄结论再信一次姻缘。
“后来呢?”桃夭声音干涩,问。
回来的路上没有黑影也没有脏东西作乱,一路顺利毫无坎坷,两日便到了京城能看到常住的客栈了。
后来?
听见问话,忽视周身逐渐多起来的行人,厌灼华单手负于背后,侧头看着他,神色平平语调平平:“死了。”
言罢也回味过来,厌灼华知晓自己说太多,便朝小索看了一眼让她别落后那么远,然后转身往住处走。
直到二人到了门前,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不会再提,没成想桃夭突然抓住了厌灼华的胳膊。
待人疑惑看过来,桃夭并不看人眼睛,只轻声说:“没了的不算。我来延续那个后来,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