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水 下

真正的君子作为,只是吹了一下便再无动作了,厌灼华看他神情没有一丝玩笑,只有淡淡的兴许主人都还未察觉得怜惜。

可厌灼华却觉得手心里的温度从没这般烫过,虽说那上面早就已经没有任何伤口了。

直到手里过邪剧烈的颤动才稍微拉回思绪,厌灼华别开目光,神色淡淡似无神色。

也是比第一次更甚,过邪这次抖的更厉害了。

那已经不是轻微的震颤,而是连带着厌灼华将它握在手里都控制不住,手腕跟着抖了起来。

下一瞬只听“噔”地一声,过邪从厌灼华手里挣脱,狠狠的落在了甲板之上,剑身还在一上一下的颤着,与船身相碰发出哆哆嗦嗦的声音。

此种样子也不知是真被吓的还是和湖里的东西感应更密切了——大抵两种成分都有。

中午时杀大蜘蛛,桃夭就已经划过一次自己的手,但那时候小索在门外吐的死去活来,并未看见。

方才亲眼目睹那厮神色不变的把自己白骨都割出来了,不仅如此,还无任何怨言的把断剑物归原主。

真正原因……只是替殿君在喂养过邪鲜血?

先自动忽略拉手吹气诡异的一幕,小索全身立正不知作何动作了,直到她被过邪猛然砸船的动静惊醒,才大声喊道:“公子小心点!这东西不会是要把船砸透穿吧?那这样这船也废了!我不会游泳!”

虽是关切几人安危的话,但她的担心目前有些多余,过邪虽吓得厉害,却似乎还有理智没让自己剑尖着地,只是平躺在地上发着抖。

“不会游,你是吃太胖还不会飞了么?”桃夭随口堵了小索一句,莫名其妙的看着地上的过邪:“它怎么了?这是有东西招引还是自己在动?”

厌灼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不再拖延,说出了心中疑问:“它害怕你。”

“……嗯?怕我?”桃夭疑惑,有些懵然:“我就一把不……少邪是我的本命剑,没其他孩子了。”

厌灼华:“……”

他神情不似作假,好像当真不认识过邪,和这把断剑无甚联系。

其实哪里是什么好像,桃夭是真不识得,不过厌灼华都如此说了,那他便是信的。

说不准这剑是有什么东西指引呢,不可能是因为他。而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桃夭当即蹲下身就想把过邪捡起,葱白的指节刚伸出去还没碰到,只见又是“噔”地一下,过邪猛地往后弹了几次,躲到了厌灼华身边。

像是在害怕这狼人再拿它割肉,死活都不想沾他的血了。

桃夭:“……”

“好像……真是因为我。”桃夭指节蜷蜷曲曲,最后无奈的收了回来,他摸了摸鼻子,还是得表清白:“但是虽说我们的兵器名字很相似、也很般配,可我真的不认识这把兵器,灼华你要信我,我没图谋不轨。”

要图也不图一把兵器啊。

他还蹲在地上,为了表明自己真的是好人,这时就抬起头用一双漂亮且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厌灼华,模样真诚无做作。

厌灼华看的喉头一窒,下意识的就点了头:“相信。”

无论真信还是假信,桃夭都莫名松了口气,看过邪是真的在怕,他站起身后退了一步,说:“它的剑灵怕我?”

厌灼华摇头,目光也很疑惑:“它不曾有灵。”

那这就很奇怪了,桃夭抿唇,几道思绪也在心间电光流转。

可此时船已经越来越靠近暗流了,没功夫在想这些未知,桃夭足尖轻点正要到水面上一探究竟,霎时就感觉船身猛地一震,他身体跟着不稳晃了一下。

神色微变集中精力还不待彻底稳好身形,又听身旁“咚——彭——!”地巨响,周旁不知发生了何事,厌灼华突然整个人倒飞出去。

察觉到情况,他眼神一凛,腿部使力让自己翻转,与甲板亲密的碰撞在了一起,摔的不轻。

只是事情明显没完,似有一道无形的手在极度的拉扯着他的身体,不多时厌灼华便一下子被拉进了水里,千钧一发之际,他只好猛然伸手扒住了船沿。

与千年前被死命拽下去的感觉毫无差别,湖水下也有东西,且是和过邪有关联的!此时湖面已经完全没过了厌灼华胸口,扒着船沿的手开始迅速的泛青泛白,像是要坚持不住了。

“殿君!!”

“灼华!!彭——”见此情景桃夭脸色剧变,猛扑上前去抓住了厌灼华的胳膊,极力的把人往外拉。

只是如何使力都不行,桃夭又急又气:“下面什么东西?他是急着给我找死吗?!”

意识到真的不行,后来他都释放出了几分神力,可水下的东西依然不为所动,依旧牢牢的抓住厌灼华不松手。

不绝剑出鞘,在深色的夜晚里放出了漂亮刺目的剑花,它在厌灼华身后方砍了数剑,只激起了无数大浪溅了几人一身的水,所有力气却像是砍在了棉花上徒劳无功。

“松手。”已经经历过一次,厌灼华倒算镇定。

可这话桃夭很不喜欢听,刚遇到一个自己想对他好的怎么可能看他去死,他急得大吼:“松什么手?!你没了我怎么办!”

“……”

在他眼里情况紧急,说话不过脑子也情有可原。

厌灼华眉眼放软了些,用另一只空手把过邪召过来,然后去掰桃夭的手,等上面无人再拉扯,下面的那股力量几乎是瞬间就把厌灼华拖了下去。

完全被水淹没之前,厌灼华说了两句话。

他对桃夭说:“死不了,放心。”

对小索说:“别害怕,听话,一会儿就回来。”

“……”

咕嘟咕嘟咕嘟……几大串泡泡从暗流旁边浮起来,最后再归于平静,连漩涡都没了。

当时的小法术起了作用,他们的船开始漫无目的的游动着,像是一切都结束的样子。

桃夭看着什么都没抓住的手,双目怔然,无来由的就产生了一种极大的难过,就如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没护住一个人了,压的他喘不过气。

不过这感觉转瞬即逝,下一刻便寻不到了。

小索扒在船沿,喊着公子又哭成了一个泪鸟。

“你家公子时常这样以身犯险?救他都不行?”桃夭站起来收了手,脸色极沉。

他用救么?看起来不用,被拖下去时还全身淡然的带走了过邪,犹如他早就知道这一出似的。

可不就是救他他都不要?

“……嗝。”从遇见这厮开始,好像还未曾见过他如此难看的神情,小索吓得后退一步,打了个哭嗝。

半晌,看人还在冷冷的看着她在等答案,小索才嗫嚅的点头:“嗯。”

“呵,”桃夭冷笑,说:“凭什么对你说就是别害怕听话,对我说就是那么冷淡的死不了?”

小索:“……”

小索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看出了这厮发疯了,没搭理。

“所以你就听话着吧,”桃夭让不绝入鞘,说:“我去找他让他给我换个说法。”

小索:“……”

鸟眼茫然的眨了眨,不待反应,面前水里“扑通!”荡起了一个极大的水花,把小索翅膀都泼湿了。

桃夭人也不见了踪影。

湖在上面看有百丈宽,在下面看也别有洞天。

真正的水只有数十米深,过了那段水层之后便是空的了。

本先为了不让自己淹死,厌灼华挣脱了桃夭的手落于水里时,就给自己置了一人高能呼吸的大气泡。

谁知只约过了十米不到下面便彻底空荡了。

湖深足有百米,抬头向上看,头顶有一层淡蓝又掺杂着黑的阵法在隔开那些水,鱼群大片大片的游过,乍一看都是人脸。

厌灼华面带不适的收回目光,踩着地上不知铺了几层的尸骨朝前走。

如金杨所言,这里正中摆着一口能装百人的巨大棺材,棺材周身还被锁了百道锁链,地面上便是万具各种各样死状不同的尸体。

根据脚下的感觉来看,这些白骨堆积的起码有十层,甚至不止。

也如金杨所说,这里尸骨虽多,但全部均匀的散在棺材周围,像是千军万马在守着这样一个棺椁,防止它诈尸作乱。不过西北方那里此时豁了一个很大的缺口,肉眼可见的黑气正在源源不断的朝湖水里涌去。

豁口虽不方正但也有棱有角,显然是人为不是天算。

黑气里依稀可辨各种形态冤魂的虚体。

看来最初的尸骨鱼便是从这里出去的。

由于生人到来,百道铁链开始不受控的抖动起来而发出细微的声响,过邪的反应也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

厌灼华握紧手里的过邪,缓步走到了棺材面前,用手敲了敲,特别实的声音——里面不空,像被填满了。

“这里不是镇压封印神没(mo)剑的寒棺吗?”突然,桃夭的声音在身后不疾不徐响起:“竟是真的在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