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桃夭第一次接触它并未发现异样,但厌灼华能清晰的感觉到,过邪在掌心正在轻微的震颤。
幅度很轻,却又不可抑制。
过邪在发抖,因为桃夭,因为他的血。
但与自己的联系又确实是在的,厌灼华能用它。
他抬起眼睛疑惑且迅速的看了一眼桃夭,暂且压下心中疑问,走到那人脸面前,快而狠的一剑而下,从眉心直入穿透后脑。
牵制彻底结束。
几乎是同一时刻,水缸里跟着哗啦一声,一个二十出头面相削瘦脸色苍白的男人全身湿漉漉的从水缸里爬出来。
应当是太久没踩到土地了,刚接触到地面他就腿脚一软跪在了地上,只能一手扶着水缸,一手揪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急促得就如犯了病。
在场两个大男人,看到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软倒在地不上前扶一把实在说不过去。
厌灼华上前刚要伸手,就见原先说自己叫金杨的鱼——如今是人,半跪着摆着手后退些许,沙哑着嗓音道:“谢谢。不劳烦,衣服湿透了,我自己缓缓就好。”
本先看见人要去扶就下意识有些不乐意的桃夭听见这话,当即理所当然的拉住了厌灼华一条胳膊。
厌灼华:“……”
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金杨才咳嗽着从地上站起来了。
站起来后先对着厌灼华他们伸手作揖,由衷道:“感谢二位出手相助。”
“嗯。”厌灼华点头应了,桃夭依旧拉着人胳膊,也算是应了。
“这位……”作了揖直起身,金杨把脸彻底转向厌灼华,道:“想必便是入世公子了吧。”
刚来这里时杀了一个由黑影幻化成人形的老人,那人先前就说了“在此等入世过来。”
这人此时会如此说也不奇怪,厌灼华点头以示回应。
谁知,见他反应,金杨却道:“那二人是谁我未曾见过,也不是由他们才知晓的入世公子。”他扬唇笑了笑,里面满是苦涩的味道:“我是东水城的县官,四处打听入世公子行踪,希望能借众口传到你耳中,让你能到此地一看的便是我。”
这里刚有异样时,县城里的人都成群结伴的往湖面上去,他爹娘就在此阵营中。
这种情况持续了大约三个月,湖里的鱼从未减少,金杨很是疑惑,但他作为县官,平日也没多少时间陪伴爹娘,老人家那时候又只有那么一点事情想做了。
他也就随着去了。
可在某一日他发现了不对劲,多日的宁静也被残忍的打破。
“爹,娘。”金杨刚从县衙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能太正式,他便伸手把头上的乌纱帽拿下来在腋下夹着。
用轿子抬他过来的众多下人便在门外等着了。
他家是从他这一代才开始为官的,三年前金杨考了状元,皇上赐婚他与公主让他做驸马,他都委婉拒绝了,坚持要回自己的小地方为邻里街坊贡献一份力。
爹娘只是捕鱼捕了一辈子的渔民,突然让他们搬到所谓的府邸去住,被下人伺候反倒不习惯。
所以他们便还是住在老宅。
不过由于金杨的坚持,这里还是留下了一个下人。
刘妈看金大人回来,忙高高兴兴的进去通告两位老人。
谁知金母出来后,第一句话便是问道:“你是谁?”
金杨当时懵了懵,不过他以为是自己公务繁忙怠慢了爹娘,金母在与他开玩笑,便抱歉的笑着对金父金母道了歉说了好话。
听了他的随口解释,金母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松口道:“累了吧,进来吃饭。”
金杨:“哎!”
从这里捕鱼业开始突如其来盛行,饭桌上便一日三餐是鱼了。
这次桌上也毫不例外。
刘妈忙活了半天,当时最后有一道汤还没端上来,金杨看不下去,让她自己去吃东西,自己屈尊降贵的起身去厨房。
只是待回来时,厅堂里已经乱做一团。
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夫妻,突然像不认识一样疯狂的扭打在一起。非但不认识,还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端起碗盘就照着对方的头部砸去!
不仅如此,他们身体还都起了些变化,至今为止金杨都说不出那是什么,反正都不是人。
而且他们还边打边骂,“娘”俨然已经不是娘了,只听她用破裂的声音怒道:“你们魔界当真可耻!”
“爹”也在骂:“六合未分,魔什么魔,你一个半魂状态的半鬼就好?”
“今天你死!”
“你亡才对!”
“……”
而最为诡异之处是他们在说话时,桌上两道被夹的已经剩下不多的鱼头嘴巴也在一张一合。
其实想想突然性情大变的众多邻里街坊,便知道就算两个人或者几个人突然打起来,只要那时身旁无人拉架,似乎也不会死人。
但那时候金杨没想明白,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全身血液倒流,被吓得动弹不得了。
虽不能动,但他还能说:“什么怪物?我爹娘呢?!”
听见声响,一魔一半鬼同时怔住,他们说:“被发现了。”
“正好,可以必须死一个了。”
“……”
当他们互相把手掏向对方的心脏并转动,再拿筷子互戳彼此眉心,无色和黑色的液体大股大股的涌出来,就这样互拧了半晌,似是同归于尽彻底失了气息时,桌上那几道菜也发生了变动。
被筷子夹的不成连体的鱼块变为了人肉,几颗巨大的人头就在盘子里,此时正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瞅着他。
其中有两个人便是……
“我……”金杨呼吸轻颤,双目通红,全身颤抖:“我……”
妖物从湖底出来,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就算有,只要不是同族,那彼此间定是有仇的。
这大抵便是邻里见面要么便不认识要么认识却会大打出手的原因。
可他们既已“重生”,那便是要用人的身份生存下去,所以他们点到即止从未搞出过人命。
只是前提是——没有凡人见过他们用本体打过架。
一旦被发现,新仇旧恨加起来,冲破理智,之前没搞死的人如今便非要被搞死了。
没死之前,“不小心”吃了还与自己有联系的鱼就更好解释了,反正这个人死了,他们还能找下一个。
可这个因果,金杨也是过了好久才明白,却是为时已晚。
但好像死了……也并无不好。
刚从门外吐完打算回来的小索,猝不及防被迎面盖上了这样一个故事,巨大的恶心又从胃部里翻搅起来。
她“哇”的一声,重新拍着翅膀飞了出去,决定死在外面了。
金杨蹲下身,双手掩面,肩膀剧烈的抖动着,除了能看出悲痛,他似乎也是强忍住了呕吐的冲动。
“哈……”桃夭近乎惊恐的小声惊呼,他嘴巴不动的低喃:“什么东西这般变态?”
此种恶心之事,恐怕说出去都无人信,更别提有人能够感同身受了。
但是厌灼华看着金杨,嘴唇微抿一副似是能理解的神情。
桃夭看他一眼,惊奇:“你怎么没反应啊?”
“胆子大。”厌灼华淡漠的应道。
桃夭:“……”
答完不再理这人,厌灼华斟酌,几近柔和的问金杨:“你知晓是何种东西吗?为何会突然出现?”
金杨抹了一把脸,静默后道:“不知是什么,里面也有人,但很少,不过和那些怪物一样是死的了。我爹娘出事后,我就也去了湖面上,被那个蜘蛛夺走了思绪。”他想了想,像是在回忆水下,才接着道:“后来在水里时,看见湖底有一口大棺材,棺材被一层一层的锁链绑着,里面像是镇了什么东西。”
“还有吗?”厌灼华道。
“嗯。”金杨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一处干净的水缸面前,粗鲁的把脸洗了一遍:“棺材周围叠加着数层的白骨,很均匀,不过有一角出现了塌陷,白骨明显减少了。像是一个本先完整的阵法被人破坏了一样。”
由此便能解释湖里只多不少的鱼是为何了。除了被迫变为鱼的人,阵法既已破,那更多的应该就是那些尸骨了。
一开始,岸上的人吃的应当是那些尸骨鱼,而尸骨无缘无故被打破宁静,又多年来被困不见天日,自然会迁怒于生人。
人误吃了尸骨鱼,尸骨却还有怨念而存不好惹,便把扰人烦的生人变为鱼自己取而代之。
这一取代顿觉让他们发现了乐趣,做人还挺好玩儿,所以怪事便越发严重且时间越发久了。
这才是事情最初始时发生的因果。
“灼华,”从金杨家里离开,天色已经接近黄昏,桃夭说:“今晚我们要不要去湖上看看?”
小索吓懵了,此时正全身发抖的待在殿君身上,厌灼华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头,应了桃夭:“嗯。”
待在人手下的鹌鹑脑袋真惹人烦,桃夭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嘶了声,伸手把小胖鸟抢过来,不顾小索惊叫又骂他又用嘴巴啄他,他都皮笑肉不笑自顾自替厌灼华揉她头。
“我……”突然,桃夭拍着小索脑袋,煞有介事的对身旁人说道:“我怕鬼!灼华你要保护我!”
闻听此言,厌灼华莫名的瞅了他一眼,心说首次见到小索变人变鸟、用名剑大杀蜘蛛、又见到金杨从鱼变人时你都不害怕,现在倒是怕了?
不过除了这些,他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桃夭毫不犹豫让过邪划破手心、深可见骨的模样,鬼事神差的便点了头,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