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至一脚踏进?许氏议事大堂的时候,看着?许策不甚尊重地箕踞坐在上首高台的席子上,随手?拿了一块切好的杏子,信手?抛到嘴里。
他是主人,他不开口,诡异的沉重气?息便一直压在这间屋子之中。
“阁老。”乐至在门口站了一阵,整了整心神,总算是摆出一张如常的笑脸,跨进?门去?做了个揖。
“呦,阿至怎么?也醒了?”许策见状高高兴兴地吩咐,“来人啊,给阿乐铺块坐的地方。”
乐至在新铺好的席子上正襟危坐,看了看对面脸色已经发青的言寂和言起兄妹二人,这才抬头问道?:“阁老,怎么?今夜半三更不能消停?言大公子与言二小姐怎么?也在这里?”
许策看着?满心想说什么?却找不到话说的言家兄妹,擦了擦刚刚拿杏子的手?:“来个人,告诉乐主簿,今夜发生了些什么?。”
乐至佯装不解,耐心地听人讲完了前因后果,大致情?况与颜玖转述的基本无异,耽搁了一些功夫因而情?况稍微变了一些。到现在,许策已经派人去?请言阁老言锡林了,同时刚刚也已经派人,去?聂氏要聂诤与聂澈给个说法,不过就时间来看,想来是自?己派出的人应该会先到聂诤出,希望聂诤还有时间部署。
两份书信很快就都被铺在乐至面前,相似的内容,一份说是自?己时日无多但求一见,一份则是出嫁在即求见最后一面。
乐至看着?自?己写?的那一份,颇有些哭笑不得,最后想了想才抬头看向言寂,温声问道?:“言姑娘,能否敢问一句,这一夜你为何应邀前去?去?竹林之中,果真是因为爱恋而去?见聂七公子,亦或者只是想劝劝他放宽心思?”
许策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乐至这么?说着?。
言起显然已经对聂氏起了疑心,当?初乐至与聂诤同去?言家相谈,他也梳理成章地将?乐至归入了聂氏安排在许家的人,闻言冷哼了一声,没回答乐至的话。
许策看言起这个反应,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了,乐至这句话给了一个极大的台阶给言寂下,倘若言寂现在接话说自?己并不是因为痴恋聂诤,只是因为想要在保全聂诤的名声的情?况下,亲自?去?劝说聂诤不要痴缠自?己的话,那起码在言家这一边姑且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的。
只可惜言家这兄妹二人都算不得多么?聪明的人,明显没有领会乐至的苦心,乐至看着?许策不停地冲着?自?己笑得讽刺,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时居然说不出别的话来。毕竟现在言家兄妹不肯配合的话,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好想。
他想起来颜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玩笑说的,“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果真是如此?。
一小厮快步走了进?来:“禀阁老,聂氏长?史燕承世大人到了。”
许策转过头嘿嘿笑着?:“快传!”
燕承世大步走了进?来,参见过许策之后,四处环顾一阵,这才看向乐至面前的两封信,开口道?:“这便是许阁老所言的,由聂阁老送来的信?”
许策勾了勾唇角:“正是。”
燕承世转头,满是悲痛之意地大声道?:“前日皇后大丧,七公子在外受了风凉,他身?体素来虚弱,近日更是每况愈下。已经一整日不曾醒来了,又如何可能看到这封信?又如何能送到许氏来?”
“哦?”许策笑了笑,“燕长?史的意思我不大明白,送来这封信的人,分明是自?称聂阁老的书僮呢。”
燕承世傲然道?:“七公子书僮统共五位,若是许阁老坚持,我可以将?他们统统唤来,请许阁老当?场对质。”
许策重新捻了一块杏子,放到嘴边,稍稍犹豫下,这才笑道?:“燕长?史说笑了,这自?然不必。七公子的话我岂有不信的道?理,想来是有人假冒七公子之名了。”
然而他这一犹豫却让乐至与燕承世陡然之间警觉了起来,乐至与燕承世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双双领悟到一件事。
他这个时候犹豫,必定是因为他有另一个选择,也就是他有把握唤其中一人来对质的时候,能顺着?他的心意说。
然而谁都知道?这封信是伪造的,而许策能有这种把握的原因,也只有一种可能,聂诤身?边的书僮里面,有许策的人。
燕承世出了一身?冷汗,说不出话来。
许策笑了笑:“既然其中一封书信是假的,想来另一封应当?也是,来人,去?请一位书法大家来,看看这封‘聂大小姐给言二妹妹的书信’是不是聂阁老真迹!”
话刚说完,许策自?己哂笑了一声:“想来以七公子的高风亮节,必定不会是真的?那聂大小姐为何要送?”
燕承世低头,心中暗自?庆幸聂诤早有吩咐:“回阁老的话,方才三公子唤大小姐来实话告知了我等?,说是三小姐看见七公子案头有此?书,误以为七公子对言二小姐有意,却不便送出此?书,因而自?作主张地将?书信送给了言二小姐。想来应该也是有人趁着?七公子不在,将?信放在七公子案头,尤是大小姐看见。
而后七公子突然病重,大小姐无暇分心,也一时忘了这件事,未能告知于我们,我们也因此?未能及时来向许阁老赔罪。”
乐至揉了揉太阳穴,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聂诤临时想出来的这个解释,也只能说一个词:
牵强。
非常牵强,看得出是情?急之下临时想出来的。虽然能说得通,但是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陷害者”在这件事情?当?中堪称是无所不能,既能派人假扮聂诤的书僮,又能潜入聂诤的书房,还能诱使聂大小姐看到那封书信。
任何浸淫此?道?已久的人都听得出这纯粹是在扯淡。
然而言氏兄妹显然不属于这一类人。
言起立刻大怒,长?身?而起:“燕长?史!这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若是让我查出此?乃何人,必定不饶恕于他!”
言寂倒是没开口,然而任是谁都看得出她的心思自?从听说聂诤昏迷一天?有余之后便没再听得进?去?别的话。
然而言氏兄妹不够聪明,等?言锡林到了,翻脸也是必然的。乐至下意识地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暮色,心里暗自?默念了几遍,希望颜玖能赶得上。
许策立刻应和言起:“言大公子说的是,若是让我查办到陷害言二妹妹和聂阁老的宵小之徒是谁,必定不轻饶之。”
他这话倒是说的脸不红耳不热,丝毫没有他口中这个“宵小之徒”分明就是他自?己的自?觉。
“不过啊,言大公子,”许策托着?腮帮子,“你言家许给我许策的未婚妻子,接到一封书信便半夜前去?与男子私会的事情?尚未解决呢……”
适才乐至看在聂家的份儿?上给了台阶,这两位并没有照着?下。如今聂家虽说勉强,也算是撇清了关系,乐至自?然不会再开一次口自?讨个没趣。
言起变了变脸色,勉强打算把场面圆回来:“这……既然未能酿成大错,可否请许……阁老海涵?若是不能的话,我们二家撤销婚约便是。”
许策看了言起一眼,笑眯眯地道?:“……还有言二小姐三次花钱收买我家的侍女来杀我的事情?,也还没有解决呢。”
话音刚落,整个屋子里便陷入一片死寂。
言寂脸色煞白,虽说许策曾经警告过她,然而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干净,没留下什么?把柄,因而不曾料到许策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质问她这件事。
言起并不知情?,闻声大惊失色,回头看着?言寂:“你……”
言寂咬了咬嘴唇,矢口否认:“我没有……”
“哎呀哎呀,二姐,你可先想清楚再否认。”一个看起来比乐至还小几岁的圆脸少年一甩长?袍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许阁老要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不会轻易说这句话,是吧,许阁老。”
言起转头看着?刚刚进?门来的自?家弟弟,皱眉道?:“二弟你怎么?来了……”
那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是圆脸的少女,一脸娇俏,很是活泼灵动的模样:“二姐,做事可得敢作敢当?,抵赖什么?的,可真是太难看了,莫要损了你京师第一美人的颜面。”
谁都没想到言锡林居然没有亲自?前来,而是派出了这么?两个并不常常代表言家出面的人——
言家二公子言越,言家四小姐言宵。
看样子这应该是苏青遥的主意,让同样归属紫玥苑青蜂门下的言家四小姐言宵鼓动二哥一起,代替了言阁老言锡林来这个地方,从而将?言家的反应也能暂时握在手?里。
乐至皱眉看了言二公子言越一眼,心里微跳,只怕这位二公子没那么?好拿捏。
言越俯身?,礼数周全地向许策做了一个揖:“许阁老,愚兄愚姐不懂事,给阁老添麻烦了。”
许策俯视着?这一对比自?己小不少的兄妹,再看看旁边那一对冷着?脸的性格迥异的兄妹,嬉笑道?:“言家居然能同时有这么?两对一点都不像兄妹,也真是好玩得紧。”
言宵掩口笑道?:“许阁老又在说笑了。”
许策挑了挑眉毛:“既然二公子来了,那敢情?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言越点了点头,因为尚有些婴儿?肥而显得圆润的脸上露出些天?真地神色来:“既然二姐是□□,想来被买的侍女如今已经在许阁老手?里了,亦或者是,那侍女本来就是许阁老的人?无论如何,到如今必定是无从抵赖了。”
许策对于言家终于派出一个头脑不错的人表示大加赞赏:“言二公子厉害!她收买的两个侍女确实有一个是我让她背叛的,没死的那个就是。二公子果真是个妙人。”
言越略微腼腆地抿嘴一笑:“既然证据确凿,那也无需挣扎几何,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这位二姐,任由许阁老杀了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比赛到中场,言家代表队请求换人!!言家换人成功!!】
聂诤:想一个差不多的理由开始扯……
言寂: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许策:我就默默地看着你们扯淡。
颜玖:错过了一场好戏,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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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
言二公子:嘿,兄弟姐妹情什么的,我听都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