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39

对面的男宾们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眼见着未来的太子妃滚下台阶,建昭帝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走在最前面的魏贵妃下意识扭过头看了一眼,想要看看谁这么不长眼,随即眨了眨眼,惊呼一声,冲下台阶。

薛筱筱紧随其后,两人一起将方知月扶了起来。

魏贵妃一脸的心疼,“方姑娘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方知月小脸煞白,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她委屈地看了看走过来的建昭帝,“臣女失仪,请陛下责罚。”

建昭帝面沉如水,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怎么回事?”

方知月摇摇头,“没事,是、是我不小心……自己摔下来的。”

她这样说,却无人相信,毕竟那湖水绿色的裙摆上有一个清晰的脚印,显然是被人踩了一脚。

薛筱筱嘴角一抽,她还以为方知月重新找了个下手的目标,看来对方也确实存了害她的心思,一个想害她摔跤出丑,一个正想摔下台阶,可以说两人正好凑到一起了。

她抬头向台阶上看去,刚才方知月落后她几步,此时台阶上却挤满了人,薛姗姗和华秀桐也在那里。

薛姗姗面有得色,目光灼灼看向对面的宁王裴琅。

华秀桐清冷孤傲的表情也终于破裂了,隐隐带着几分厌恶,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身旁的薛姗姗,嘴角生气地抿了抿。

薛筱筱:看样子是薛姗姗做的,她似乎是想讨好宁王,孰不知这并不是宁王想要看到的。

果然,对面的宁王脸色阴沉,不安地看了看建昭帝。

今天的生辰宴来的宾客太多,他本来就担心给父皇留下不好的印象,太子一禁足,他倒是风生水起了。父皇连太子都不允许结交朝臣,更何况是他呢。再说,父皇只是惩戒皇后,太子不过是被牵连,最多罚上一个月也就过了,绝对说不上有废储的打算。

眼下方知月这一跤摔下来,父皇肯定觉得堂堂的未来太子妃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是当着他的面,在朝臣和他们女眷的眼里,是不是没有皇上没有太子,只有他这个宁王了?

一想到了这里,宁王就恨不得把那个惹事的人脑袋拧下来。

他才稍稍有了点起色,不过是封了个王,在父皇的心里,肯定又成了要制衡要打压的。

不得不说,宁王在建昭帝身边长了这么大,又有魏贵妃日常提点着,还真是把建昭帝的心思摸透了。

不光是他,太子和太子妃也摸透了,只要示弱,只要让建昭帝觉得他们被人欺负处境危难,建昭帝心里的天平就会倾斜过来。

裴无咎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不管太子和宁王怎么斗,不管太子妃使得什么苦肉计,只要他的小王妃没有牵扯进去就行。

他自幼习武五感敏锐,目力极佳,刚才就已经发现太子妃试图在他的小王妃身边摔跤,看样子本来的目标是他的小王妃。

要是成功的话,效果比现在会更好。毕竟舞弊案是他查的,他害得太子禁足,他的小王妃再害得太子妃摔下台阶,再加上这是在宁王的生辰宴上,呵,这样一来,在建昭帝的心里,他和宁王肯定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幸亏他的小王妃机警,并没有给方知月机会。

此时台阶上的人挤成一团,已经不知道刚才方知月身边是谁。

方知月自己心里知道是薛姗姗绊了自己,但她并不想点明。毕竟薛姗姗这个名字说出来,最多是跟薛筱筱有一点点的关联,用处不大,倒不如就这样让建昭帝自己猜测,也许,他会猜是华秀桐呢,效果比薛姗姗要好得多。

建昭帝的目光从众女眷身上扫过,在华秀桐身上停留了几息。

淡淡道:“扶方姑娘下去歇息。”

立刻有宁王府的丫鬟过来扶着方知月。

方知月目的已经达成,含泪退下。

经过这样一遭,众人要看昙花的兴头都消散了不少,安安静静地跟在建昭帝身后进了大花房。

花房中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中间用黑色的幕布围着一株昙花,花朵洁白无瑕,香气素雅芬芳,在黑色幕布的衬托下,犹如月下仙子。

宁王花了很多心思,才令这匆匆一现的昙花赶在他生辰宴这天开放,本来是想取个“天降祥瑞”什么的好意头,没想到还没看到昙花就让父皇心里起了疙瘩,现在绝口不敢再提什么“月下仙子给他贺喜”之事。

只道:“这昙花本来过两天才会开放,这是知道父皇要来,特意提前了吗?甚至连是不是夜晚都顾不上了,只为见父皇一面。”

这话说得巧,建昭帝素来喜欢美人,这虽然是一朵花,但有“月下仙子”的美称,宁王说“月下仙子只为见他一面”,可以说很了解建昭帝的喜好了。

果然,建昭帝脸色稍霁,笑着斥道:“必是老三使了什么法子让这花赶着时辰开放,倒说是为了见朕,贫嘴!”

魏贵妃笑盈盈地:“就算使了法子最多也是今天半夜开放,月下仙子肯白日盛开,恐怕还是因为感沐龙恩。”

建昭帝哈哈一笑,没再追究方才的事。

薛筱筱盯着昙花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花有什么稀罕,值得大家专门跑过来看。

她瞅瞅一旁的牡丹,雍容娇妍。再瞅瞅那兰花,爽利高洁,似乎都比这昙花好看。

裴无咎轻笑一声,看小王妃的样子就知道她不理解。

回到王府,薛筱筱问起的时候,他很有耐心地解释了昙花一现是多么短暂,而且昙花向来是半夜开放,从未有过白天盛开的景象。

“那为什么突然白天开了?”薛筱筱紧张起来,浑身都绷紧了,经历过末世的人最怕异常,而导致灾难的天气异变往往是从一株花草的反季开花结果开始的。

白生生的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清澈的杏眸睁得圆溜溜的,她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浑身都透着不安。

裴无咎疑惑地皱起眉头,不明白一朵花开了怎么就让小王妃如此戒备了。

修长的手指落在她圆润小巧的肩头,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裴无咎低声安抚道:“别急,听我给你解释。”

“改变花期很简单,只要控制好温度就行了,木炭用来加温,冰釜用来降温,自然能让花株错乱了冬夏。”

裴无咎低头,看小王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指尖在她挺翘的小鼻尖上点了点,又道:“至于黑夜白昼就更容易了,白天用黑色幕布围着,不透一点光,到了夜晚就用烛火相照,花株自然能昼夜颠倒。”

他解释得清楚,薛筱筱一听就明白了。

紧绷的脸颊舒缓,露出一颗小梨涡,眼睛弯成了月牙,“原来如此,花株真是好骗!”

也是她太紧张了,明明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还以为天气异变,这个世界也要变成末世。

她拉着裴无咎的衣袖摇了摇,“殿下,你可真聪明!”

裴无咎失笑,倒也不是他聪明,不过是从小到大见得多了。

宫里的女人多得数不清,建昭帝常常新鲜不了几天就抛在脑后了,要想引得皇上注意,妃嫔们什么花样都能想出来。

像这种让鲜花盛开都是最普通的了。

想到这里,裴无咎就有些气闷。

他的小王妃怎么就不争宠呢?

要是她争的话,他什么都给她。

哦,不,除了匕首和小弩。

大反派心里不舒服,就想让别人更不舒服。

黑眸眯了起来,盯着薛筱筱,问:“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薛筱筱浑然不知危险已临,小脑袋点了点:“做完了呀!十张描红,早早就做完了。”说完,一脸骄傲,眼睛亮晶晶的,等着裴无咎夸奖自己。

裴无咎沉吟道:“描红筱筱已经练了许久,来,写几个字看看。”

两人一起去了西次间的书房。

薛筱筱坐在大书案后面,裴无咎坐在侧面,亲自动手给她研墨。

薛筱筱找了描红的字帖过来,裴无咎一把给抽走了,淡淡道:“描红只是启蒙,让筱筱体会到每个字的笔法和结构,筱筱要学会独立书写。”

“独立……书写?”薛筱筱傻眼了,她这些天练的都是描红,突然不给描了,让她自己写,她还真的没有把握。

“怎么,筱筱不会吗?”裴无咎一挑眉,“难道筱筱以后要写什么东西,每个字还要从字帖里去找,找到了描下来,拼到一起不成?”

“呃……”薛筱筱想象了一下,这样确实不成,“好吧,我试试。”

握着笔,薛筱筱深深吸了口气,一笔一划写了“无咎”两个字。

她是照着书中的样子写的,很像是宋刻,看起来规规整整的。

裴无咎笑道:“筱筱这些天描红的都是小楷,来,写个小楷试试。”

薛筱筱犯难了,她描红的字里面没有“无咎”两个字。

裴无咎笑了一声,“无妨,筱筱没写过。不过以后不能只描红了,不然没了字帖筱筱就不会写字了。”

“那我照着写吗?”薛筱筱很是好学。

裴无咎点点头,“描红一张,临写一张,这样有助于筱筱早日脱离字帖独立书写。”

薛筱筱眼睛一亮,“每天两张?”

“做梦!”裴无咎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指头,“我是说描红和临写间错,每天描红十张不变,再加十张临写。”

“啊……不会吧……这样就翻倍了呀!”薛筱筱很不满意。

她不满意,裴无咎就满意了,黑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的浅笑,“筱筱现在都练习很多天了,又不像刚开始那样握笔吃力,这样熟练早就该翻倍了。”

他揉了揉小王妃的脑袋:“这是为了你好。”

薛筱筱白了他一眼,认命地没有再争论。

方知月在宁王生辰宴上被人陷害,当众跌下台阶,听说膝盖都摔得破皮了。

太子知道后,伤心抑郁,终于“病了”。

建昭帝对外虽然宣称“太子病倒东宫”,但连太医都没派,没想到太子自己病了。

自古皇帝和太子都会有矛盾,毕竟皇帝是早晚要被太子取代。建昭帝也一直防备着太子做大,太子稍微和朝臣走得近一些,他就要疑心太子是不是要架空自己,或者逼着自己早早退位,做个没有实权的太上皇。

故而,他一直很注意控制太子的势力,扶持着宁王和他分权,这是帝王常用的制衡之术,建昭帝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但现在太子禁足、生病、太子妃被人当众欺负,而三皇子封王、开府、庆生辰宾客盈门,建昭帝又开始担心宁王做大起了不臣之心。

刚刚下令了要禁足太子,建昭帝不好朝令夕改,派了太医去东宫。

等太医出来又传召到龙极宫,询问太子情况。建昭帝本疑心太子有可能是装病,没想到太医说郁结气滞伤及五内,似乎是真的病了。

宁王听说,想要去探望,奈何皇上不许,只好送了支百年灵芝。

心里恨不得把绊倒太子妃的人撕碎,也恨不得太子真的病倒,脸上却不得不挂着担忧,很像是一个担心兄长生病的好弟弟,在建昭帝面前给太子说好话,“父皇缘何不让儿臣去看望太子?难道是怪责太子做错了什么吗?父皇,那彭筹一案并不关太子的事,太子并不知情啊。”

他这么一说,建昭帝又想起了皇后太子派杀手的事,彭筹泄露考题不关太子的事,但那杀手却实实在在是皇后的人。

建昭帝刚刚升起的一点怜悯之心又消散了。

本来打算亲自去东宫看望,也就此作罢。还驳回了皇后想要去探望儿子的请求。

没想到过了几天,太子竟然病重,连起身都不能了。

建昭帝半信半疑,干脆去了趟东宫,没让人通报,直接进了太子的寝殿。

太子裴琰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躺在床上竟是一副奄奄一息之相。

建昭帝大惊,怒斥了一众太医,责令他们必须把太子医好。

太子拉着建昭帝的手,泪流满面,直说愧对父皇,自己不配为储君,请父皇废储。

建昭帝一共就两个皇子,虽然对太子有戒备之心,但自小到大,也唯恐他出个意外,看管得很是严密。

眼见太子病重如此,不由得开始后悔,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严格了。

那彭筹一事是小妾偷看了考题,太子再英明,还能管到别人府里的小妾去?

那些黑衣人乃是皇后母家偷偷为皇后豢养,太子也未必知情。

建昭帝握着太子的手,宽慰道:“你且安心养病,养好了好为朕分忧解难,大雍朝将来还要靠你呢,万不可再说什么废储,谁敢提废储,朕先废了他!”

太子一病,建昭帝很是心疼。再加上这病是由他下令禁足而起,更多了几分愧疚。

过来几日,见太子病情稍缓,但还是不能起身,建昭帝为了安太子的心,悄悄拟了道遗诏。

将遗诏拿给太子看,建昭帝语重心长,“等朕大行之后,你要好好管理大雍,朕也不求你文定武襄做一个千载难逢的明君圣主,但总要励精图治,勤勉笃行,做个好皇帝。”

遗诏只是写来安太子的心,建昭帝并没有打算就此昭告天下,事实上除了拿给太子看,皇后、魏贵妃、宁王都不知道有这么一道遗诏。

太子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前面还算正常,待看到“安王勇武过人,朕甚喜之,不愿永离”之时,太子一颗心陡然提了起来,要不是他做了多年储君还算有点定力,恐怕要忘了自己在装病,当场从床上跳起来了。

“父、父皇!”太子声音都颤抖了,“无咎他自幼就在您身边长大,您待他犹如亲子,儿臣视他犹如兄弟,您、您怎么忍心……”

一瞬间,太子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他曾经听说过一个荒唐的传言,说裴无咎是父皇的私生子。

他一度以为这个传言是真的,毕竟裴无咎的生母号称是大雍第一美人,而父皇素来喜爱美人。而且,裴无咎自幼就在宫里长大,与其说是康郡王世子,不如说更像一个皇子。

但后来他觉得传言不真。

因为他和三皇子、裴无咎一起读书之时,父皇常常夸奖裴无咎,说他和老三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学,都不及无咎。

那时他和三皇子年幼,难免为此生气,做了很多为难裴无咎的事。

懂事了之后太子颇有些后悔,而且再回头去看,夸奖一个陪读,明说太子和三皇子不及他,分明是把裴无咎放在火上烤。

后来种种,让太子渐渐明白,裴无咎更像是一块磨刀石,用来磨砺他和老三的锋芒。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父皇竟然打算在大行之时,带走这块磨刀石,让裴无咎殉葬。

殉葬古来有之,但大都是妃嫔,也有贴身的奴仆,最多是身边倚重的侍卫。

就算父皇让后宫所有妃嫔殉葬,或者带走龙极宫大总管冯德及所有内侍,太子也不会吃惊。

但偏偏是裴无咎。

“父皇,”太子努力压下心中的震惊,“安王是堂堂亲王……”

建昭帝眼眸低垂,遮住了眼底的神色,“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更何况,你忍心让朕孤零零一个人走吗,朕总不能带走你或者老三。”

“可、可是,让堂堂亲王殉葬,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太子的手指紧紧抓着被褥,要不是正在装病,他真要跪下来苦求父皇改变主意。

建昭帝神色渐冷,“他可以恩泽后辈,亲王爵位世袭罔替。”

太子心中发苦,就算亲王的爵位可以不降等,一辈一辈往下传,可这样对裴无咎还是太过分了。

建昭帝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之所以把这件事写在遗诏里现在就让太子知道,也是担心自己真的大行之后,太子不愿意让裴无咎殉葬,从中斡旋让裴无咎脱身。

“你知道朕为何要这么做?”建昭帝冷笑一声。

他这样问,显然不打算继续用什么“舍不得”来做借口,似乎要揭开温情的面纱,说出什么真相。

太子裴琰心中警惕,暗暗警告自己不要忤逆父皇,低头道:“儿臣不知。”

建昭帝目光悠远,似乎想到了什么。

外面阳光正烈,寝殿中的大冰釜吐出丝丝凉气,不知是不是为了装病而故意将身子弄得极度虚弱,太子竟然有些发冷。

良久,建昭帝叹了口气,道:“无咎生下来时,朕请得道高僧给他批过命,他的八字乃是天元一气,杀气极重,乃是注定要统率三军的……帝王之命。”

作者有话要说:无咎殿下:呵,老子注定是要做皇上的!你们都给我起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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