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守护,历代侍奉神石天狼之眼的大神官手中所握的权杖,因其造型为鹰与眼镜蛇这两样凯姆?特圣兽以守护的姿态依托镶嵌着天狼之眼,而被人尊称为天狼守护。
这把黄金雕刻而成的权杖,是仅次于天狼之眼而轻易不在人前现身的圣物,就连路玛,也只有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才能见到那位苍白美丽得不似凡人的大神官带着它出现。
所以当他从阿努微笑着的口中听到这字眼的一瞬,大脑里,突然间就被抽空了。
阿努怎么可能知道天狼守护。
阿努怎么可能知道,天狼守护是祭祀天狼之眼所用的圣物。
但当时当地,并不允许他有任何诧异的表现和迟疑:“是,王,明天路玛就派人……”
“现在。”话音未落,已被起身推开众人的搀扶,径自朝原来座位走去的阿努轻轻打断。似乎感觉到身后人因自己这句话而出现短暂的沉默,它回过头,对着一言不发望着自己的路吗扫了一眼:“我说现在。”
一股血气骤然间由急速跳动的心脏涌向大脑,意识到身周闪烁的目光,路玛轻吸了口气,点点头:“是,臣这就派人去取。”
转身正要离开,冷不防,耳旁再次传来阿努淡淡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为王取天狼守护。”
“取东西,随便叫个人就行,是不是,诸位。”目光朝四周轻扫一圈,在接触到每个人都因此而低下的头颅后,满意地一笑:“所以,阿赫拉谢普,烦劳你替路玛走一遭,为我把天狼守护取来。”
“这……”略一迟疑,老宰相随即起身离开自己的位子:“是,老臣这就去取。”
笑等阿赫拉谢普略带蹒跚的脚步声离开,回头,再次望向那脸色已经由赤红,逐渐恢复到正常的路玛,点了点身旁的空椅:“路玛,还站着做什么,坐。”
“……是。”带着满腹的疑惑,路玛应了一声,走到阿努身旁坐下。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它的脸,却不知道是因为光线,还是它昏迷又清醒后的态度突然之间的反常,他隐隐觉得,这头平素贪吃胆小的狼此时隐在忽闪的火把和阴影交替下的脸,和平时的它似乎不太一样了……
一种突然之间高贵起来的姿态,却,又完全不同于奥拉西斯本人的气质……这头狼,它究竟怎么了……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阿尔特内斯。”
“回王,说到从南边过来的民众聚集在城门,想见到王,也期望王能够请出天狼之眼祭祀,以消除困扰着他们的疾病。”
“是的,那么……”
“王!恕臣直言,天狼之眼请出的时间有限制,不到时间擅自请出,会遭到天狼之眼的惩罚。”
目光朝边上轻轻一瞥:“哦?听上去,似乎有点道理……”
“可如果孟菲斯内爆发的当真是传说中的瘟疫,不请天狼之眼消除,恐怕会秧及整个底比斯!”
“阿尔特内斯将军说得有理……”
“遭到天狼之眼惩罚的代价是亡国!”
“瘟疫带来的灾祸不亚于亡国!”
“但谁能证明他们得的病就是百年前那场突然爆发又突然消失的瘟疫,或许那只是个传说也说不定!”
“荒谬!难道当真要等到灾情扩散至整个凯姆?特的时候大人您才甘心?!”
“难道非要惹恼了天狼之眼,大人您才满意?!”
“你……”
争执,片刻间因两派人所执的不同见解而激烈成一片,又因老宰相不在当场,法老王亦似乎没有阻止的意识,而逐渐变得不可收拾,余下那些说话没有太多分量的官员,一声不吭坐在一旁,惶惶然看着两边。
路玛见到阿努的嘴角,轻轻扬了扬,透过窗,径自望着南方的天空,却不知道它究竟在笑着什么。直到过了半晌,那争执声已越演越烈,才见它低下头,含笑,点了点桌子:“这么你一言,我一语,我究竟该听谁的。”
声音不大,却在他抬头用目光轻扫间,整个大厅蓦地便安静了下来。
似乎有些享受于这种沉寂的感觉,阿努微微眯起眼,仰身靠在了柔软的椅背上:“很吵啊,你们,也很愚蠢。”
一片沉默。
“我已命宰相去取天狼守护,代表我已作了决定,而我做出的决定……”眼睛倏然张开,一丝细不可辩的绿光自眼底闪现,它微笑着的神情,忽然一敛:“又是谁能靠几句简单的蠢话便能让我改变的。”
无语。
阿尔特内斯一派的不动声色,以及反对派的欲言又止。
尽收眼底,阿努回过头,朝身旁脸色铁青的路玛瞥上一眼。忽而越过他的肩朝他身后笑了笑:“宰相大人,回来了?”
“是,”恭恭敬敬捧着手中在火把照耀下流光溢彩的黄金权杖,老宰相阿赫拉谢普来到阿努身旁双膝跪地,将权杖呈递到它的面前:“天狼守护,请王迎接。”
话音未落,周围的人一同起身,朝着阿努和天狼守护的方向,齐齐跪了下来,包括一脸挣扎,却最终在周围纷纷倒地的身影中发出一声叹息的路玛。
阿努并未立刻接过权杖。细细打量着它修长的身形在阿赫拉谢普手中发出熠熠光辉,片刻,目光集中在杖端被数枚红宝石环绕着的一个椭圆形凹槽,眉心轻轻一拧:“天狼之眼,它在哪里。”
宰相愣了愣。半晌,小心翼翼抬起头,轻声道:“王莫非忘了,当初先王逝世后,按俄赛利斯大人的吩咐,已经把它同先王的身体葬在了一起……”
“哦,”眼神闪了闪。意识到路玛投向自己的目光,它朝他微微一笑:“路玛,自从琳的事情过后,父王的坟,是由你来经手修缮的吧。”
直直望着它的目光,路玛反复隐忍过后,低下头:“是。”
“把天狼之眼带来,明天。”
“可是……”
“没有可是。”
“……是。”
笑,起身,抬指拍了拍桌子:“好了,阿尔特内斯,通知城外的民众,两天后开启城门,请他们一同观看我祭祀天狼之眼的仪式。”
“是!”
“不可以!”脱口而出的,是路玛。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在听到它说出这句话话的同时。这头蠢狼,它到底想怎么样,为所欲为地装模作样了一通后,居然随性到想打开城门,把不知道是不是带有瘟疫的人放进城内,难不成想弄得天下大乱??它真的是阿努??真的是那头胆小到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把它吓住的阿努?!
“不可以……”转身慢慢踱带他身旁,阿努低下头,静静望着他:“路玛,你在对谁说不可以。”
“对阿尔特内斯大人,也是对您。”
“你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王说话。”
“路玛只是希望王能够明白现在所处的立场。”
“你太放肆了。”
“请王收回刚才所说的话。”
“或许是我曾经对你太放纵了。”
“请王收回刚才所说的话!”
眼神轻轻一闪,抬手拈住路玛因愤然而苍白了的下颚,阿努退后半步,绽开一张快乐的笑脸:“来人,把这放肆的孩子带出去,让他明白一下,口里称着王,对王,该用怎样的态度。”
“你是不是疯了!!!”再也无所谓周遭有多少人在场,在身后侍卫还没来得及出手的一刹,路玛蓦然起身,猛地出手卡住它高傲的脖颈:“别太忘形!!”
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侧眸瞥向边上僵立在原地的侍卫,它笑着叹了口气,抬手一挥,也没见它有更大的举动,便见路玛整个人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轰然间推挤着,电光火石般撞到了身后的石柱上。
闷哼,倒地。
阿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抬头望向那些惊呆了的侍卫,再次微微一笑:“带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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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要了解一个逝去的文明曾有的规模,你可以试着用你的眼睛去丈量那被岁月遗留给我们的,尚未磨灭殆尽的废墟痕迹。
如果想要了解一个逝去的文明曾有的瑰丽,那么在浏览了诸多有关的资料和文献后,或许你更渴望能够拥有一台时光机器,带着你,飞到那些再也回不去了的世纪。
很多美丽不是靠联想便可以构筑,很多面目,不是靠笔墨便可以描绘。
孟菲斯,包围在尼罗河畔绿色棕榈之海中央一片银白色都城。
位于古埃及以北,拥有地中海独特怡人的气候,虽然已不再拥有作为埃及首都时期鼎盛的辉煌,却始终执保存着更多年代前所遗留的文化底蕴,因着周遭那些若隐若现于沙漠氤氲气流中金字塔,因着沉默凝视远方,那座高傲而俊美的狮身人面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底比斯到孟菲斯,完成的不仅仅是全程750公里路程的穿越,它更像是新王朝至中王朝,一种错时空的交替。
太多的感慨想要表达,太多的情绪有点控制不住在头顶蓝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天空下,想要放肆地漫溢……
但却做不到。
没有哪个人在直面一场令人心寒的病毒在人身上肆无忌惮地凌虐,而最终束手无措地将病者弃之不顾,甚至可以说是从病者身旁落荒而逃后,还能在转身间因着任何美景,任何新鲜的物事而乐观地兴奋起来的,即使眼前出现的,是座活色生香的伊甸园。
但有些事既然发生了,就不能继续过多地回头后悔,因为你还需要正视前面的路,或许更难,但因此亦或能避免更多的后悔。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买的,唯一可以医治后悔这种病的药,那就是把前方未知的路走得无悔。
所以一路上,展琳尽量控制着那些矛盾情绪的外露,她不希望奥拉西斯受到自己心态的影响。一个不怀疑自己行动正确性的人是幸福的,抛下那个病入膏肓的人不管,于他,这个年轻的法老王来说,理所当然。毋庸置疑,他早已把那人看成了瘟疫的一体化,离开是种冷酷但亦理智的选择,虽然更理智或者说更人道的做法,应该是离开前把那个被瘟疫侵蚀透了的男子杀掉。
身下的骏马忽然一阵颠簸,随即,奔跑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马是好马,适应沙漠的路途,个子比普通的马要矮,但相对敦实,蹄子阔平,脚腱极其柔韧,耐疲劳是普通马的两倍,为亚述战马的杂交品种。但即便是这样的马,在历经一天一夜不停不歇的奔波后,也终于垮了。
奥拉西斯没有继续催赶它,任它放缓了步子,喘息着在业已成型的土路上前行。路是被无数年来途径商旅或平民踏出来的,相对于之前的沙漠平原,路面已经清晰了很多,蜿蜒一线通向远处隐约的城楼,两旁交错出数道分支,连接着散于尼罗河畔的村落小镇。
一路行来,展琳忽然觉得这地方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抬头看看奥拉西斯的背影,而他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四下环顾,只在一双暗绿色的眸子里,悄然闪烁出一层不安。
不为别的,只为这一路上,四周太过安静。
可以容纳数百人口的小镇,简陋,古朴。一块土一片石都烙刻着一代又一代人们居住在这里的浓重的生活气息和痕迹。几乎触目而觉那半掩着麻布帘子的窗洞背后主妇的絮叨,孩子的啼哭吵闹……随便一个弯口都会让人觉得,似乎随时会有人从那转角处突兀出现,或牵着头慵懒的骆驼,或头顶着满装着蔬果的藤筐……可是,什么都没有。这个在古埃及领地随处可见的普通小镇上,竟然安静得听不到一点人声,甚至,连牲口的声音也听不到。充斥在耳边唯一的音响是身下的马蹄声,还有镇里唯一一条从尼罗河口引进的水渠,流淌间发出的潺潺音响。
不是种植或收割的季节,镇子里的人,大白天都跑到哪里去了……
疑惑间,扑面而来风,将路旁一间土屋的板门轻轻吹开。
门是虚掩着的,随着光线从门洞的渗入,依稀一片凌乱和冰凉,自那间幽黑简陋的屋舍内呈现在两人的眼前。一地破碎的瓦罐,一地打着转的碎沙。
直觉感受到,奥拉西斯的身躯微微一滞。
没有吭声,一双眼若有所思在每户人家门前挨间扫过,突然间嘴里发出阵短促的低咒,眉心一拧,扬鞭便朝马臀上狠狠抽下!
“怎么了?!”几乎被惊跳而起的马颠下背去,展琳一把抓住他的腰,急急问了一句。
“比我想象的要糟,本以为那群人是在路途上遭到的感染,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们都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十有八九。凯姆?特人生性安逸,不到万不得以,轻易不会举家迁徙。”
“那么城里……”
“嗬!!”
一路疾驰,□□座骑超负荷的速度已经快到极限。马嘴喷出的白沫随气流飞溅在展琳的腿上,混合着淡淡的粉色。
奥拉西斯通常是安静而内敛的一个人,但这样的人一旦情绪失控,却亦不是个能轻易让他稳定下来的人。
他情绪上的失控,表现在手里的鞭子上。
虽然长发下那双暗绿色的眸依旧沉静漠然,手里的软鞭,却已在马臀上拉出了一道又一道鲜血。而展琳却无法出声去制止他那一下下近乎暴戾的举动,惟有紧紧抱着他的身体,在颠簸的马背上注视着远处那座逐渐清晰起来的城池。
空气随目标的接近而变的有点糟糕。
不单是正午日头当顶在这沙漠之城中烘焙出的闷热气息,也不是因为地中海吹来的,透着那么一点点凉意的咸腥的气息。
更多的,是种难以用言语去描述的腐败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路面已不再像之前经过时那么干净,沿途可以看见不少破旧的麻布,裹着一具具僵硬发黑的尸体,在阳光直射下露头露脚地散堆在空旷的地面上。有的还算有个坑,有的三五作堆被烧焦成一团。而更多的,是就那样光裸着被随便丢弃在地,头因直击地面而开裂,扭曲了尸体本就已扭曲的脸面……一切,足见当时负责处理尸体的人,已到了多么恐慌的地步。
“……奥拉西斯,你得有个心理准备……”不想说,但不得不说。
如预期所料,这个沉默的男子依旧没有对她的话有所反应,展琳也无所谓,趁着马因为地面的障碍速度有所缓解,她用布条在脸上缠了两圈。虽然不一定能对病毒的侵入管用,但用总该比不用好上一点。缠完了自己,剩下点布想给奥拉西斯也缠上,却被他一声不吭地避开了。这个性格多变的男人,当他心情好时,让人感觉像个温和体贴的大哥,而他心情差时,会让人觉得像个倔强的孩子。
“我的无能毁了它。”
长时间的静默。就在孟菲斯精美却空无一人的城门跳入展琳眼帘的一刹,奥拉西斯突然间的开口,倒令她突兀地惊了惊。
本以为,进入城门之前,他是不会开口的。
声音有点僵硬,如同他一阵震颤后,此时瞬间挺直而僵硬的身躯。
展琳迟疑了一下:“什么?”
“城死了。孟菲斯,死了。”
确实,孟菲斯死了,虽然这座被高大的城墙所围绕的美丽城市,远看,依旧在阳光下折射着簇新华贵的光芒。
其实只剩下一具华贵的躯壳,包裹着一副早已腐烂的内脏。
城门口不见巡逻的士兵,有的只有一些来不及处理的尸体,有的蜷缩在地,有的依着城门,手朝上作出一种试图朝上爬去的姿态……
雕刻着阿蒙神像的狭长铜门敞开着,曲线优美的轮廓,一半连接着城门,一半倾倒向城外,上面有火烧灼过的痕迹,还粘连着一些几乎不成样子的,焦黑色的人形。
城内色泽斑斓的地砖依旧散发着它高贵的光彩,只是已经没有什么目光去欣赏它了,倒塌的广场舞台,烧焦的建筑,破碎的雕像……每个残破的背后,无不凝固着一些漆黑的人形焦碳。也有一些未被火洗劫过的地方,那些白色的墙橼,色泽鲜艳的浮雕,在残骸间惨淡地华丽,倔强地沉默。
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坐在奥拉西斯背后,展琳长时间找不到一句话,去回应他刚才一霎平静得有些让人感到害怕的话音。
没再继续受到发狠般的鞭打,那匹用尽了力气的马总算得以解脱,低头喷着粗气,朝大门方向慢慢靠近。
“这是场无法预知也无法避免的灾难。”许久,当城门上佝偻的焦尸已清晰得让人可以辨别其五官时,展琳这才似乎找到了声音,踌躇着,轻轻开口。
“有预知,”依旧平静而僵硬的声音,却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感觉有些怪异:“但我的骄傲,令我刻意遗忘了那个预知。”
“奥拉西斯,它是场灾难。”轻轻按住他的肩,试图转移开他对城中鬼蜮般景象的注意,但并不成功。他几乎一点不漏地注视着沿途的一切,带着某种强迫的性质,即使他的唇角,因颤抖而绽出了里头雪白的牙齿。
“没有相当的时间,它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突然勒停了马,在那座厚实高大,却有着极细腻线条的狭长大门中央:“我的后知和自信毁了它。”
话音未落,人已跳下马背,自顾着,走向城内空无一人的街道。四下游走的风卷起他冗长的发,散散乱乱,纠葛着他冰冷的眼,闪烁出一种异样的光。
展琳忽然觉得有些冷,在这样烈日当空的午后,不知道是因为如此庞大的一座城市华美却千创百孔地就这样□□裸呈现在自己眼前,还是因为眼前这男子,那一向高傲却总在不知觉时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眸子中,某种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让人感觉不安的气息……
“时间……”从地上拾起一只破碎的花瓶,色彩斑斓的躯壳和窑火里精心烘焙而出的细腻光泽,无一不张显着它原有的身价和尊贵。而它现在只余半个身体和几个小巧的环扣在奥拉西斯掌心,其余的,不知道碎成了什么样,同地面任何一块卑微的碎石和沙砾沉睡在一起:“杀死一整个城市的时间,而,我竟一无所知……”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展琳没有开口。惟有默不作声追随着他看似漫无目的的步伐,倾听着他时断时续的话。
及至走进宽阔的广场,踩着脚底碎裂的地面,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广场上还留着不少没被来得及收走的摊位,中央一口巨型喷泉,在开放得异常鲜艳的花朵和四周黑色骨骼般巨大建筑残骸的映衬下,孤零零喷射着一波波晶莹的水花。花坛旁匐倒着一具尸体,半个身体没在池子里,显然是因为口渴想弄些水喝,却最终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淹死在了这个不到半人高的池中。边上蹲着只毛色花白的杂交犬,满身的红色疙瘩,拖着一副瘦骨嶙峋的身子,含着尸体的手臂一点一点啃噬……
意识到奥拉西斯的视线,它抬起头慢吞吞看了他一眼,甩甩尾巴似乎想站起身,随即,突然嘴巴大张吃力地发出一阵喘息。有点像哮喘病人的咳嗽,很快速,很短促。然后四肢猛地抽搐了一阵,伴着嘴角慢慢溢出的粉红色泡沫,一声不吭跌倒在地上。
奥拉西斯眼底突然绽出一丝蓝光。
展琳没来由打了个冷战,不假思索跳下马背,她小跑着来到奥拉西斯身旁:“奥拉西斯,我们……”
话还没说完,声音却已顿住,因为她似乎听见他在低低念着些什么。
走近了,依稀可以辩清几个模糊的字眼,不断重复着,似乎是:“俄赛利斯……你撒谎……俄赛利斯……你撒谎……你撒谎……你撒谎……”
展琳怔了怔。
不明白他突然间强迫症般默念这些话的原因,也不知道他出神望着远处喷泉的时候,面无表情的脸孔背后究竟在想着些什么。虽然依旧平静而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但此刻他眼底翻腾而出的冰蓝色光泽,却令展琳无法抑制地感到一阵恐惧。不再迟疑,伸出手尝试着想搭住他僵硬的肩头,却不料仅仅离开不到几公分的距离,他的肩膀蓦一倾斜,不等展琳回过神,人已几步间,跃上了马背。
“奥拉西斯?!”
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朝她的方向看上一眼,他突然间手起鞭落,策马朝日头逐渐偏西的方向急速飞奔!
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追踪一个人,比想象中要艰难。
追着马蹄刨出的尘沙跑了一阵子,展琳很快发现自己已经在周围这些风格雷同的建筑群中迷失了方向。沿花岗石砌成的小道穿梭,周围的店铺和屋舍鳞次栉比,往往分明看准了方位,几个弯拐过后,便丧气地发现自己又绕回了原地。最后眼前终于豁然开朗,以为找到了路,快走几步后颓然意识到,她不过是从广场与民居相连的西入口,辗转绕到了与市集相连的北入口。
地面随阳光的西斜,开始蒸腾出更为浓烈的热量和气息,感觉汗水小虫般在背脊上蜿蜒,她忍不住把脸上透湿的布条扯开,用力吸了口腥腐,但应该还算干净的空气。舌头有点发腻,水池就在附近,但没法喝,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晶莹的液体从公羊雕像的口中淌出,淅淅沥沥,撒在那具被池水泡得发白的尸体上。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混蛋……忽然有点烦躁,在周遭一片让人发慌的寂静中。抬脚朝边上的石礅踢了一脚,被火烤得半黑的石礅应声而落,连带着后面半堵墙壁残骸,散了架般由上坍塌下来。
轰然倒地,最近的石块,离她不过几公分远的距离。
苦笑,抹了抹汗,展琳朝四周目光所能触及到的地方细细扫了一遍,解下包裹丢到地上,靠着那堆碎石坐了下来。
然后看到一双眼睛。
横在地面直勾勾对着她的方向,一张嘴半张着,不时几只浑身油亮的苍蝇从半边腐穿的脸颊进进出出,忙碌不停地繁衍着后代。而仅仅距离它们“巢穴”不到二公分的距离,那干瘦细长的脖子上,一圈被玛瑙、血玉、光玉髓、紫晶等等昂贵珠宝点缀而成的项圈,在阳光下闪烁着异常耀眼的绚丽和生机。
收回视线,展琳低头揉了揉眼睛。眼睛有点刺痛,不知道是因为这地方强烈的光线,还是包裹在周围那些干燥熏臭的空气。
再次抬起头,是因为耳旁由远至近的马蹄声。
很快,一片阴影随着马蹄声近至面前而遮挡住了头顶阳光无比活跃的光线。于是展琳得以看清那个一声不响丢下自己独自离去的男子,此时逆着光端坐在马背,一双暗绿色眸子,静静望着自己。
嘴角咧了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见他忽然低头从斗篷中取出了样什么东西,朝自己丢了过来。
忙不迭伸手接住,有点沉,抱进怀里一阵晃荡,是一皮囊的水。不等把它放到地上,又一样东西从他手里飞了过来。接住,轻了许多,荷叶包裹着的囊里一阵扑面而来的麦子香。
咽了咽唾沫,闻着香胃里开始鼓捣起来的展琳把两包东西小心放到地上。正仰着头等他再变出什么东西来,他已翻身下马,一声不吭把缰绳丢到一边,松开斗篷就地一躺,没有任何预警地,把头枕在了她平搁在地的腿上。
发丝与紧绷的牛仔裤摩挲而出的感觉,细细的麻痒……展琳身子僵了僵:“奥拉西斯……”
“他被带走了。”声音有些干涩,但很平静。
“谁?”
“让我睡会儿。”
“谁把谁带走了?”
沉默。
“奥拉西斯?”
依旧沉默。
“你……”
还想继续追问,瞥见他安静得像只单纯的兽般睡脸,她住了口。
抬手撸了撸他的发,他的身体不知为什么忽然轻轻抽搐了一下,手臂从身侧垂了下来,嚓的一声轻响,一卷羊皮纸从他掌心滑落到她脚下。
身体不能动,展琳眯起眼在那张被风吹得平摊开来的纸上瞄了两眼。上面密密麻麻图满了各种符号,像是埃及文字,但又是种从根本上违背了埃及象形文字传统的文字……简单,凌乱,潦草,像个孩子的涂鸦。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确一个字都看不懂,甚至,不知道自己看的方向究竟是正还是反。
研究了半晌,没有任何结果,倒是眼皮逐渐沉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某人的影响。轻轻打了个呵欠,不再理会那张逐渐被风吹离的纸,她慢慢合上了眼睛。
‘阻碍……最近能感觉到某种未知的力量干扰着我的心眼,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它割断了我对彼方无止境的寻索。一度我看见一些黑色的东西盘旋在孟菲斯上空,现在它没有了,但它并没有消失,我明白,只是我看不到。如果这就是她的咒,那么,她必然已经醒了,俄赛利斯心盲的一天便是她苏醒的一天,带着同黑暗之神的契约……我不敢肯定,什么都看不见,他们支走了姆,我心里很乱……或许我们终究必须随命运的牵引走到那一步,不管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奥拉西斯,企求神能让你看见我今天写下的这些话,在一切还能够挽回的时候。失去的是种因果,那是父王和她之间未了断的恩怨,我尽力了,但,恐怕无法继续阻止。我希望那姑娘还在你身边,别忘了我离开底比斯前对你说的那些话,她是破命之人。不管信与不信,如果看到一种毁灭,我想你必然不会再嘲笑我的预言,是不是,我的弟弟……他们又来了,那些赫梯人,我不知道他们频繁到来的原因,但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混乱……不知所云……就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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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狼之眼并不在阿普雷迪三世的棺殓内。
这消息传达到阿努耳中的时候,它正一身盛装坐在太阳殿顶层的窗台上,咬着椰枣居高临下望着被阻隔在城墙外,那些蚂蚁般大小随火把跳动而躁动不安的人群。
一切似乎在意料之中,当阿尔特内斯小心翼翼地把话禀报完后,它并没有表现出太大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中的权杖,反手点地,用雄鹰尖锐的啄在地板画出一道白线:“确定都搜查仔细了?”
“是的,王。”
“中途有没有可能被别人……”
“王,棺殓在墓室被破开封印后马上就通过地道转进了王宫内,当时王也在场,根本不可能有经他人手的机会。”
“这样……”沉吟着,目光重新转向窗外,片刻:“替我传话,全国通缉那个名叫琳的女孩。至于长相特征,我想就不需要我再同你们说了吧。”
“……”怔了怔,阿尔特内斯抬起头犹疑着朝自己的“王”看了一眼:“她……”
“她被困在墓中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她干了些什么,是不是。”
“是。”
“谁都不清楚她的来历,是不是。”
“是……”
“她莫名失踪了,在从坟墓中出来之后,是不是。”
“是。”
“那么……”侧眸,杖尖在地面一个旋转,拉出道清脆的□□,苍白了阿尔特内斯的脸:“还不去?”
“是!”
直待那胆战心惊的男子急急的步伐声消失在门外走廊,阿努阴沉下来的脸,忽尔笑了,眼波流动,折着层荧绿色的光,对着远处城门的方向:“这么久没见,有点想你了呢,琳……”
城门开了。
午夜,第十二个漏计时。
城外困顿已久的人群顷刻间潮水般涌了进来,高举火把,大声喧哗着,拥挤着,同城内的人和火把融合在一起,隐隐掺杂着孩子的哭喊,病者的□□……朝太阳殿祭台的方向蜂涌而来。
它听到身后十多步远,那个被一层厚重的帷幔隔断的地方,传来一阵模糊的声音。
嘴角轻扬:“怎么,后悔了?”
帷幔背后一片沉默。
“这么看来是不后悔了。”
依旧的沉默。
阿努不以为意。一个转身在窗台坐正,扬起手中的权杖,直指向北方被火光映亮的天空,笑着,像个快乐的孩子:“看,她来了,虽然行动还是和圣战时一样的迟缓。嘿!赛可美特!亲爱的!我在这里!”
天空除了几丝暗色的云彩,空无一物。
仿佛一阵风吹过,帷幔忽然一阵颤抖。但窗口无风。
随即里头突然传出阵沙哑而含糊的声音,一种太久没有开口,等好容易开出口的时候,嗓子已经腐烂般的声音。急促,压抑。
片刻,突然静止。
阿努没有回头。
死了吧,或许。总之,她也早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让她继续挥霍了,在同自己定下那样的契约之后。
眼神慢慢转冷,目光依旧对着北方空无一物的暗紫色天空,阿努收回杖,轻轻在掌心打了个旋:“我回来了,俄赛利斯。”眼底倏然闪出道亮绿光芒,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那把华丽的黄金杖顶端镶嵌的红宝石,突然涌出一团火焰般浓烈的光彩:“好好看看,你和神对抗的后果。”
“王,”门外轻轻传来祭司的声音:“一切都准备好了,但是天狼之眼……”
绿光在眸中一闪即逝,转身跃下窗台,抬起头时,一张脸已是笑意昂然:“没有天狼之眼,一样能够举行祭祀,去,告诉他们,准备开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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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可美特的意思是“有力量的”。这位女神的中心崇拜地是孟菲斯,她是普塔的妻子。她被认为有着明显的“拉”神的愤怒的眼睛,是太阳神“拉”的敌人的摧毁者。这位嗜血的女神被认为是负责瘟疫和灾难的神,她知道如何杀人也知道如何救人。她组建了最早的医生和诊所组织。