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筱筱抬起手,朝向那支箭矢的方向,只要能碰到箭矢,她就可以在那一瞬间将箭矢收到空间里。至于会不会暴露空间,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她已经顾不上考虑了。
而她扑到裴无咎的怀里,只是为了防备万一她碰不到那支箭的情况。他身上还有寒毒,昨日还昏迷不醒,薛筱筱下意识觉得不能再让裴无咎受伤。
只是她没想到,身边的人比她更快。
在她碰到箭矢之前,裴无咎出手如电,稳稳地握住那箭矢,金属箭尖在阳光下泛着寒光,离薛筱筱细白的掌心只有两指距离。
而下一瞬,裴琅手中的长剑挥了过来,那箭尖被斩飞出去,只留下半截箭杆握在裴无咎的手里。
薛筱筱:“……”
左右看看,裴无咎脸色发白,似乎是气得。裴琅脸色更白,似乎是吓得。
“呃……继续战斗!”薛筱筱抬起小弩,瞄准了一个准备爬上后面马车的黑衣人,一箭过去,正中黑衣人的后心。薛筱筱缓缓吐了口气,后面那辆马车里面坐着她的两个丫鬟,是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她的小弩大部分时间都瞄准着那驾马车左右,偶尔会帮裴无咎和裴琅处理一下危险。
裴无咎手腕一翻,从尸体上抽出自己的长剑。他脸色阴沉,见一个黑衣人正不顾性命地冲了过来,想到刚才小王妃扑到他的怀里,试图用那娇弱的身子帮他挡箭,裴无咎心里的暴戾压抑不住,翻涌而上。
他长剑一挥,来人被拦腰斩成两段,血如泉涌,两条腿还兀自往前奔了两步。
裴琅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脸色更白,差点吐了出来,干呕了几下,硬生生地让他给憋了回去,桃花眼都憋红了,眼角带上了可疑的泪。
见他这个样子,裴无咎顿时后悔了。
这些黑衣人险些伤到他的小王妃,他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可是裴琅都吓成这样,等会儿小王妃看到地上那断成两截的尸体,肯定也会吓坏。她会不会觉得他太过残暴?她会不会因此而害怕他?
薛筱筱盯着朱槿碧桃的马车,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裴无咎和裴琅,早就看到了裴无咎斩人的那一下。
在末世,什么样糟糕的尸体她都见过,这种整齐的伤口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看到裴无咎懊恼后悔的眼神,薛筱筱还是决定当做没看到。
裴无咎带的侍卫大都是跟着他疆场拼杀过的,长安和永吉更是个中好手,再加上裴无咎和裴琅,一个是少年将军,一个也是自幼习武,更有薛筱筱的小弩,百发百中,三十几个黑衣人虽然人数占了上风,但败相很快就显露出来。
领头人唿哨一声,声音尖利,黑衣人跃身而起,跟在领头人身后,迅速撤离。
“王爷?”长安拎着滴血的腰刀,看向裴无咎。
裴无咎摇头,“不用追了。”
他抬手指向那个腰斩尸体的相反一侧,“筱筱,那个黑衣人身上的箭矢是你射得吧,正中眉心,射得可真准。”另一只手指了指那个腰斩的尸体,暗示长安赶紧遮掩一下。
裴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桃花眼几乎都睁圆了,夸张地说道:“对呀,小雪……小弩使得可真好,安王妃,你以前是学过吗?”
薛筱筱明白他们为何如此,暗暗领了这份好意,假装没发现长安拎着两个尸体盖住那两截的动作,说道:“我是跟我家王爷学的。”
裴无咎一挑眉,他可没有教过小王妃,最多帮她做了这把小弩。不过她不肯告诉裴琅实情,对裴琅下意识选择隐瞒自己的情况,还是很让他愉悦的。
说起来,她到底是从哪儿摸出这小弩的?裴无咎感觉她好像有个隐形的包袱,装着她重要的宝贝们,只有她自己能看到摸到打开,别人是看不见也碰不到的。
他不由得又想到了那支九尾凤钗。当时看小王妃的神情,她应该是被陷害了,那凤钗就在她身上。可是下一瞬,她突然又放松了,而搜身的时候,她的身上也没有发现九尾凤钗。
这么看来,这个神奇包袱应该就是那个危急的时候拥有的。
裴无咎凤眸眯了起来,这真是……想破脑袋也理解不了的事。
估计当时皇后也傻眼了,就是不知道那九尾凤钗为什么不见了,啧啧,要是让皇后知道她那心心念念的凤钗就在小王妃这里,估计会气到吐血。
不过,这个神奇包袱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声女人的哭泣打断了他的思路。
朱槿碧桃哭着从马车上滚下来,跌跌撞撞地扑到薛筱筱跟前,“王妃,呜呜呜——”
“受伤了吗?”薛筱筱从“板车”下跳了下去,拉着两个丫鬟仔细看看,她一直注意着她们的马车,确信没有黑衣人爬上去,但箭矢她可就拦不住了,幸好那些黑衣人的任务是他们三个,两个丫鬟的马车明显没有他们的豪华,并不是箭矢的攻击目标。
朱槿碧桃哭得满脸是泪,摇摇头,“没受伤,呜呜呜——”刺客来袭击的时候,压在队尾的永吉喊了她们一声,让她们趴低,她们是一直趴在马车里的,还真的有箭矢射中了车壁,要是没趴下,肯定会受伤。
看看满地的尸体,两个丫鬟也不敢添乱,努力憋住了哭声,只有几声抽噎溢出来。
薛筱筱左右看看,前面的路中间有巨石挡着,再加上满地尸体,马车根本就过不去,一时半会也清理不开,而且他们也不能就这么直接走了。
现在马车只剩下两个丫鬟那一辆,她和裴无咎这辆已经成了板车,侍卫们有的受了轻伤,裴无咎无碍,裴琅的胳膊上被箭矢划破了。
“殿下,咱们要不要回到山上去?”他们下来也才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离住处非常近。
裴无咎已经坐到轮椅上,点头道:“回去。”
薛筱筱担心还有第二波攻击,不肯离裴无咎太远,想要亲自推他。
裴无咎拒绝了,上山的路推轮椅要费劲些,她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他可舍不得再让她辛劳。
最终永吉带着没受伤的侍卫留下等待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长安推着轮椅,薛筱筱走在裴无咎身边,裴琅则是走在裴无咎的另外一侧。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和一众轻伤侍卫,准备回去包扎。
裴无咎略有些诧异,裴琅竟然没有趁机走到他的小王妃身边去?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裴琅一眼,发现裴琅的神色有些奇怪。好像是羞愧?敬佩?畏惧?
啧啧,裴琅神色太过复杂,他都分辨不出来了。
也许是被小王妃那手百发百中的神射技能给镇住了,也许是被小王妃杀人不眨眼的凶狠给吓到了,不管怎么说,反正裴琅没有借着这个机会去亲近他的小王妃,总是好事。也许经此一事,以后裴琅也不会再对他的小王妃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旖念了。
路程不长,一队人很快回到了小院。裴琅一声不吭地跟着轻伤的侍卫们一起处理伤口,两个丫鬟则是终于缓了口气,瘫坐在一起。
裴无咎拍了拍薛筱筱的肩膀,“带着你的两个丫鬟到后院去。”这里都是处理伤口的男人,露肩露背的,他可不想让他的小王妃看这些。
薛筱筱想了想,自己留下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再说朱槿碧桃已经吓坏了,不适合看血淋淋的伤口。她点点头,拉着两个丫鬟走了。
金枝玉叶的裴琅还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他神思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他低头看看胳膊上包好的伤口,走到裴无咎身边,“无咎,你觉得是谁干的?”
裴无咎凤眸低垂,没有做声。
想要对付他的人很多,想要对付裴琅的人却不多,而敢对他和裴琅一起下手的人,就更少了。
想必昨日他没有应下太子的拉拢,已经让太子起了疑心。今日裴琅又追到云雁山,早上与他一起饮酒,午膳又与他共食,误打误撞让太子误以为他投了裴琅的阵营,想要扶裴琅上位,争一个从龙之功。
站在太子的角度猜想此事:如果他真的要与裴琅联手,将来必定要把太子拉下储君之位,而以他残暴的名声,是不会留下后患的,太子必死无疑。
——估计太子就是这样想的。
裴无咎黑眸中泛起一丝悲凉。
他并未想过要置太子于死地,甚至也没想过要把太子拉下储君之位,他只是想为自己和小王妃谋一条活路。太子对他虽然还算友爱,但太子迂腐,将来肯定不会忤逆建昭帝的遗诏而放他一条生路。
曾经的好兄弟,如今却兵戎相见。
他半晌无言,裴琅眼睛一亮,他猜到是谁在下黑手了!
如果裴无咎和太子闹翻,那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除了太子,他可就是唯一的皇子了,裴无咎要想将来不被为难,就只能拥立他上位!
这一刻,裴琅又成了皇宫中长大颇有心计的三皇子。
他一双桃花眼晶亮,勉强压了压情绪,既然裴无咎已经猜到幕后主使,那也不需要他添油加醋,过犹不及,他只需静观其变就可。
……
大雍两大亲王同时遇刺,建昭帝震怒,京都几乎被翻了个过,每个人都要仔细盘查,刺客没找到,倒是发现了不少隐私之事,还抓了几个北羝的细作。
建昭帝本就多疑,这一下更是思虑重重。
裴琅和裴无咎怎么都去云雁山了?裴无咎是旧疾复发去养病,裴琅去做什么?肯定不是去泡温泉,谁大夏天去泡热水?
是谁刺杀了他们?那些黑衣人倒是有些像上次闯进安王府的那一批,那是皇后派的人。现在这些,难道是……
太子的身影浮现在建昭帝的脑子里,他摇摇头,太子一向谨慎,行事光明正大,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也许是裴无咎和裴琅故意设计,这是一出苦肉计?
还是太子最近实在倒霉,被逼到绝路,终于奋起反抗?
建昭帝苦苦思索,头疼欲裂。
一双玉臂缠上他的腰,薛姗姗贴上了他的后背,声音娇柔:“陛下,你是不舒服吗?”
建昭帝抓过她的手,“还不是宁王和安王遇刺的事,这可是我朝唯二的两个亲王,竟然一起遇刺,不管是谁做的,也太过猖狂!”这事不是秘密,京都人尽皆知,就算他跟薛姗姗提起也不算什么。
薛姗姗眼睛转了转,欲言又止。
她现在可以说是后宫第一宠妃了,位份上来讲,皇后虽然没有被废,但是已经打入冷宫,只有一个魏贵妃比她身份高。但魏贵妃就算保养得还不错,毕竟也年纪大了,跟她可没法比。她虽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但年轻鲜活,对建昭帝又有“救命之恩”,建昭帝很喜欢她,甚至担心她性格单纯在后宫被其他妃嫔暗害,特意让她住在龙极宫偏殿,这可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恩宠。
只是她有了宠妃的名头,却没有宠妃翻云覆雨的本事。入宫半月,她竟然也没什么可做的。
她本来想给父亲谋个差事,父亲却只想去宁王督造的永丰粮仓。薛姗姗故意没跟建昭帝提起此事,就是想留着这个话题跟裴琅攀谈。上次丽嫔刺杀,裴琅将她推了出去,薛姗姗事后想了很多次,确信裴琅只是惊慌失措之下失了手。毕竟他也是养尊处优的皇子,遇到刺杀也是人生头一次,慌乱之下辨不清敌我也是情有可原。她打算下次遇到裴琅,就跟他说起父亲的差事。现在她可是宠妃,裴琅不会拒绝她的。
薛姗姗自觉自己这个宠妃做得十分安分守己。没有向建昭帝提任何过分的要求,没有找后宫妃嫔的麻烦,当然这跟她脑子里想不出什么计谋有关。
比如现在,她很想说上那么一两句话,让建昭帝对安王起疑心。可是脑子里学识有限,她不知道该怎么给堂堂亲王穿小鞋。
建昭帝揽着薛姗姗的肩膀,搭在她身上的手臂借力,身子的一半重量就倚在了薛姗姗身上。
薛姗姗咬牙撑住,建昭帝身材高大,就这样稍稍在她身上借力,她也觉得有些吃力,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她顺势做出纠结的样子,迟疑说道:“臣妾可不敢干政。”
“哈哈哈哈——这算什么干政,这件事人尽皆知,你但说无妨。”建昭帝微微闭目养神,他对顺妃不同于别的后宫女子,毕竟是为了他肯用身体挡刀的人,自然多了几分怜惜珍重。顺妃入宫半月,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幸好有道士进献的丹丸,还能让他保持生龙活虎之势。
“嗯……”薛姗姗假装思考,“妾身什么都不懂,就记得大家说安王是征战过疆场的英雄,他都这样厉害了,还有人去刺杀他,难道是想不开要自投死路?”
建昭帝心头一跳,如果说这次的黑衣人和上次皇后派到安王府的是同一批,那上次的全军覆没,这次怎么还敢上前?
也许上次是在安王府,侍卫众多,要知道亲王的护卫甲士可以有三千至九千人,那几十个黑衣人在这些侍卫面前,委实不堪一击。而这次是在云雁山,安王只带了十几个侍卫,宁王的侍卫没能及时跟上,这才给了黑衣人可乘之机。
建昭帝神色变幻,薛姗姗不知道她的话会不会反而让他怀疑自己,不敢多言。建昭帝靠在她身上,她也有些坐不住了,干脆往旁边挪了挪,拉着建昭帝歪倒,让建昭帝的头枕在她的腿上,手指轻轻地按揉着他的太阳穴,“妾身不懂这些,还是不要胡乱说话的好。陛下头疼了吧,妾身给您揉揉。”
她从未学过按摩,也不懂穴位,就在建昭帝的头皮上胡乱揉着,倒也能放松。
没多会儿,建昭帝就响起了鼾声。
薛姗姗松了口气,招招手让旁边侍立的龙极宫大总管冯德过来。
冯德低着头,悄无声息地上前,拿了毯子给建昭帝盖好,又悄悄地退到一边。
薛姗姗心中得意,冯德是龙极宫大总管,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多少朝臣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可现在冯德在她面前,还不是得低着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虽然没能嫁给她最喜欢的男子,但嫁给这天下最尊崇的男子,倒也不错。而且,她待在这龙极宫,反而能经常见到裴琅,比之以前每个月都要费心费力参加什么赏月宴还未必能成功,已经不知好了多少。
每次赏月宴,家里都要破费一大笔银钱,薛筱筱分明能轻松带她入宫,偏偏不肯帮忙。现在好了,她可是日日伴君,时不时吹点枕头风,早晚让安王倒霉,以抱昔日之仇!
建昭帝鼾声渐响,龙极宫内侍宫女们垂手侍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冯德抱着拂尘站在一旁,眼角的余光瞅见顺妃脸上得意的笑容,低下头,嘴角撇了一个鄙夷的弧度。
……
两大亲王遇刺,自然有无数人上门探望,借此机会好亲近一下两大亲王,至少混了脸熟也行。
宁王府没有女主人,去往宁王府探望的多是朝臣。
安王向来冷漠,朝臣多不敢亲近,不过现在安王府里多了个王妃,倒是方便了女眷来往。
薛筱筱嫁入安王府几个月时间,从来没有办过宴会,只有永成侯夫人郭氏带着薛姗姗来过。她本来是想着逃到巴蜀去,认识的人自然越少越好。在京都不会久留,也没必要去结交高门显贵的夫人们。
现在却是不同。她既然想好了要留下来陪裴无咎,自然免不了要跟这些人打交道。裴无咎的生死并不系在这些人身上,但薛筱筱也不想成为被孤立的那个,男人建功立业,女人交际应酬,很多人脉也是在觥筹交错中拉拢的。
故此,薛筱筱一反常态,找到蔡嬷嬷,跟她商量着来探望的女眷要有选择性地见一见。
蔡嬷嬷大喜。消极避世可不是一个王妃应有的风范,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做了王妃的位子,自然要承受这些交际应酬的烦恼。现在薛筱筱在她的教导下,一言一行优雅端方,早就有了王妃的样子,是时候见一见那些女眷了。
有了蔡嬷嬷帮忙,薛筱筱如鱼得水。
安王府门禁松动,得到消息的人纷纷上门。
有眼力的人自然也会掂量自身,身份太过低微的就送些时礼表示慰问,并不敢开口要见王妃,薛筱筱吩咐了人专门处理此事,太过贵重的礼物拒收,不贵重的小玩意或者吃食就送上回礼。
一时间,安王府难得热闹起来,跟宁王府有的一比。
只是这边来的多是女眷,不管是世家还是新贵,有身份的女眷来访,薛筱筱都亲自见了。她也去了三次赏月宴,虽然每次都有意外发生,但也不妨碍她认人,来的这些都是眼熟的。以前蔡嬷嬷跟她念叨过京都有名有姓的夫人千金,现在坐下来闲聊几句,薛筱筱把这些人跟身份名字都一一对应上了。
她不喜欢外人进入正院,那是她和裴无咎生活的地方,薛筱筱不想让这些女眷进出此地,干脆另外收拾了一个大花厅,用来待客。反正王府占地极广,空置的房屋十有八|九,薛筱筱挑的花厅正好临着王府的湖边,风景极好,推开窗户就是满湖荷花,微风细细带着荷香,心旷神怡。
花厅很大,来到客多或者不太相熟,薛筱筱就在此处见人。
要是只有一两个高门贵女,又是合眼缘的,薛筱筱就在湖心亭待客。
方知月跟着朱槿,沿着木制九曲回廊,来到湖心亭。
她还是如以往那样娴静温婉,只是消瘦了几分,眉宇间夹着一丝化不开的愁容。待到进了湖心亭,她展颜一笑,那抹愁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湖心亭真好,安王妃好会享受。”
湖心亭建得敞亮,八角,八面都挂着轻纱,六面的轻纱用金钩勾起,有阳光照过来的这两面轻纱是放下来的,别看这轻纱缥缥缈缈薄薄一层,却能将阳光完全挡住,丝毫感觉不到炙晒。
湖心亭中间是一张圆桌,桌腿是花梨木的,桌面却是一整块的青玉石,平整无暇,光可鉴人,手指摸上去,能感到丝丝凉意,在这盛夏之节,用这样的桌子可谓是十分舒适,不过造价想必也是不菲,并非寻常人家能使用的。
湖心亭摆了四个冰釜,湖上的风吹过,冰釜里的丝丝凉气散开,凉爽无比。方知月一进来就感觉到清凉舒适,刚才在外面走过来时的燥热完全消散。她福了一礼,“方知月见过安王妃。”
“方姑娘来了,快请坐。”薛筱筱笑着站起身,以她的身份,见方知月自然不用起身,可方知月已经定了亲的未来太子妃,早晚也是要嫁入东宫的。更何况,撇开身份这些不说,薛筱筱其实还挺喜欢方知月的,毕竟是女主,温婉大方,螓首蛾眉,让人不自觉就要亲近。
不过,两人注定不能成为交心好友,对此,薛筱筱还是挺遗憾的。不说皇后如何,太子和安王以前如何,就这次刺杀,恐怕大家也是心照不宣。更何况上次裴琅生辰,方知月当众摔下台阶,本来是想栽到她的头上的,薛筱筱心里对方知月已经起了十二分的戒备。估计方知月对她也是如此。
只是现在并不是公然对立的时候。
高门显贵的夫人千金们都来探望遇刺的安王妃,方知月如果不来就显得太过怪异。同样,薛筱筱既然见了众位夫人千金,专门挑出方知月来拒不相见,也是不合时宜。
故此,不管心里如何想,两人还是要见面,见了面还是要言笑晏晏。
方知月左右看看,“这湖心亭建得巧,既雅致又凉爽,夏日在这里乘凉,再好不过。”
薛筱筱笑道:“听闻东宫里的湖比这个更大,连荷花都更香呢。等九月方姑娘过去的时候,还能吃到新鲜的莲藕呢。”
太子大婚的日子是钦天监早就算好了的,定在了今年九月。
方知月脸颊微红,“安王妃说笑了,哪里的荷花不一样?”
两人说笑几句,碧桃脚步匆忙进来,“王妃,华姑娘来访。”她双手捧着拜帖,送到薛筱筱面前。
那是一枚精致的名帖,淡淡的月白色,簪花小楷写着华秀桐的名字,下面画了一枝银桂。
按照京都显贵间的规矩,拜访别人前要先送拜帖,定好时间再上门。但这是寻常礼节,像薛筱筱这样遇刺乃是意外,当然要在第一时间上门探望。
薛筱筱把名帖收了,看看方知月,迟疑道:“是华阁老家的千金,不知方姑娘是否介意……”
“客随主便,我和华姑娘相熟,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方知月笑道。
薛筱筱心下暗忖,方知月和华秀桐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又都是京都贵女,之前不知道见过多少面了,相熟是必然的。只是这次刺杀,裴琅受了轻伤,那华秀桐又早看中了宁王妃的位子,不知会不会和方知月起了冲突。
没多会儿,华秀桐出现在九曲回廊的另一端,缓步而来。
她不疾不徐,月白绫裙如流水微微波动,九曲回廊硬是让她走出了一种月宫的感觉。
见到方知月也在,华秀桐脸上有诧异之色闪过,不过瞬间就恢复了平静,屈膝福礼,“见过安王妃。”
薛筱筱双手扶起,“华姑娘不必多礼。”这位跟方知月一样,将来也是尊贵的夫人。虽然建昭帝还没点头她和裴琅的婚事,不过既然双方都有意,那这宁王妃的位子,对华秀桐来说应该是囊中之物。
薛筱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方知月和华秀桐。
这两人各有千秋。方知月温婉贤淑,将来就算成为皇后,这仪态上也是没问题的。而且方知月并非毫无心机之人,将来肯定能治理好后宫。就是不知道太子与方知月两情相悦,将来方知月能否接受太子身边有别的女人?要知道一个皇上,总要有几个妃子的。
而华秀桐清冷孤高,倒是和裴琅不太相配。裴琅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工夫做得好,一双桃花眼里总是蕴着笑。不过两人性格互补也不错。
大雍一共就两个皇子,这两位注定要成为大雍最尊贵的女子。
薛筱筱好奇地猜测着,不知道将来是方知月宠冠六宫,还是华秀桐成为一国之母。
本来方知月应该是稳稳的皇后人选,但现在太子式微,不光是某些朝臣起了心思,连薛筱筱也觉得这男女主最后未必就能赢得天下。
她倒是从未想过皇后的位子会落到自己身上,毕竟裴无咎虽然是建昭帝的儿子,但在族谱上可是记在康郡王名下的,除非建昭帝和太子、宁王都死绝了,这皇位才会轮到裴氏宗族的其他人。
“听闻安王妃在云雁山遇刺,不知安王妃是否安好,可有受伤?”华秀桐恰到好处地露出担忧之色。
薛筱筱摇摇头,“多谢华姑娘挂念,我没受伤。”
方知月也拍了拍心口,“那可真是太吓人了。听说安王妃当时就在马车上,一定吓坏了吧?”
薛筱筱用小弩射杀黑衣人的事,被裴无咎下了禁口令,侍卫丫鬟都不能往外说,裴琅不知怎么想的,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别人都不知道薛筱筱“杀人不眨眼”的事,来探望的女眷纷纷安慰“受到惊吓”的她。
薛筱筱叹了口气,“我都没敢看,全程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结束了。”
“这贼人也太猖獗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截杀本朝亲王,这幕后之人要是被抓住,当是要诛族的。”华秀桐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方知月脸上。她并非对朝堂局势一无所知,父亲是阁老,既然想要让她做宁王妃,自然会把哪些人需要小心防范悉数告知。
方知月神色不动,淡淡抿了一口茶。说起来,她们三个背后的男人都是裴氏一族呢,诛族的话,谁也跑不了。
薛筱筱眨眨眼睛,她觉得自己所处的环境真是比话本子还精彩。
严格说来,她和方知月、华秀桐算是一家的媳妇,她们三个嫁的和将来要嫁的是一家三兄弟。可惜没有相亲相爱,三个兄弟在外面你杀我我杀你,三个媳妇坐在这里言笑晏晏地演戏。
一个太子妃两个亲王妃,谁也不比谁演技差。
毕竟不是能交心的朋友,说上几句客套话,再说说哪里的首饰精美,谁家的布料又多又好,达到了探望的目的,方知月和华秀桐告辞离开。
“啊——”薛筱筱回到正院的东厢房,扑到榻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一个懒腰伸完,薛筱筱觉得乏了,脸埋在大迎枕里不想动弹。
“累了?”低沉又熟悉的声音。
薛筱筱翻身坐起,推着裴无咎的轮椅往外走,抱怨道:“殿下,你不能进东厢房,这里放着冰釜呢。你的……旧疾刚发作过,可要小心些。”
“无妨,有筱筱在呢。”裴无咎笑得意味深长。
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两遍,薛筱筱才反应过来,小脸一红,偷偷白了他一眼。敢情这人拿她当解药了,只要抱着她亲上几下,就能热血沸腾起来。
进了正屋,裴无咎把自己挪到窗口下的软榻上,斜倚着大迎枕,勾勾手指,“过来。”
薛筱筱愣了一下,裴无咎仪态很好,毕竟是在皇宫里教导长大的,他从来都坐得端正,脊背挺直,如松如柏。除非在睡觉之前,他是不会歪歪斜斜地靠着的。
可现在他斜倚在榻上,朱红纱袍、冷白脸庞、如墨黑发,勾勒出一幅浓墨重彩的美人图。
凤眸望着她,如玉的手指勾着,薛筱筱的脚就像有了自我意识,自动自觉地走到他身边去了。
裴无咎眼看着自己的小王妃看呆了,轻笑一声。
他其实不太习惯光天化日之下没个正形,但他的小王妃喜欢窝着,而这正屋为了照顾他没有放冰釜,小王妃只有贴着他才能凉快些。她显然已经累了,肯定想这样倚着,他自然要奉陪的。
拉住薛筱筱的手轻轻一扯,裴无咎把她揽进怀里,让她舒服地靠在他的胸膛,“乖,歇一会儿吧。”
薛筱筱脑门在他的肩窝蹭了蹭,身子扭了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裴无咎修长的手指勾着她的一缕发丝,将那柔软黑亮的发丝在他的指间绕来绕去,漫不经心地说道:“筱筱不必如此辛苦,这些人见不见都无所谓。既然累了,以后一概打发了就是。”
薛筱筱不以为然,“就算你是亲王,也不能完全孤立。好啦,我也没累,不过就是坐在那里,吹着凉风,喝着香茶,吃着点心,闲聊几句罢了,哪里说得上辛苦,倒是殿下,整日处理公务,劳心劳力。”
裴无咎黑眸中闪过一丝愉悦。
他的小王妃在心疼他呢。
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裴无咎笑道:“我是男人,劳心劳力也应该。”
薛筱筱:“男人也会累。”
裴无咎在她脸颊又亲了一下,“那筱筱就多疼疼我。”
薛筱筱毫不羞涩,“嗯,我疼你。”
裴无咎在她耳尖又亲了一下。
薛筱筱被他亲得痒了,抬眸横了他一眼,“你啄米呢?!”
“哈哈哈哈——”裴无咎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简直有毛病,每次被小王妃瞪上一眼嗔上一句,非但不会生气,反而浑身舒泰。
笑完,他变本加厉,低头真的啄了一会儿米。
“诶诶诶,不能亲脖子!”薛筱筱阻拦不及,他的唇已经落在她的脖颈上,连忙改口,“不能用力!裴无咎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在我脖子上留下印子你就死定了!”
裴无咎本来就是轻轻地亲一亲,被她一威胁顿时起了恶趣味,用力一吮。
“啊啊啊啊完了完了裴无咎你完了!”薛筱筱笑闹着。
裴无咎长眉一挑,换了个地方,又是一下。
“啊啊啊啊你有完没完你属狗的啊!”薛筱筱着急了,一把推开他,摸了摸被他亲的地方,欲哭无泪,“完了,肯定要起印子了,你这家伙怎么这样,专门挑交领遮不住的地方,我这两天要见人呢,那些夫人们都是人精,一看就知道不是虫子咬的!”
大夏天穿高领也太奇怪,欲盖弥彰。薛筱筱苦恼地皱起了小眉头。
裴无咎黑眸含笑,看着她闹腾,“你求求我,我帮你把这印子消了。”
“能消?”薛筱筱眼睛一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啊,是不是那个玉雪膏!”玉雪膏是养颜圣品,前两天她给他喂当归羊肉汤的时候嘴巴红肿成那样,抹上玉雪膏不过歇了个午觉的工夫,就完全恢复了。
“我的雪宝宝可真是聪明。”裴无咎捏了捏她的脸颊。
“殿下!快给我!”上次那个玉雪膏他收走了,既然这么好用,她要在自己的空间里存一份。
裴无咎笑着摇头,“筱筱先求求我。”
“呃……”薛筱筱纤长的睫毛茫然地眨巴两下,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话本子里面女孩子是怎么撒娇的。
薛筱筱勾住裴无咎的手指,尾指在他掌心若有似无地蹭过,杏眸微挑,眸光流转,红唇嘟了起来。她还想轻轻地跺一下脚,可惜现在是躺着的,只好踢了踢软榻,声音硬是拐了个九曲十八弯:“殿下……人家……要嘛……”
裴无咎的呼吸一下子变重了,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再度变得炙热,翻涌着奔向不可言说的所在。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缱绻。
他俯身,额头与她相贴,呼吸相闻,她的眼睛就在他的眼前,那琥珀色的瞳仁晶亮清澈,仿佛世间最珍贵的宝石。
“想要,就给你。”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
“唔唔唔——”薛筱筱欲哭无泪,她是说想要玉雪膏,不是亲吻啊!
作者有话要说:无咎:想要就给你。
筱筱:偷换概念的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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