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花盆碎开的时候

聂诤一句话卡在嗓子里,面色几乎称得上?是惊惶地盯着那花盆,过了好?半晌,才呆呆地又?坐了回去。

苏青遥看着聂诤这副模样,虽然不明所以,然而还是立刻上?前扶着他坐好?,柔声问道:“阿诤,有什么不妥么?”

聂诤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用力咳嗽了两声:“没事,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乐至和苏青遥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都?没说?话。

聂诤的呼吸紊乱,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怎么了,先前不是在说?帝师的事情?阿乐怎么看?”

乐至心下狐疑,却又?不好?开口,一时也没有说?话,倒是他身后的颜玖突然开了腔,语气丝毫听不出有什么异常,几乎是有些?兴致勃勃地问道:“对了,乐至,聂卿,你们两个喜欢木莲这种?花么?”

聂诤明显在强自镇定,抖了抖嘴角,勉强道:“我对花没什么特别的嗜好?。”

乐至虽说?分着一丝心关注着聂诤的情况,然而还是一脸无奈地回过头来:“小玖,你怎么突然想到木……”

话未说?完,乐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话卡在半截,呆了片刻转而回问了一句:“小玖,你为?什么这么问?”

颜玖见状知道乐至想出了什么,不由眼前一亮:“欸,你想到什么了?”

乐至转头看了看聂诤,见他勉强打着精神看向?自己,愈发犹豫不定地道:“不是我的事,是……是母亲她?……”

乐至迟疑了一下,才说?出了母亲这个词。自从石岁敏死后,无论是乐至,亦或者是刚刚醒来不久的聂诤都?一直在回避提到石岁敏。石岁敏的死,如同一根刺,横在他们心里,他们下意识地不去触碰它,就?仿佛这样就?能假装自己感觉不到那刺骨的疼痛一般。

如今不得不面对的时候,这么提起?来,乐至才骤然发觉,虽说?难以启齿,却并不如想象中?那么艰难。

感情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容易淡薄了。即便沉淀了几十年,可是终究不是朝夕相对的母子。对乐至而言,亲情、不解、怨恨、爱,徘徊了太久,到最后早已经模糊了最初的面容,再也看不分明,非要?论起?来,说?不定如今他心中?的情绪,尚还不如聂诤这近二?十年的念想来得更深。

聂诤自从那乌柿得花盆破裂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目光略微有些?涣散,到此刻听到“母亲”两个字才回过头来,专注地看着乐至,只是脸色愈发惨淡了些?。

他名义上?的嫡母聂夫人当年难产而死,他思念了十余年生母,在初次见面之时为?他而死。对聂诤而言,对母亲的执念,倒是当真深重。

乐至仔细回忆了一阵,这才开口:“我想起?小的时候,有一次母亲带我去寺里上?香,路上?遇见一丛木莲开得很繁盛,我看见了,便折了一支给?母亲,结果母亲她?……”乐至犹豫了片刻,这才继续道,“母亲扇了我一巴掌,把那朵木莲夺下来,扔回了花丛,然后坐回轿子里,吩咐不再去寺庙了,直接回府。我记得那一日,母亲坐在房中?一整日都?没出来见我,第二?天出来的时候,即便是上?了妆,仍旧看得出是哭了一整天。”

颜玖抿了抿唇:“那便差不多了,木莲,应该是你们父亲喜爱的花。我先前在太子府飘的时候,看见帝师对着木莲自言自语,如今想来他说?的应该是他主张毒死乐至的事情。他对着木莲说?对不起?你,但是这是你的愿望。所以想来,帝师果真应该是为?了景源才忠于太子的。”

“等等,他为?了昭和太子……”苏青遥精致的面容皱成一团,满脸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想要?毒死乐至?他是发神经了么?”

聂诤终于打起?了一点精神,拍拍苏青遥的手?背解释道:“青遥,他其实没有错。他之前不主张杀阿乐,是因为?他清楚阿乐背后,有着前朝遗民的势力,假如乐至果真是傻得无可救药,不如让他们抱着对阿乐虚无缥缈的希望继续隐而不现。复仇的心最是经不起?磨耗,日子久了,光复前朝的心自然也就?淡了。”

聂诤稍稍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乐至:“不只是易承冕,只怕阿乐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

乐至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没答话。

“阿乐被简夏陷害的时候,帝师赶到恐怕是想亲眼确认阿乐果真是没有心机,顺带自己出面让阿乐免于刑罚,好?顺带卖给?石丞相一个人情才是。结果发觉阿乐其实并不是那么傻,他担心阿乐打算复国,所以就?先下手?为?强,唆使太子在酒里下毒。”

聂诤有条不紊地分析给?苏青遥听,苏青遥皱着眉,略微不悦:“即便如此,既然他忠于昭和太子,却下手?毒害昭和太子的独子,也太说?不过去了!”

“确实说?不过去。”乐至揉了揉眉心,“要?是他知道其实阿诤也是昭和太子的儿子,就?如同母亲一样,觉得自己起?码能保住一线血脉,那就?说?得过去了。”

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了。

诚然,这个可能性能解释一切事情,然而,这却同样令人震惊。

太子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太子的老师,居然知道聂诤是乐至的双生兄弟这个最隐秘的秘密。

“沈墨衣没说?实话。”乐至想了想继续道,“沈府和太子府都?离许氏更近一些?,许策虽然忠于太子,却并不像皇后那么丧心病狂。只要?她?许以许策足够的利益,许策必定会帮她?。再加上?当初凉池之宴那一出,她?完全没道理来这里求救。

看她?后来的反应,也不像是对你非常了解的模样。她?在这里的原因,不会有其他,一定是帝师吩咐过她?,要?是被太子的人追杀,一定要?到聂府向?聂七公?子求援。这便是因为?,帝师确信你一定会救她?,那帝师,想必在暗中?观察你也不少时间了。”

聂诤抿抿嘴,微微皱眉,没答话。

“既然如此,”颜玖恢复很快,笑眯眯地回答,“那帝师特意吩咐她?来此求救,不就?相当于变相的示好??”

乐至也笑着拍拍她?的头:“没那么单纯,说?是示好?,这未必不同时是示威和要?挟。所以我们还是再等一阵再做决定好?了。”

聂诤揉了揉太阳穴:“既然如此,我们便先等着帝师那边还有没有其他消息。到时候看情况再做决定。”

乐至点头:“那我先回去许策那边。皇上?新赐给?我侯府,我日后住在哪里,今晚还需要?与许策商量一二?。外面的杀手?已经都?不在了,小玖,我们这就?走吧。”

聂诤点头,苏青遥起?身:“那二?位先行,我来收拾一下。”

苏青遥说?着,便伸手?去拔床头那乌柿花盆上?的半截断剑,聂诤见着一惊,立刻道:“青遥,不要?……”

话没说?完,便看见苏青遥手?里已经拔出了那截断剑,本就?破碎的花盆一下子崩裂开来,苏青遥盯着土里露出来的东西,手?里的断剑无意识地落在地上?,发出“铿——”的一声脆响。

乐至与颜玖见苏青遥呆呆地盯着地上?,而聂诤则面如死灰,顿了片刻,硬是支撑着从床上?向?下爬。乐至立刻去扶聂诤,刚刚绕过桌子,顿时也是一呆,随即立刻扭过头去,只动手?去扶聂诤,不再看地面之上?。

颜玖心生疑惑,跟了上?去,低下头便看到那巨大的、已经破碎的花盆里,赫然露出了一截白骨来。

那骨头极纤细,看得出主人不过是一个婴儿,在一旁黑色的泥土里,还隐隐约约露出些?白色来,显然不止这一块。

聂诤在乐至的搀扶下才站稳,避开苏青遥和颜玖震惊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苏青遥看聂诤那近乎戚戚哀哀的表情忽地猜到了答案:“这……这就?是……”

聂诤脸色苍白如纸,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了些?勇气,道:“他是聂七公?子。”

苏青遥想上?去扶住聂诤,聂诤却慢慢挥开苏青遥和乐至的搀扶,独自俯下身,脱下外袍铺在地上?。他苍白瘦削的手?指缓缓插进土里,慢慢地把那婴儿的骸骨一块一块地从土里捡了出来,放到那白色的外袍上?,一点一点,摆出孩童的形状。

那骸骨的颈椎之上?,上?还残留着人为?拗断的痕迹。

其余人亦皆无话,在这瘆人的光景之前,静静地看着聂诤一边捡着,一边有如要?耗尽精力般拼了命地咳嗽。

颜玖抬头看看乐至的神色,分明是已经猜到会是如此。是啊,当初石岁敏临盆,卢皇后知道这是景源的子嗣,必定提防甚深。

景氏的血脉便代表着原本景氏余臣有了复国的希望,为?了将这等苗头控制在手?里,卢皇后必定监视了各大世?家。那个节骨眼上?,人人自危,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是致命的,更不要?说?是平白多出一个孩子。

颜玖曾经猜到了,聂家忠于景氏,收留聂诤肯定并非是收下一个孩子那么简单的事情。在叶舍舍命一般将聂诤偷出来送到聂家时,聂久成为?了收留这个孩子,亲自动手?杀死了尚未足月的嫡子。

然而她?却没能想到,那个时候密不透风的京城之中?,聂久成害怕担心埋葬的举动会引人怀疑,连安葬自己幼子都?不能,只能将幼子的骸骨埋在自己屋里那株乌柿的花盆之中?。

那个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腥风血雨,如今已不可考,只是看着这光景,确实悲凉得厉害。聂诤将那盆原先放在聂久成屋子里得乌柿要?来得时候,又?是什么心情呢?

聂诤终于将那骸骨统统捡出来,慢慢地用自己的外袍包好?。乐至低声道:“阿诤,我看过他出生时产婆的笔录,因着难产窒息过久,本也活不了几个月。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这话说?出来乐至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聂诤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慢慢地扶着床沿起?身:“阿乐,我一直在想,终有一日,我要?让这个孩子以聂七公?子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葬在聂家,而不是随便埋在什么地方。”

乐至道:“到那一日,我与你一道去。”

这是他们兄弟俩共同欠着的债,本也该他们兄弟俩共同背着。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事情多来晚了,本来十一点已经码完了,坑爹的电脑死机了……QAQ】

已经为毕业季焦头烂额的阿笙表示,周日凌晨真的休息一天(毕竟这是个工作日更新的文~),而且明天晚上新电脑才会到,我已经彻底受不了这个破电脑了……

大家周末愉快~~周一凌晨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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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预告:

乐至:许策,求不坑我……

许策:嘿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