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徒儿有话要说。”苏白轻声唤道。
吴皎月停下了离去的脚步,转身看向苏白:“何事?”
苏青瞪着苏白,她实在不明白,苏白都已经拿到了白蛇这个角儿,还要搞什么幺蛾子。
“师父,我觉得白蛇传后半部分不够精彩。”苏白双腿站得笔直,双手恭敬地相握于身下。
“那你觉得该如何?”吴皎月目光幽深,看不出半点情绪。
“青蛇爱上了许仙,为了得到他,在白蛇盗取仙草后最虚弱的时候,刺杀白蛇。”
吴皎月的手指微微颤抖,追问道:“然后呢?”
“白蛇自是不会坐以待毙,和青蛇刀剑相向,最后白蛇哭了,她不是不知道许仙是个负心汉,而是因为有了身孕,无法离开。最后青蛇勾走了许仙,许仙又因为自私出卖了白蛇与青蛇。”
“阿姐,你在说什么呢?忠肝义胆的青蛇怎么在你口中成了不知羞耻、专门勾人的潘金莲?”苏青再也忍不住了,走到苏白前叫骂道。
她双眼通红,捏着拳头,瞪着苏白。
心里面的郁结与愤恨犹如潮水般越涨越高,她实在不解,苏白已经拿到了白蛇这个角儿
,为何还要把青蛇改得这么不堪!
吴皎月没有理会苏青,接着问苏白:“那白蛇最后怎样?”
“杀了许仙,带着青蛇隐居山林。”苏白望向苏青,她只期盼这个妹妹还能顾忌些姐妹之情,否则刀剑相向,也只会让阿娘难堪。
吴皎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般转身离去。
苏青笑了笑,愤恨中带了些狠厉:“姐姐,你不愧是我的好姐姐,自打你决定重返戏台后,不但抢了我的白蛇,还把青蛇改得这么不堪入目,现在很得意吧?”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要去准备白蛇了。”
苏白离开了云丹戏坊,直奔琳茵的住处,她实在心里放心不下琳茵,用川红花堕胎,无论对身体还是精神,都是莫大的打击。
破败的旧屋,发霉的墙壁,让苏白眉头轻皱。
她想过琳茵家有些拮据,但没想过这么穷。
琳茵颓败地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褥,被面上大着补丁。苍白的额头上挂着汗珠,几天不见,眼睛已经凹陷了下去。
“咳咳,”琳茵不住地咳嗽,露出了一个寡淡的微笑,“你怎么来了?”
苏白有些不忍,从衣袖里拿出一大包银子塞进了琳茵的手里。
“不可,”琳茵推搡着,“你的银子不都给了那个书生进京赶考了吗?前一年你又为奴为婢,能有多少,别再给我了。”
苏白将银子放在她的枕下:“你现在非常时期,一定要吃好,别落下了病根,日后可有的后悔呢。”
听到这话,琳茵眼圈一红,叹了一口气:“昨日,大夫告诉我这次伤了身子,日后恐怕无所出了。”
苏白正帮琳茵掖被子,听到这句话,手一顿,她太明白对于她们这种女子,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抬头看到琳茵假装坚强,故作微笑的样子,苏白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她。
琳茵的铠甲仿佛顷刻间碎裂,搂着苏白也哭了起来。
哭了会儿,苏白才红着眼睛问琳茵:“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继续唱呗,唱到老,唱到死。一个无法再生育的女子,还能有什么打算。”
琳茵依靠在枕头上,优雅地笑着,苍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仿佛秋日的树叶,随时可能飘走。
苏白安抚了琳茵片刻,便回了戏坊。
云丹戏坊内,凌婵得知吴皎月已经确定好“白蛇传”的人选,并且马上就要排戏了,气得将桌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教母,息怒。”冯妈妈和一众丫鬟低着头退到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没用的东西,我凌婵当年叱咤姑苏,怎么收了琳茵这么个没用的东西,竟然搞大了肚子!”凌婵气得有些发晕,坐在木椅上,揉着额头。
冯妈妈也苦着个脸,她是凌婵的人,看着凌婵后继无人,怎能不着急。
冯妈妈心里非议着,凌婵之前培养的徒弟,要么嫁给达官贵人做了小妾,要么做了外室,就这个琳茵唱得久一点,哪知道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浪蹄子。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冯妈妈,去将苏白给我叫来。”凌婵揪着手帕,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吴皎月在偏远的厢房内改着唱本,苏白的提议让她茅塞顿开。
“白蛇传”是自己□□的,但也唱了二十多年,人们也听腻了。如果要超越之前的辉煌,必将做些改变。
从前的姐妹情深虽叫人觉得温暖,但却不如姐妹为了一个男人反目精彩。
这些年,大周的民风逐渐开放,女子为争抢男子而大打出手的事迹屡见不鲜,或许,是要做些改变了。吴皎月独自坐在木桌前,聚精会神地构思“白蛇传”后半段。
此刻,苏白也在不远处的院落里,拿着剑,试唱白蛇的唱段。
苏青站在苏白身后,看着她婉转哀怨的唱腔,仿佛将白蛇被许仙抛弃后的不甘与哀愁唱得淋漓尽致,不得不承认苏白在唱戏方面的天赋。
“或许,只要有你一天,就无我的立足之地。”苏青愤愤地想着。
“该你了。”苏白手举白剑,提醒道。
苏青回过神来,拉着苏白的衣袖唱道:“姐姐,莫要中计,那法海扣了许仙定是要我等自投罗网啊!”
苏白推开苏青,转了个圈,右手捏起兰花指,仿佛有无数的悲楚无法述说:“刀山火海我也要去,哪怕是水漫金山,也要救出官人!”
冯妈妈站在不远处,看着苏白和苏青排唱得竟然如此动人,心中不安起来,连忙走上前:“苏白,凌教母有请。”
苏白自是知道凌婵找自己是干什么,她冷冷道:“我现在正排练着,恐怕挪不开身。”
“莫要让教母久等,毕竟开一场戏,服装、道具、配乐都是需要银子,如果凌教母不点头,你们这场戏能开起来吗?”冯妈妈插着腰,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苏白笑了笑:“那请冯妈妈带路吧。”
苏青看到苏白一走,立刻跑到吴皎月的厢房,惊慌失措道:“不好了,师父,苏白要被吴教母骗走了。”
吴皎月头也没抬,手中的笔依旧在不停地写着:“她不是琳茵之流,不会离开我的。”
“师父,万一苏白走了怎么办?谁唱白蛇啊?”
琳茵放下笔,看了苏青一眼:“把挑拨的心思放在唱戏上,或许有朝一日你能唱白蛇。”
苏青的脸红到了后耳根,连忙退了出去。
苏白见到凌婵,福身问安。
“琳茵恐怕今后唱不了戏了。”凌婵喝了口茶,坦然道。
“为什么?只要将身子养好,总是能重返戏台的。”
“我不会再去捧一个就这么大黑历史的角儿。你知道,要把一个角儿捧出名,需要多少银子?”
“可她毕竟是你的徒弟,你唯一的徒弟啊!”苏白不解地看着凌婵,她实在不明白眼前之人为何如此狠心,当初拉她去陪酒的是你,没有保护好她的是你,如今要放弃她的也是你。
“不要这么看着我,只要你做到了我这个位置,你自然会明白。今年戏坊的开支很大,所有的都用在了‘长生殿’这个戏上,‘白蛇传’恐怕是没有银子支撑了。”
“那你叫我来到底是为什么?”
凌婵上前一步,抓着苏白的双手,盯着她:“只要你做我的弟子,彻底和吴皎月划清关系,我不仅今年让你唱长生殿,明年、后年、年年都让你唱长生殿。”
苏白讽刺地笑了笑,推开凌婵:“你只是个教母,真的以为能一手遮天了吗?”
“哦?你试试。”
苏白头也不回地离开,奔向坊主廖蔻丹的居所。
可是门前的丫鬟拦着苏白,说不想见客。
“拜托你们通融下,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找坊主商量。”苏白恳求道。
“姑娘还是请回吧,坊主说了,所有事情由凌教母做主。”
苏白无奈,只能丧气离开,可是没多远,就见到凌婵站在榕树下,戏谑地看着自己。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我也是惜才,但耐心也是有限的。一个女子的青春年华就这么几年,错过了,就无法大红了,你真的考虑好了吗?”凌婵轻抚地桃花,笑意盈盈地看着苏白。
“不必了,就算一辈子无法红,也不会跟着一个把自己的徒弟当成□□的老鸨子。”苏白冷哼一声,快步离去。
凌婵气得将手边的桃枝折断,看着苏白离去的方向,怒红了双眼。
苏白返回吴皎月的厢房,愁眉不展。
她真的太爱“白蛇传”这个故事了,她也明白除了吴皎月,没人能教自己唱好白蛇。
背信弃义、出卖师父的事情自己是绝不会做的。
“回来了?”吴皎月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师父,如果没有银子,我们怎么开一出戏啊?”
“那只能你们自己想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