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欢最终还是见到了安辞。
他坐在牢房最暗的地方,大半张脸被头发遮住,身形瘦削,垂着头坐在墙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余椋挥退众人,看了眼傅欢,指了指方向,“傅大人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过去吧!”
“谢谢”傅欢朝他点了点头,才提着一盏烛灯和一个食盒朝着安化瑾的方向走去。
鞋底压在地面的声音逐渐的向自己靠近,安化瑾眉头蹙了一下,压着唇角掀了掀眼皮,一道早就被他刻进骨子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有些迷茫的又眨了眨眼睛,等到光芒彻底靠近他才真切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是那样的快。
就这样贪婪的盯着那人一点点靠近,看着她解开牢房的锁链,向自己走来。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突然将脸侧了过去,原本支起来的腿缩了起来,双臂环住自己,不再看傅欢一眼。
傅欢走到他的脚边,曲腿蹲下,将手上的灯盏食盒放到地上。
带着丝丝凉意的手穿过安化瑾脸边的头发捧起他的脸,“哭了没?”
闻言,只见安化瑾嘴角一撇,猛地张开双臂把傅欢搂到了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发尖,“哭了,眼泪都流干了,你怎么才来找我。”
傅欢趴在他的肩膀上叹了口气,“谁能想到……”
安化瑾不等她说完,就撑着胳膊拉开她,借助昏暗的烛灯仔仔细细的盯着傅欢的脸看,指尖划过她的眼角,“好了?”
“暂时能看了。”傅欢满不在意的点了下头,将手边的食盒打开,“吃点东西。”
“送行饭吗?”安化瑾看着她摆碗菜的动作,睫羽微颤,一双泛着浅光的眼眸直勾勾的揪着傅欢不放。
傅欢递饭过去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在胡说些什么,乖乖吃饭,我会救你出去的。”
“你要怎么救我?”安化瑾哼了一声,“所有人都恨不得我早点死。”
傅欢用筷子夹了口菜直接塞进了他嘴里,“只要我还不希望你死,你就给我好好活着。”
“你要是死了,我就直接把自己给嫁出去。”傅欢将碗和筷子放到他手里,有些赌气的张口。
“不行。”安化瑾想都没想立刻反驳,“我不许你嫁,你嫁了我怎么办?”
“嗯?”傅欢冲他挑了挑眉,“那就好好吃饭。”
安化瑾抿唇张开口,眼睛巴巴的看着傅欢就是没有动手。
傅欢认命般得拿回他手里的饭菜,依旧嘴硬道:“自己没有手吗?”
“抬不起来了。”安化瑾将自己微翘的唇角压下,动了动手臂,随着他得动作,宽大的袖口从腕间滑落,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
有一瞬间,傅欢被刺到了眼睛,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动作小心的抓住他的手腕,“疼吗?”
“不疼。”安化瑾拽了拽衣服,遮过手臂,皱了下眉头,“我饿了。”
傅欢见他脸上苍白的可怜模样,总觉得有些古怪,但最终还是心疼占据了那一点怪异。
看着细嚼慢咽的人,傅欢觉得莫名的心安,“我不会丢下你的,安辞。”
她猛地张口,让一直安静嚼咽饭菜的安化瑾愣了一下,随即那双好看的眸子里的光愈发的亮了。
“你丢下我也没关系,等我死了后,做鬼也缠着你。”他有些嚣张的朝抬眉,“再说,这不是你早就答应过的,我一直记得,你不会先如今又想反悔了吧!”
傅欢回道:“不会反悔。”
“那你要怎么救我出去?”安化瑾突然正了神色,手指摸着下巴,拧着眉,颇为认真,“要是太麻烦影响到你的话,就放弃吧!”
“到时候随便劫个刑场什么的。”
傅欢:……
“你倒是一点都不怕。”傅欢见他不再张口,将手里的东西放回食盒,盖好,“我会让人给你送药过来的,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
“欢欢,你要走了吗?”
“嗯”傅欢说完,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将手伸向腰间摸出那块玉佩递到了安化瑾的手里,“你的东西以后要收好。”
安化瑾感受着手心温润的触感,愣了一下,“谢谢”
傅欢摇了摇头,将烛灯留给他,临走时留下一句话,“等我回来。”
“好。”安化瑾慢慢收回视线,接着烛灯看着自己手里的玉佩。这是他从不离身的东西,父母将他送进宫后唯一留下的东西。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不重要了,以至于他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
傅欢一出去就看见了一直等在外面的余椋,她眯了眯眼走过去,又道了遍谢。
之前没仔细看,等她出来余椋才发现的脸消瘦的厉害,斟酌着语气问出心中的疑惑,“恕在下直言,傅大人您真的要救安公公吗?”
傅欢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点了点头,“嗯”。
“可……在下并不看好这件事,他毕竟犯的不是小事,上面盯着的眼睛也有不少。”
就看他入狱以来,明里暗里示意自己给安化瑾下手使绊子的,就知道这件事简直难如登天。
“多谢提醒。”傅欢语气疏离,“我有一个办法想要去试一试,他在刑部狱牢得这些天,麻烦余大人帮我多照看照看他了。”傅欢态度诚恳,余椋本来也与安化瑾没有什么恩怨,加之他也认为安化瑾此时存在疑点,所以也愿意给傅欢这份面子,“我会尽量的。
“多谢。”傅欢听到他并没有拒绝,不由自主的笑着道了声谢。
……
北蛮再次入境的消息果然很快传到了京城,一时间众人皆知,朝堂上下也不再揪着安化瑾一事不放,皆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如何应敌之上。
冬天及近,北方正是严寒之时,相对于长年处于北方的北蛮一族,若是在严冬时起兵征战,大周很有可能处于弱势。
如今辽东将军傅应雄已死,能够派出应敌的大将则是屈指可数。
朝堂上有一半的声音支持当初辽东将军手下的副将梁博,一半的声音举荐其他老资格的将领,只有少数看好傅欢。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北蛮入侵一事,辽东将军被多次提及,其死亡真像也渐渐浮出水面。
虽然大臣们的关注点不在那里,但是随着前方战报的逐渐传来,北方大雪,北蛮借势连破几城,大周将士节节败退之后,他们都不由得拿之前的傅应雄和如今的辽东守将相比,从而更加深了心中的气愤。
傅欢请辞了宫中职位,每日窝在军营里操练着手底下的士兵,也不知道傅清是怎么操作的竟弄下了曹元正,并将隐在暗处的祁王扯了出来。
一时之间满朝哗然。
得知真想之后,朝堂上大部分人都请命让事件的主谋祁王受到应有的惩罚,无他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安抚其他将士,毕竟这件事也在各军营之中引起不小的波澜。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傅家在军中地位不低,此举既要给尚在军中任职的傅欢一个交待,也定不能因为此让下面的人与当权者离了心,毕竟祁王身为皇族,这件事亦是可大可小。
为了坚定周王处决祁王的决心,傅欢在梁博再一次败于北蛮之时,主动请命,去往辽东,抵御外敌。
“傅爱卿想好了吗?”周王看着身前越发瘦削的人,想着自己掌握的消息。
“臣不会拿辽东无数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傅欢双手抱拳跪在地上,神色坚定掷地有声,“请陛下准许。”
周王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奏章,“你先起来。”
“请陛下准许。”傅欢头垂的更低,正要张口再说些什么,便听周王道:“朕从你的兄长处得知了很多事情,傅爱卿你确定以你现在的状况可以胜任吗?”
傅欢顿了一下直言,“不瞒陛下,我体内的毒素虽然被暂时压制,但也却有爆发的风险。”
“傅欢也并不认为辽东之战非我不可,大周人才济济,能人将士更是不可多得,只是……”傅欢抬头,“只是微臣自幼便受家父教导,为臣为将者应将天下至于生死之前,臣不求率兵领将,只愿陛下给一个机会,让我为辽东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周王敛眉沉思了片刻,盯着傅欢的脸企图从中找出一丝漏洞,眯起眼悠悠道:“傅爱卿真的只是为了辽东的百姓吗?”
傅欢明显僵了一下,对上周王审视的眼睛,释然的笑了笑,“既然陛下都知道,又何必问臣。”
“朕只是想知道爱卿你会为了他怎么做,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傅欢:“他若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那臣便愿成为这把刀的刀鞘。”
周王闻言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挑了挑眉,算是默认示意她继续。
傅欢,“只求陛下给傅欢一个机会。”
“你倒是痴情,遇上你算是他的福气。”周王道,“只是朕为什么要给你机会。”
“刀不好用了,扔了便是,何必用刀鞘来多此一举呢!”周王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至于去往辽东一事,容朕想想,稍后再议。“
傅欢并没有等多长时间,就接到了再次入宫的圣旨。
无他,主要是因为北蛮背水一战,其率领又诡异多端,经常出其不意。加上梁博隐瞒敌情不报,促使其他将领深陷险境。又恰逢大雪,大周运行粮草不幸落入敌军之手,战况焦灼,已然处于败事。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让臣作为监军前往?”傅欢一身束袖轻装,抬头看向上首之人。
“辽东将士粮草告捷,爱卿又熟悉辽东地势,所以朕希望你能作为监军押送一批粮草过去。”
“臣定不辱使命。”傅欢行礼半跪在地先是应下,接着张口,“但臣从未做过监军,其中细则更是不通。所以斗胆恳向陛下求一人随臣一同前往。”
“你想求谁?”周王掀开眼皮看她,目光灼灼视为审视。
“听闻安总管曾去辽东做过监军,微臣想求他。“傅欢微微低头如是说道。
“混账!”周王倏地一挥衣袖将桌面上的奏章扫落在地,气息紊乱,“你可知道他曾做出过大逆不道之事,如今你竟为他求情。难不成是不把朕,把大周天子放在眼里吗!”
傅欢回道:“不敢。”
“上次你这样说,朕没有怪你。但这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朕的理由,如若你再执迷不悟,辽东之行就另换他人!”周王皱着眉头,怒斥道。
傅欢敛去眼中情绪,抿了抿唇,“臣愿意卸去身上官职,只为求他,还望陛下成全。”
“安化瑾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周王眯了眯眼道:“朕如今就告诉你,他只要一日还活着,便一日是朕脚下的奴才,朕要他生则生,要他死便死。你还没资格指示朕做事,更没资格同朕谈条件。”
傅欢垂眼,语气不变:“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天下的百姓亦是陛下的臣民,生死自然也都握在陛下的手里。”
“臣自然没有资格。”
虽然傅欢是顺着他的语气说的,但不知为何周王听了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气得胸口起伏,想起之前那人对他的威胁,心中的郁气却怎么都舒缓不开。
姓傅的,果真都是一脉相传。
“行了,你先下去!”周王别开了懒得再看傅欢,直接挥手赶人,“辽东战事耽误不得,朕命你即日启程,同时也会另派人与你随行。”
傅欢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抬头对上了周王不耐烦的眼睛,继续说道:“陛下,臣与安总管曾许下过誓言。”
“生死相依,祸福相随。他生我便生,他死我亦以命相陪。所以臣恐不能……”
“你这是在威胁朕,认为朕真的没你便保不住大周江山了吗?”周王愤怒得用手拍了拍桌面。
“不敢。”
周王怒极反笑,“好一个不敢,好一个不敢啊!全朝堂上下只你一人,不……还有那个奴才敢对朕这般说话。”
“既然你想救他,那么朕便给你一个机会。”周王凝眸想了片刻,权衡利弊后,提议道:“辽东之战,你若胜了,朕便放他一马;但你若要败了,朕不但要他的性命,还要你整个傅家的命。”
看着傅欢愣住的脸,周王挑了下眉,“怎么,你应还是不应?”
“傅家不只有微臣一人,臣只能用臣一人的性命担保。”傅欢接道。
周王最终还是同意了傅欢的请求,一个废掉的棋子也要最大限度的发挥他的用处。
益大于弊。成王败寇,当初若不是有人暗中救下自己,今天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指不定是谁,他毕竟是个帝王,即使在不愿,有些事也任性不得。现如今这样做也算是还了那份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