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31

“乔淑人是去外院送吃食了,不过我已经用过早膳,没有吃。”

裴无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一下,按理说他的侍妾给他送吃的实在再正常不过,就算薛筱筱是主母也无可指摘。

但他的小王妃有点不高兴。

也许是昨晚抱着她香香软软的小身子睡得太香甜,也或许是心疼她在宫里被皇后娘娘为难吓得不轻,裴无咎下意识地就不想让她难过,至少在他的羽翼下她应该是轻松的,自在的。

“就算没用过早膳你也不能吃。”薛筱筱严肃提醒他。

裴无咎诧异地扬起了眉毛。

这些天他大概已经了解小姑娘的性子了,有吃有喝万事足,她从不惹事,也不多管闲事,更不像某些野心勃勃的主母要把中馈大权牢牢把握,她跟着蔡嬷嬷学习中馈也只是学习,从未试图插手。

至于两个侍妾,听说小王妃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更谈不上用些不见光的手段来磋磨。

现在她却叮嘱他不要吃乔静婵送的东西。

“为什么?”裴无咎问。

薛筱筱皱眉,“什么为什么?当然是怕饭食有问题呀!那——”

她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带来淡淡的梨花香,“那乔静禅可是皇后送的人,我刚刚跟皇后起了冲突,你正在审的章铭也是对皇后太子不利的舞弊案重要人证。”

这个时候,就算是乔静禅已经入府两年并且中间没有做过什么对裴无咎不利的事,也要防备着的。

裴无咎很满意她这样小心谨慎的态度,但是……

如果她仅仅只是善意提醒,那她刚才不应该生气。

她的表现,她提到乔静禅时的神情,倒像是……醋了。

初夏的阳光透过菱花窗,本来热烈的光线被窗纸遮挡,融成柔柔的光晕,落在薛筱筱的脸上。

在王府里养了这些天,脸颊上多了点肉,不像刚来时那样消瘦,皮肤更加白嫩,嘴唇嫣红,像是一颗可爱诱人的樱桃。

裴无咎莫名有些口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我不吃。”

薛筱筱顿感轻松,晃了晃小脑袋:“好,那殿下去忙吧。”

裴无咎:……?

这是什么走向?她吃醋不让他吃侍妾送的东西,他答应了,那接下来就应该是她表忠心给他准备吃的再说上几句“不要吃别人的东西,殿下想吃什么我亲手给你做”,或者趁着他好说话再提几句要求,对她有好处的,或者得寸进尺让那两个侍妾更倒霉的。

……怎么就被她赶走了呢?

裴无咎身子往后一靠,双手悠闲搭在扶手上,整个人大马金刀地坐在轮椅上,“我不走。”

薛筱筱诧异地睁大眼睛,“殿下不忙吗?”

裴无咎:“不忙。”

“唔……”薛筱筱犹豫地看看两匣子金银珠宝,她本来兴冲冲地准备把这些东西都收到空间里,这样谁也拿不走,可这显然不能当着裴无咎的面进行。

她爱怜地摸了摸价值不菲的翡翠玉簪,好吧,今天就先不收,反正裴无咎不在的时候特别多。

纤白的手指落在绿莹莹的翡翠上,白绿相衬,说不出的好看。

裴无咎却只觉得碍眼。

那玉簪是他送的,可小王妃对玉簪爱惜珍重,对他这个送玉簪的人却弃之如敝屣,看着那玉簪恋恋不舍,对他却恨不得赶走。

那玉簪是他送的好不好?!

一口气憋在了胸口,裴无咎磨了磨后槽牙,“昨天的功课你做完了吗?”

薛筱筱手指一顿,“昨天不是去皇宫了吗?”

看着她脸上对着翡翠玉簪的满心欢喜终于不见了,裴无咎心里舒坦了几分,凉凉地说道:“谁说出门就不用做功课的?”

薛筱筱眉头皱起,“那我下午都去皇宫了,哪里有时间做功课呀?十张描红要写好久的!”

裴无咎冷哼一声,“下午没时间,你可以上午提前做完功课,完不成就该从皇宫回来熬夜写完。”

“不是吧?”薛筱筱整个小脸都快皱成苦瓜了。

“是呀。”裴无咎靠在轮椅里,修长的指尖点着扶手,惬意自在。

薛筱筱苦恼地想了想,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小手一挥,“算了!昨日之事不可追,过去了就过去了。”

裴无咎:?

她倒是挺懂得放自己一马。

“完不成的功课要补上。”裴无咎正义凛然,“以前我们在上书房学习,每日都有功课,完不成的第二天要补,视情节严重翻倍或者翻三倍都有可能。”

“嘶——”薛筱筱倒抽了一口凉气,十张描红,翻倍就是二十张!翻三倍就是三十张!

“殿下,昨天完不成情有可原嘛,别翻倍了吧。”薛筱筱可怜兮兮地拉着裴无咎的衣袖。

裴无咎沉吟片刻。

薛筱筱提心吊胆,眼巴巴地瞅着他。

“好吧,念在你是初犯,就不翻倍了,补上昨日的十张就行。”裴无咎大度地摆摆手。

薛筱筱眼睛一亮,彩虹屁立刻跟上,“殿下,你真好!我觉得有你这样的老师,学生真是三生有幸。”

裴无咎嘴角一抽,好心提醒:“你下午还有功课,还要跟蔡嬷嬷学习一个时辰的中馈和礼仪,时间已经排满了。”

“那我现在就去写字!”薛筱筱把装了金银珠宝的两个匣子扣起来,也没让丫鬟收走,只是放到了多宝格上,反正她这屋子除了朱槿碧桃,也就裴无咎,别人是不敢来的,就这么放着,等裴无咎不在的时候她随时就可以收到空间里了。

“不就十张大字吗,一会儿就写完了!”薛筱筱信心满满。

“太轻松了吗,要不以后加到每天二十张。”裴无咎声音凉凉。

薛筱筱身子一僵,“不、不轻松,好难的!”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一勾,刚才被她赶走憋在胸口的那点子闷气都消散了。

薛筱筱坐在书房黄花梨木大书桌后面,一笔一划地描红。

裴无咎从书架上挑了本书,靠在软榻的大迎枕上,时不时瞥她一眼。

小姑娘很是认真,纤长的睫毛一眨不眨,嘴角轻轻抿着,白软软的脸颊上一颗小梨涡淘气又可爱。

碧桃朱槿悄悄地奉上茶点,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初夏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软榻上,裴无咎捏着书册,黑眸中泛起一点难得的暖意。

写完字,两人一起用了午膳,歇过午觉,薛筱筱梳洗毕,跟着裴无咎学千字文。

千字文跟百家姓、三字经算是最简单的功课,裴无咎三岁的时候就会背诵了,不过他发现小王妃会认字,但这些拗口的东西却不会,只能从头教起。

大书桌后面并排摆了两张椅子,薛筱筱乖巧地捧着书册。

平时都是裴无咎晚膳后教她,她第二日下午背诵加描红,今天裴无咎难得在家,考查了前几天的功课,开始教她千字文的第五第六句。

把“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讲解一遍,裴无咎慵懒地单手支颐,听着小王妃朗朗读书。

教薛筱筱的功课都是几岁稚童学的,根本就不需要他用心。

这样的日子懒散悠闲,却勾得人骨头缝里都泛着舒服。

裴无咎突然觉得——

就这样无所事事,有小王妃相伴,把大好的时光厮混过去,

也不错。

一个时辰的功课后,裴无咎去了外院,在蔡嬷嬷过来之前,薛筱筱有两刻钟的时间歇息。

她抓紧机会,把两匣子金银珠宝全都收进空间里,看看还有不少地方,又把桌上的一碟点心和一壶茶放了进去。虽然点心和茶水在空间里不需要碟子和罐子,薛筱筱还是不太习惯,把装点心的甜白瓷盘子也一并收进去了。

这才美滋滋地把朱槿碧桃叫进来,让她们把空了的匣子搬走。

朱槿眼尖,“咦,桌上的点心盘和茶壶呢?”

薛筱筱面不改色,“我喜欢那个盘子和茶壶,跟首饰一并藏起来了。”

碧桃抿唇一笑,“那奴婢跟库房那边说一声,就说王妃不小心打破了。”

薛筱筱想了想,“不,就说王爷不小心打破了。”

王府里规矩大,府里每个人都有月例银子,屋里的东西也都登记在册,毁损了要从月例银子里扣,这都是蔡嬷嬷跟她说的。

薛筱筱不想扣自己的银子,要扣就扣裴无咎的吧,反正库房也不敢去找裴无咎对质,问问他“那装点心的盘子和茶壶到底是王爷打碎的还是王妃打碎的”。

两个丫鬟显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哭笑不得地抱着空匣子退下了。

空间里藏了这么多金银珠宝,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薛筱筱心情极好。

裴无咎在卧房雕花大床上靠着,都能听到她一边沐浴一边哼着曲子,荒腔走板不成调,让她软软的嗓音哼出来,却又莫名好听。

沐浴过,薛筱筱闭着眼睛坐着,让两个丫鬟用小熏笼把长长的头发烘干,之后拿着本书爬到床上去,学着裴无咎的样子,靠在床头,美滋滋地翻开书。

裴无咎暗自奇怪,小姑娘这么好学了吗?是不是功课布置得太少,以至于她还要自己找点东西看?

这么想着,裴无咎往她的书页上扫了一眼。

他自幼习武,五感敏锐,目力极佳,只一眼就发现那并不是今天学的千字文,书页上写着——

【柳小姐羞红了脸,举袖遮面,不肯看那张生。张生拉着柳小姐的裙带,苦苦相央:“小生一片相思之苦,望小姐垂怜。”】

裴无咎嘴角一抽,这哪里是千字文,分明是粗俗的话本子。

他欲言又止,见小姑娘看得津津有味,终究没说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床侧摸了摸,从暗格里取出一枚明亮的夜明珠。

光线陡然一亮,薛筱筱从话本子上抬起头,见他手里捏着一枚夜明珠,又把暗格推了回去。

薛筱筱看看那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又看看暗格,都不知道该先惊讶哪一样。

夜明珠她在书里看到过,但从没想过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可以照明的珠子。暗格她今天还跟两个丫鬟说起,但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空间才那么说,她在这床上睡了这么多天,并未发现真的有暗格。

裴无咎把夜明珠放在床头,好笑地看了看她睁得圆溜溜的杏眼,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指头,“给你照亮些。”

她躺在床的里侧,光线比他这边暗,不能让她小小年纪把眼睛看坏了。

薛筱筱一手捂着脑门揉了揉,一手把夜明珠抓了下来,握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细看,夜明珠淡淡的光线将她纤白的手指映得更加柔嫩。

“它为什么会发光?”薛筱筱问。

裴无咎:“这珠子天生就会发光。”

薛筱筱白了他一眼,这个不求甚解的家伙。

估计谁也不知道这珠子会发光,薛筱筱把玩了一会儿,又放回床头,捧起自己的话本子。

屋里本来就烛火通明,加了夜明珠就更亮,看书完全没问题。

薛筱筱读得津津有味,遇到不认识的字还要问裴无咎,偏偏她不认识的还挺多,把书挪到裴无咎面前询问的时候,裴无咎一眼扫过,书页上的内容基本都看在眼里。

于是,裴无咎也被迫读了他眼中“粗俗”的话本子。

“这张生一介白衣,是怎么认识高门贵女柳小姐,并且还……咳咳,卿卿我我起来的?”裴无咎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

“啊,我跟你讲讲!”薛筱筱没想到他也对故事感兴趣,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裴无咎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要不,算了,你看你的,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你不了解前情,看后面自然看不懂。”薛筱筱兴奋地拉住他,“话说那天是端午节,京都人山人海,柳小姐一个不慎,被挤得失足从桥头掉进水里,张生恰好在场——”

一个时辰后。

裴无咎他不仅知道了张生和柳小姐第一次是怎么认识的,还知道了他们第二次是怎么碰巧见到的,还知道了第三次、第四次……

之后还被迫和小王妃一起捧着话本子,继续看张生和柳小姐惊险刺激的爱情故事,一会儿是柳小姐要被父母许配给门当户对的谭某,一会儿是张生被嫉妒的谭某追杀……

裴无咎生无可恋。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为什么他要多嘴问那么一句呢?

裴无咎瞥了眼兴致勃勃的小王妃,懒洋洋地抬起袖口,遮住嘴,打了个哈欠。

“殿下困了吗?”薛筱筱抬起头,有些勉强地说道:“那睡吧。我也看到这里,明天等殿下回来一起看。”

裴无咎心头一跳,“不,不用了。你自己看就好了,不用等我。”

薛筱筱摇摇头,坚决道:“那怎么行,你看到一半不知道后续,每天都得抓心挠肝地惦记着。”

裴无咎:……

不,他一点都不惦记。

“你难道不想知道柳小姐到底是选择听从父母之命嫁给谭某,还是选择突破世俗障碍嫁给张生?”薛筱筱问。

裴无咎:……

不,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随手把夜明珠塞到被褥角落,大手一挥床帐放下,光线顿时黯淡。

裴无咎躺平,声音淡淡:“这么难选择,我看柳小姐别出嫁了,干脆出家吧。”

薛筱筱自动自觉地钻进他的怀里,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才不!以我的经验,柳小姐最后会嫁给张生!”

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暖呼呼的,裴无咎想到昨晚的一夜好眠,善心大发,“好,嫁给张生。”

要是话本子最后的结局不是这个,他可以让人专门改写一本,反正这些话本子大都是穷书生写出来赚点银子买米,只要花点小钱,他想要什么结局都行。

不,是他的小王妃想要什么结局都行。

清晨。

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哭哭啼啼拉着裴无咎的衣袖,非要问他自己该嫁给谭生好还是嫁给张生好。

裴无咎大怒,拔剑把女人和谭生、张生都杀了。

然后,他的小王妃哭了起来,非要让他赔柳小姐和张生。

裴无咎怎么哄都不行,硬生生把自己给急醒了。

裴无咎:……

这什么糟心的梦!

低头看看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裴无咎怒上心头,手指悄悄地伸了过去,摸到了她的肋下,轻轻地一挠。

薛筱筱哼哼唧唧,身子一扭,换了个姿势。

裴无咎闷哼一声,俊脸一下子红了。

低头看看小王妃没醒,裴无咎暗暗庆幸,弓着身子坐了起来,自己去净房洗漱,出来看床上的小姑娘兀自睡得香甜,裴无咎一口气憋在胸口。

他摇着轮椅到了大桌边,抓起茶杯,手一松。

为了让轮椅行进方便,屋里没有铺绒毯,茶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摔了个四分五裂。

“敌人来袭!”薛筱筱猛地坐了起来,一头长发乱蓬蓬,叫道:“准备迎战!”

裴无咎:……

他的小王妃难道跟他一样,做了什么糟心的梦?

下一刻,薛筱筱醒过神来。

“殿下!你怎么了?!”她从床上翻了下来,赤脚踩在地上,眼看着就要朝他冲过来。

“别过来!”裴无咎心头一跳,地上全是碎瓷片,她这样冲过来,必然会受伤。

薛筱筱身子一顿,揉了揉眼睛,终于完全醒了。

一边穿上软底绣鞋,一边喊了两个丫鬟进来把地上的碎茶杯打扫干净。

“殿下怎么了?”薛筱筱走到裴无咎身边,蹲在他的轮椅前,双手搁在他的膝盖上,“有不舒服吗?”

琥珀色瞳仁里盛满担忧,裴无咎终究还是后悔了,不该故意闹醒她。

大手落在她柔软蓬乱的头顶,轻轻帮她顺了顺头发,“没事,我就是没拿稳,茶杯掉地上了。”

薛筱筱仰着头,仔细看看他的脸色。

皮肤一如既往的冷白,不过也许是因为刚刚睡醒,看起来比往常略微红润些,似乎没有异常。

握着他的手指试了试,体温也还好。

薛筱筱松了口气,“殿下今天起晚了吧,恐怕早朝耽误了。”

裴无咎自然知道自己晚了,这两天抱着她睡,兴许是难得安眠,他醒来就已经到了卯时。

“没事,早朝也不是非去不可。”像昨天那样无所事事厮混一天,比上朝还有意思。

薛筱筱抿唇一笑,“既然殿下不急,那咱们一起用早膳吧,我先去洗漱,殿下等等我?”

“去吧。”裴无咎揉了揉她的头。

用过早膳,裴无咎去了外院,虽然不去上朝,他还是有很多事要处理,至少舞弊案还在他手里压着呢。

薛筱筱趁机塞了两个茶杯进自己的空间,把两个丫鬟叫进来,“告诉库房,王爷今天打碎了三个茶杯。”

朱槿碧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